浅析《乡梦组曲》中的一度与二度创作

曾 炎

作曲家黄辅棠的《乡梦组曲》收录在小提琴大师薛伟2012 年发行的《乡梦》专辑中，本文将以作品中的一度创作结合演奏版本的二度创作，浅析作曲家与演奏者传递给听众的视觉色彩与情感共鸣。

一、谱例版本与一度创作——以《江南》为例

乐谱版本的选择是演奏一部作品的首要准备，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首先要确保版本谱面的正确性以及音乐术语和演奏技法的准确性，才能诠释作曲家一度创作中的所思所想，并表达二度创作中的独特理解。黄辅棠的《乡梦组曲》是一部颇具民族性和抒情性的作品，分别由《江南》《笙舞》《思念》《马车歌》《手鼓舞》五首曲目组成。1978 年，黄辅棠去国外学习，在那个年代，思国、思乡、思亲之情之浓乃是非亲历者所不能体会的。《乡梦组曲》正是在作曲家身在异国，对家乡的无比思念之情下诞生《乡梦组曲》的谱例在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由练小全、魏景文两位教授编订的《中国小提琴作品集第十一册》，以及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由丁芷诺教授主编的《中国小提琴作品百年经典第五册》中可以寻得。由于本人在演奏中发现曾用谱例与薛伟cd录音版本存在许多差异，所以特求证于黄辅棠先生关于谱例的版本问题。这里为何要将谱例版本与一度创作结合阐述，是因为我觉得作曲家的一度创作就是谱面上的音乐元素最能直观体现的。例如谱面的音高、时值等以及弓法的标记、指法、标记等都是作曲家一度创作的重要标志。以下将通过不同版本的谱例来浅谈谱例与一度创作的关系。

谱例1

谱例2

谱例4

网上一个错误版本以薛伟演奏版本命名。但实际上与薛伟演奏版本并不符合。我们从谱面的音高与时值来看，这份谱例里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错误，第4 小节（见谱例1）三度关系的646 在该谱上标记为前八后十六的节奏，在实际的演奏中谱面标记的节奏应为前八后十六附点。紧接其后的四十六分音符4276 则在音高上出现了较大错误，实际演奏记谱则为7217。从弓法标记来看，在第四小节中出现了弓法标记的错误，前八后十六附点的哪里，十六分附点音符应该是连弓演奏，后面的四十六分音符应当是连弓演奏，而非分弓。在音乐术语上也出现了误导性的标示，如7—9 小节（见谱例2）在原谱第6 小节标记的是p，第7 小节和第8 小节是没有标示的。而该谱第6—8 小节分别是f-mp-mf。弓法和力度的标记错误会严重影响作曲家一度创作传递，从而限制演奏者的二度创作表现。至于指法的标记，除了作曲家某特意标记为之的指法外，有些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如演奏水平、二度创作等）来修改成适合自己的指法。该谱出现了大量音高（如13 小节）、弓法标记（如11 小节）、强弱力度（如24，27 小节）以及音乐标语（如35 小节出现了rit，原谱并无标记渐慢。36 小节原谱标注由强渐弱，该谱则无）与录音以及原谱大量不符，所以在谱例选择中不能选用。如果根据此谱演奏则会歪曲作曲家所赋予作品的情感内容。

在由练小全、魏景文两位教授编订的《中国小提琴作品集第十一册》的小提琴分谱中，演奏者在演奏该谱时要注意其中也有两处音高的错误，第一处是开头第一小节的四十六分音符（见谱例3），3272 应为3172，第二处则是33 小节三度下行的八分音符（见谱例4），75应为四度下行的74，而且湖南文艺出版社的谱例可能存在打印打谱时的失误。黄辅棠先生也曾说到，该出版社是没有经过作曲家本人授权以及校对的。

