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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桃李》和《桃花》的高校师生关系书写

2023-10-09王雪

新楚文化 2023年12期
关键词:桃李知识分子师生关系

【摘要】张者的《桃李》和《桃花》通过对高校师生关系的描写,揭露了转型时期高校知识分子的精神境遇问题。《桃李》和《桃花》在师生关系叙事中呈现出世俗化的形态,两部文本将高校师生关系异样的原因归结于话语权的缺失,而张者从《桃花》对《桃李》的延续性书写,展现了其批评力度的有限性。

【关键词】高校;师生关系;知识分子

【中图分类号】I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12-0027-04

张者的《桃李》和《桃花》是学者们探讨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精神面貌的重要文本之一。20世纪90年代,中国学界兴起“人文精神大讨论”热潮,一方面,知识分子迫切寻求回到中心地位的路径,另一方面,社会风潮的变化也在逼迫知识分子重新选择方向。高校教师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承载了大众对于人文精神领袖的期待。新世纪初期,一批对高校知识分子进行“祛魅”的作品逐渐进入大众视野,2002年《桃李》发表后,在学术界掀起了一股“《桃李》热”,2007《桃花》发表后,张者更是被陈晓明为“当代用小说反映校园文化的第一人”[1]。张者的《桃李》和《桃花》刻画了高校师生的日常生活,直面中国世俗化对高校的冲击。

《桃李》和《桃花》的故事背景分别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和21世纪初。《桃李》以第一人称视角记录了导师邵景文及学生的生活方式,邵景文将私人接收的法律案例作为课堂讨论主题,又以学生的讨论结果作为辩护内容。同时,邵景文在婚姻生活之外包养情人,却最终死于情杀。《桃花》则记录了“完美导师”方正及学生的生活内容,方正是学生姚从新用多条标准严格挑选出来的“完美导师”。即使是刻意避免走上邵景文的道路,“完美导师”方正还是与学生发生了嫌隙,与学生对簿公堂,还以送姚从新出国的方式抢夺其女友。如果说张者在《桃李》中对世俗化高校师生的价值立场含混不清的话,他在《桃花》中试图塑造“完美导师”形象,却在书写中自我解构“完美导师”的面具,形成了反讽的效果。

一、高校师生关系的世俗形态

张者在《桃李》及《桃花》创作过程中展现了高校师生关系在学术领域、生活领域和工作领域的世俗化境遇。

在学术领域,张者描绘了高校师生关系中道德教育需求与认知教育需求的分野。在师生关系中,“传授知识”与“学习知识”是师生关系中最基础的形态,“传授”与“学习”的互动过程又可被分为认知层面、审美层面以及伦理层面的知识互动。在认知教育中,《桃花》中的学生们对邵景文把案件拿回来给学生分析的行为大为鄙夷。尽管邵景文的学生认为这提供了实践和接触新资讯的渠道,但方正的学生姚从新认为邵景文的教育形式压榨了学生的劳动力。对于日常生活的审美互动,邵景文会在草地上带大家喝酒听音乐,而在道德教育中,导师邵景文虽然会包养情人,但会拒绝学生的求爱。在学生眼里,邵景文是一个好老师。作者对于这样一个保有公德但缺乏私德的人的态度是含混矛盾的,文本中的“我”和其他学生对邵景文的崇拜极度夸张。在《桃花》中,在方正的认知教育活动中,方正是姚从新参照邵景文的失败案例而选出来的完美导师。姚从新认可方正的条件是:第一,有自相矛盾的观点,他们可以从中学到不同的观点;第二,方正作为经济法权威教授并不想当律师,这样不会压迫他们工作;第三,懂一点莎士比亚。姚从新对“完美导师”要求的提出和实现几乎完全自相矛盾。在方正的伦理教育中,他认为律师并不是公平正义的化身,这与想用法律知识申冤的邵景文大相径庭。体现了金钱、名利与桃色占据了高校师生学术的重要篇幅。