而由上海音乐出版社出版、丁芷诺教授主编的《中国小提琴作品百年经典第五册》则是作曲家本人授权。这是作曲家原版传作谱例，我们要演奏好一个作品就应该先了解作曲家的创作背景、所表达的内容、所抒发的情感。那么一份在音高节奏、弓法指法、音乐速度术语上正确无误的谱例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创作背景也是我们面对任何一首作品时都应该了解的，这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演奏、诠释，乃至二度创作都是非常重要的。《江南》是黄辅棠先生在斗门县宣传队工作时的旧作，最初为民乐小合奏而写，原名《稻香千里》。四季如春的江南，阳光明媚的春天，香飘千里的稻花，这些都是作曲家回忆中的江南。1-12 小节中高音区旋律1-4 小节，主要以连续的两个连弓八分附点音符接上四十六分音符为核心节奏动机，这一段指法多滑音换把，从谱面指法标示可看出1 指的目的是固定三把，连续的音阶上行到最高音时用3 指同指滑音换把到四把并发出泛音（即四把3 指不需按实），以及马上从四把位换把一把位并结束在A 弦空弦音上。这一段高音区滑音的运用要细腻轻柔，运弓要干净连贯，好似明媚的春光。中音区5-8 小节主要以切分以及十六分附点的节奏型为动机，从谱面标记可以切分音的重音应该在三把位的四分音符上（弓速压力点和揉弦幅度可以带来重音效果），最高音的八分音符为三把位四指扩指的泛音。这一段切分音要演奏得灵活轻巧，运功要注意弓段、弓速的分配，以及不同幅度揉弦的色彩，如水波荡漾、动静结合。低音区的9-12小节则是以前八分附点后十六音符以及四分音符的切分延音为核心，注意把位变化依次是一把位—四把位—二把位—四把位，且基本都在G 弦上演奏（除两个最高音在D 弦上演奏外），所以力度和柔弦要相对加强，表达出低声述情之感。13-21 小节（见谱例5）则是pizz（拨奏一般用右手的食指或者中指的指腹从琴码方向往指板方向拨奏），这里可以看出作曲家所写明显属于弹拨乐器，而小提琴在拨奏中则是以钢琴演奏的主旋律，在拨弦中单音的八分音符应加以柔弦。21 小节之后就是对核心节奏切分音以及前四分音符附点后十六分音符的变形，要注意最后的高音区即26 小节到34 小节要持续揉弦，力度以及情绪伴随最高音的出现到达高潮，并结束在由强渐弱的四把位D 宫调主音上。

二、二度创作的基本要求——以《马车歌》为例

二度创作要基于一度创作，并运用精湛的演奏技巧和个人的艺术修养诠释作品。以《马车歌》为例，演奏者首先应当通过对作品背景、曲式有深入了解，其次要明确演奏技巧、音乐处理以及音乐风格，最后加入具有个人风格的作品诠释才能形成二度创作。在作曲家的硕士音乐会上，他曾演奏了《乡梦组曲》，并在乐曲解说上讲了这样一段话：“逼迫我写此曲的另一原因，是自从1975 年到美国后，我常常梦见我的母国、故乡、老师、朋友、亲人。我想表达一点对他们的爱和思念，却无法做任何事，唯有寄情音乐。”其次，《马车歌》属于A 羽—E 羽—A 羽的回旋曲式。其演奏技巧为抛弓、跨弦跳弓、二三四度双音以及快速连续换把（一把—四把—八把—七把〈同指换把〉—六把〈同指换把〉）和快速4 指滑音等。音乐风格活泼、轻快，但结合其创作背景以及谱面音乐术语的标示，不由产生了一股思乡之情的视觉色彩，可以隐约听到远去马车声的愉悦心情，仿佛回到了故乡，再到马车经过时激动的情感，直至最后慢慢远去逐渐消失之际，似乎有着梦醒了一切都只是对故乡的思念，有着淡淡的一丝失落感，通过马车声来借物抒情，有着重回故乡美好生活的期盼之情。

谱例5

谱例6

三、二度创作所传递的视觉色彩——以《马车舞》为例

何为二度创作，就是演奏者将其作品理解后用音乐传递给听众，能让听众引起共鸣，能用自己的演奏传递给听众视觉色彩，这就是不同于一度创作的二度创作。顾名思义，《马车舞》就是传递给听众一幅马车奔跑的画面。首先，作曲家运用短小的均分型律动的音乐动机即连续前八后十六的节奏型，同时我们可以从谱面上看到pp 以及mp 的力度标记，因为作曲家想通过演奏者用很轻的中弓或中上弓段部分的马蹄弓（抛弓技巧的一种，及推弓加上下弓的两次跳弓）传递给听众一幅远处传来的马车声。因为作曲家使用了回旋曲式的结构来谱曲，我们可以看到在主题变形再现的时候，其弓法由马蹄弓变成了快速的跳弓，音高也增加了一个八度，其力度从ff 变为f。不难看出作者想传达给我们一幅马车从远处奔驰而来的情景。在尾声我们可以看到明显的力度对比，由mp—p—pp—ppp 的渐弱（见谱例6），不难看出同样都是跳弓，但是随着演奏者对跳弓力度的把控，表现mp（中弱）到最后的拨弦（pizz）时的ppp（极弱）的听觉传递给听众一幅马车奔驰而过，渐渐远去，直至马车声消失的感觉。目前三个《马车舞》演奏版本，分别是由日本演奏家久宝阳子、中央音乐学院薛伟教授以及小提琴大师林昭亮完成的。通过聆听欣赏，不难发现三个版本在速度和力度的把控上大同小异，符合对其作品的谱面诠释，都能通过听觉色彩传递给听众一幅马车由远及近再慢慢离去的视觉色彩。同时作为演奏者，了解作曲家以及作品背景也是更好诠释曲目所不可或缺的。我们从听觉角度能够听到演奏者通过快速跳弓、抛弓和滑音泛音等演奏技巧传递给我们很强的写实性以及形象生动的表现力。每位演奏者的诠释都属于二度创作，在技巧以及音乐处理方面，弓段分配以及力度色彩上都加入了自己独特的见解，但遵循一度创作，并表达了作曲家的所思所想，传递给听众同样的视觉色彩。