在工作领域,从《桃李》到《桃花》的创作,展现了高校师生内部经济共同体的认可性的增强。在《桃李》中,学生将邵景文称为“导师”“老板”和“先生”,这三种称呼分别对应邵景文在教育活动中的三种不同身份,由这三种身份“便可窥见时代风貌之种种:知识、经济、桃色。然而,这三者中知识的地位是相对弱化了的,传统的师生关系改变了,师生活动极少在学术训练的背景上展开,而多在狂欢化背景下铺陈,这本身就是对知识、权威的颠覆”[2]。邵景文常年担任律师和法律顾问,他将法律案件带回课堂,将学生的讨论结果作为自己辩论的核心观点,也会将一部分工作所得拿给学生。在替代性的参与案件与收取工作酬劳的过程中,邵景文与学生的合作关系成立。一方面,知识界被迫让位于经济界,成为被放逐的领域,在经济力量的狂欢中消解自身。另一方面,技能教育的知识变现解决了一个困扰着转型时期的知识分子的难题:精神坚守与生存境遇如何平衡的问题。

《桃花》的方正团体主动颠覆了《桃李》的经济共同体秩序。师弟牵头促进黄总与方正先生的合作,师兄提醒方正先生不要走邵景文的老路。方正主动区分了自己和邵景文的不同:与邵景文相比,他的生存环境已经得到了极大改善,无须知识变现。方正将这当作师生的活动小金库,在他与黄总促成合作时,他的陪同弟子能获得相应报酬,他自己也能获得相应财富。

在《桃李》中,邵景文带领学生知识变现遭到其他教授鄙夷,而在《桃花》中,方正师生赚钱的行为成为学生间的美谈。《桃花》展示了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师生利益共同体的合理性已被认可。

在生活层面,《桃李》和《桃花》书写了师生恋的遮掩与显现。师生恋叙事是高校书写中常见的内容,《桃李》和《桃花》中都提到师姐柳条对邵景文示过爱。在《桃李》中,邵景文在婚姻之外与多位女性有亲密关系,但他从未回应过师姐柳条的爱意,展现了“师道尊严”,这體现出邵景文内心深处对师生恋的破坏力的恐惧,是师生恋爱不伦观念的映射。而在《桃花》中,一向表现得正经的方正先生将自己的论文送给学生发表,让他出国,只为了抢夺他的女朋友。在《桃花》发表以前,国家已出台明确禁止师生恋的规章制度。在《桃李》和《桃花》重复叙事的师生恋情节中,在三角恋论述中,师生恋的禁忌性被婚外情、抢夺爱情资源等不伦行为冲淡。

《桃李》和《桃花》都在世俗化的师生关系之外提出了一个问题:被世俗化的私人生活空间是否应受到批判,这也是张者在书写《桃李》时情感态度游移不定的原因之一。从某种意义上讲,邵景文师生相处的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里人人平等,《桃李》强调了学生也不要介入老师的私生活空间。但是《桃花》里,方正与其学生的关系在学术领域中是引导者和被引导者的关系,在工作领域中是被依附者与依附者的关系,在生活领域中,尤其与学生姚从新之间,是一种被崇拜者与“信徒”的关系。在不同领域中,《桃花》都对创新和突破规则范式的《桃李》形成了解构关系。

二、高校师生关系的现实折射

张者在《桃李》和《桃花》中的高校师生关系书写,超脱于“传道授业解惑”的传统师生形象,在其基础上发现了社会转型时期高校师生关系中的世俗化,这种世俗化师生关系与世俗化社会进程一一对应。

在政治领域的书写中,《桃花》与《桃李》相比,对权威的抵抗相对弱化。《桃李》与《桃花》的发表时间相隔五年,文本背景从90年代变为了新世纪。邵景文年少时,父亲蒙冤去世,他所学习的法律知识毫无用处,最终通过妻子家的权势解决了问题。因此,邵景文与经济合谋,也是对政治力量的一种反抗。