四、演奏家版本对比——《笙舞》为例

“薛伟当晚的演奏会使人们领略到什么才是真正江南式的甜美。乐曲开始，他以松弛的运弓、甜美的发音和匀称的颤指，极有味道地奏出了一段清澈如水，婉转如云的旋律，仿佛使人感觉到一阵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那种惬意的体会，只有亲临其境的人才能感受得到。随后，薛伟以轻松自如的风格演奏了组曲中《笙舞》《思念》《马车歌》《手鼓舞》几段小曲。这几首小曲，都演奏得耐人寻味。听完演奏之后，我才忽然感觉到除了《梁祝》之外，竟有如此优美的小提琴作品。”这是来自著名乐评人景作人先生对小提琴演奏家薛伟演奏《乡梦组曲》的乐评。可以看出小提琴大师薛伟传递给听众一幅栩栩如生的江南水乡的视觉呈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水墨意境以及演奏作品的二度创作所传递的视觉色彩可谓是表达得淋漓尽致。目前我们以薛伟、林昭亮以及久宝阳子三位的《笙舞》演奏版本来做演奏家版本比较。

《笙舞》是描述西南地区青年男女吹笙跳舞的热闹场景。在速度上我们可以看到几乎无太大差别。也就是作曲家给出的Aallegro 四分音符=126。我们可以看到全曲都由短小的节奏型核心动机来表现载歌载舞的景象。前八后十六，二八，八分附点以及四十六分音符贯穿全曲。三位演奏家中，林昭亮的力度对比最强烈，薛伟力度处理最为细腻，久宝阳子力度清晰自然（见谱例7）。三六度在双音的处理上薛伟最清晰准确，久宝阳子换弓换把干净稳定，林昭亮处理比较热情奔放，音准准确但稍欠清晰。

谱例7

谱例8

谱例9

谱例10

五、结合一、二度创作进行三度创作

作为小提琴专业学生，我们在学习、演奏一首作品的时候，首先应该基于一、二度创作，即搜集整理选择对的版本谱例，聆听大师的二度创作加深理解。再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即自身演奏水平和艺术修养以及个人理解进行三度创作。主要从两方面进行三度创作，第一是基于一度创作，从谱例上进行；第二是基于二度创作，借鉴他人的演奏来进行。

我们以《思念》为例，结合自身演奏情况来浅析如何在一度创作下进行三度创作，如图所示，4/5 拍号的最后一拍中的空弦音A（见谱例8）。从指法上来讲，我们可以在合理的情况下寻找适合自己、方便自己演奏的指法。作曲家本意是用空弦来演奏A，我这里结合自身演奏将其改为三把二指。个人认为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从前面经过同指（3 指即五把位到四把位），最终停留在了二指的四把位B 上。我同样利用二指的同指换把到三把位的二指A，这里音色就会相对空弦统一而且可以加上轻柔的滑音，更利于情感表达。其次，紧接着拍号转为4/4 后的切分音就是在三把位上演奏的，前面如用二指演奏则同为三把位，手型是固定的，所以音准相对更不易出错。这便是结合一度创作进行适合自己演奏的三度创作。同样在其他技巧上我们可以借鉴二度创作，如这一段变速后的连续四十六分音符（见谱例9），有许多演奏家会使用跳弓进行，因作曲家并未标记跳弓，所以这里可以结合自身演奏水平进行选择，可遵循原谱进行快速的分弓拉奏，也可根据自身水平，用小臂、手腕或者手指带动自然以及控制跳弓来进行演奏，原则上是只要有助于完美诠释作品即可。同时要注意我们再聆听二度创作的同时也不要一味地模仿，有些情感表达以及音乐处理不一定会适合自身的演奏。这里我以《手鼓舞》为例子。从音乐处理上来看，薛伟在cd 演奏中并不是从四分音符=60的速度，以谱面音乐术语标示的accel（渐快）来演奏的。但是这属于薛伟大师的二度创作，也是其他版本所没有的。但这对于演奏者的三度创作来说，是否值得借鉴则需要结合自身演奏水平来决定，应该思考怎么借鉴，而不应该一味地模仿他人的演奏。同样在音乐技巧上，如在这一段四分音符=144（见谱例10）的快速自然跳弓演奏中，作曲家并未标记强弱力度，薛伟则加入了强弱的音乐处理。在自身技巧水平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应当借鉴和学习。因为音乐的艺术价值在于表达与创新，要挖掘一部作品更深的艺术价值，就要运用精湛的技巧和细腻的处理让音乐更加动听、更具艺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