在经济领域,《桃李》和《桃花》分别代表知识变现的喜与忧。《桃李》以复杂的面貌表现知识变现过程带来的种种变化,一方面,学术代际精神在知识变现过程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金钱唯物精神;另一方面,知识变现也展现了人文坚守与生存境遇如何实现平衡的一个窗口。而《桃花》中的方正和姚从新没有邵景文和他的学生那么幸运,姚从新利用自己的经济法知识投身股市,血本无归,方正也因为学生林小牧与雄杰公司的合谋失去了发审委评委的身份,之后更是与林小牧对簿公堂。方正明明没有压榨学生劳动成果来换取金钱利益,却遭受了重创。对比之下,以师生共赢为核心、实现功利主义思想教育的小团体,比以导师信仰为核心的小团体更为可靠。

在文化领域,《桃李》和《桃花》都展示了等级制在“学脉”上的映射。“学脉”是以教育渊源为向导的人际关系图式,以入学先后而非年龄大小作为区分辈分的依据,“导师”“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这样的身份,就是学脉存在的证据。《桃李》中的学脉不仅存在于一位导师与自己的众多学生之间,也存在多代学人之间。蓝教授是邵景文的导师,也是院长的导师,院长、邵景文与蓝教授的女儿是师兄妹关系。蓝教授与邵景文的学生是“师祖”与“徒孙”的关系。《桃花》中,多代学人之间的“学脉”联系不复存在,但“完美导师”这一称呼强调了导师的“精神领袖”地位,也注定指向思想与独断权力结构的继承。

政治、经济、文化领域的高校师生关系书写都指向了知识分子话语权的消失,是对现实情况的折射。

三、高校师生关系的自怜态度

从总体上看,《桃李》展现出了一种较为中立的态度和立场,对邵景文等人物展现出了既嘲讽又同情的一面,对其中的师生关系持批判态度而批判力度又很轻微。张者在《桃花》有意确立一种正确的价值指向,即坚守人文精神,但在实际创作过程中,方正坚守人文精神的行为表现为虚伪者的自我标榜。

一方面,从《桃李》中邵景文的死亡到《桃花》中方正“完美先生”这个名号的留存,彰显了“利益”观的胜利与“人文精神”观的失败。《桃李》中的师生关系以利益为核心,邵景文的学生因能实现知识变现和合作共赢而追捧邵景文,“读研要读邵教授的,打工要打邵主任的,泡妞要泡邵先生的”[3],在邵景文被杀害时,“我”依旧没有对邵景文做出价值评判,“当下的知识分子,保守主义者从传统中寻找立场,而新左派则重新看到社会的不公,国家、民族间的不公、整个世界的不平衡,后者试图找到重新安排的方式,他们最大的动作就是‘反抗。《桃李》的叙述显然都不属于这两种立场,它没有坚守,也没有什么反抗。可他又不能不对他的叙述对象作出反应,能做到的只有避繁就简地从道德上作善恶终报式的处理”[2]。

从邵景文带领学生赚钱到邵景文被杀害,“我”的价值观很统一,始终对邵景文抱有崇拜的心理,例如“我”以及其他学生对邵景文的评价是年少时“血性”、年长时“周全”“稳重”,甚至当邵景文打赢两场官司、深陷多角恋的泥淖时,“我”也没有过多使用负面词汇。文中叙述者对邵景文的批判性被大幅削弱,取而代之的是对邵景文温情脉脉的凝视,在狂欢中实现了对邵景文与邵景文所代表的“利益观”的认同。

而在《桃花》中,面对姚从新精心挑选的完美导师方正先生,叙述者也表现出了游移不定的价值观指向。文本开头,关于完美导师的遴选条件就体现出了荒诞感,对导师真才实学的要求的背后,是期待利用导师的政治身份为自己铺路,年龄太小容易受到诱惑,年龄太老又即将退休,对学生的前景没有好处。在三个备选项里,姚从新依据第四条遴选条件——人文精神,确定了完美导师方正先生。学生遴选导师的标准是具有人文精神,而学生对完美导师的保护却彰显了学生对导师的盲从和独立性的丧失,前期“完美导师”这一称呼背后的戏谑含义与人文精神背后的严肃性相抵触。文本结尾,在经历了抢夺学生女朋友,因私愤与学生对簿公堂后,方正又对利用自己文章出国的姚从新表现出了牺牲和奉献精神,这样的教师关怀与前文的虚伪丑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叙述者的价值指向和情感指向游移不定,形成了前后期反讽与强行抒情的割裂。

《桃李》和《桃花》都提到了“导师是学生的再生父母”这一观点,《桃李》中“我”说父母只有养育之恩,导师有再造之恩,调侃意味明显,而在《桃花》中,“师兄是一个护短的人,平常我们什么玩笑都可以开,就是不能拿老板开玩笑。师兄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有拿自己父亲开玩笑之理。我们平常谈到老板的口气稍微那个点,必遭师兄的呵责,好像老板是他一个人的”[4]。“护短”“稍微”等词语表达出“我”对师兄的盲从行为的不满。从《桃李》到《桃花》,以利益为联结点的师生关系更稳固,师生间的情感认同和伦理认同更为和谐自然,而以父子倫理关系为指向的师生关系反而有破灭的危险。在叙述者价值判断失衡的过程中,《桃李》与《桃花》造就了“利益”观的胜利与“人文精神”观的失败。

另一方面,邵景文的死亡与方正的“完美导师”称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张者对世俗化师生的态度也从自我嘲讽的戏谑变为了自我辩解的遮掩。《桃李》中师生进行了一场关于求学原因的酒后谈话,众师生为了“复仇”“虚荣”和“爱”读博,在酒话里,高校知识分子的精神腐败赫然可见,但此时的叙述者有勇气将师生间的对话披露开来,将邵景文及其学生作为嘲讽对象。

而《桃花》中的方正先生时刻强调自己的定位是“搞学术,教书育人”。方正先生听从了姚从新“保卫导师”的建议,在酒桌上让姚从新挡酒,在KTV面对众多性工作者时,也让姚从新带着自己离开,甚至师母还让姚从新勾引方正的情人来“保护导师”。在保护与被保护的荒诞情形中,方正的自由意志和独立性被瓦解。陈晓明表示“在《桃花》中,则主要是表现以方正为代表的知识分子的人文立场。张者的作品不是一味地把方正写成高大全的人物、正面的人物。方正是一个非常可笑的、自相矛盾的、面临困惑的,同时在生活中的选择也是经常处于错位当中的这样一种人物”[5]。

从《桃李》到《桃花》,文本中的高校知识界对市场经济体制的冲击呈现出从抵抗到迎合的态度变化。在《桃李》创作过程中,张者发现了高校师生公德与私德是否应该统一的难题,写作情感在嘲讽与同情中来回摇摆,而到了《桃花》创作阶段,社会世俗化与高校世俗化的进程已无法避免,张者一方面呼吁道德的强化,另一方面又认可高校教师对世俗化社会的不抵抗态度,此时人文精神的回归已经失去了意义。从《桃李》到《桃花》,张者的写作态度从自嘲自讽转变为赞扬自己所塑造的假道德偶像——完美导师方正,批判力度明显减弱。

参考文献:

[1]陈晓明.校园生活“后青春期”的绝唱[N],科学时报,2007-5-9.

[2]徐德明,等.《桃李》:“当下本体”的暧昧特征[J],小说评论,2003(4):80-85.

[3]张者.桃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4]张者.桃花[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

[5]陈晓明.校园生活“后青春期”的绝唱[N],科学时报,2007-5-9.

作者简介:

王雪(1995-),女,汉族,湖北荆门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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