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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语言中看见自己

2023-10-08邹梦然

书城 2023年10期
关键词:费舍尔语言学人类

邹梦然

《语言的历史》  [新西兰]史蒂文·罗杰·费舍尔著

熊莎译  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版

由中信出版集团引进出版的新西兰语言学家史蒂文·罗杰·费舍尔(Steve Roger Fischer,又译斯蒂文·罗杰·费希尔)的专著《语言的历史》一书中,将语言的起源、分化、融合、消亡以及未来发展趋势等问题向人们娓娓道来。诚如作者自己所说,本书是一本“不需要语言学的基础,不了解特定的语言学术语或语言学方法也不妨碍阅读”的“预备读物”。作为语言史和古代书写系统领域的专家,费舍尔并没有在书中阐述深奥的语言学理论,他语言学研究者的专业素养更多地体现为用简明的语言清晰地勾勒出历史长河中世界各地语言的发展演变脉络,关于语言一些颇具新意的思考,以及对语言发展规律的把握。

对于要如何在一本书的篇幅中展现漫长而复杂的“语言的历史”,费舍尔选择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结合大量的考古资料和历史史实,细致而简明地对语言的起源和历史演变进行梳理,展现各种语言之间的关联;另一方面则着眼于语言与社会的相互影响,并结合语言发展规律对语言的未来趋势做出预测。在本书的阅读过程中读者可以反复感受到,通过对语言的凝望,人类能够更加清晰地看见自己。

费舍尔没有在开篇就直接进入对语言历史的介绍,而是花费了不小的篇幅引导读者重新审视关于“语言”的定义。他不止一次地强调“‘语言这个概念本身就具有人类中心的色彩”,如果将“语言”视作一种信息传递的媒介,那么自然界中动物包括身体行为、化学手段、声音等各类沟通交流的方式也可以归属于“语言”。而人类通过观察、训练动物交流,其实“不是在寻找动物语言,而是寻找人类语言”,在这些过程中,人类确实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人类语言的特性。

当费舍尔将“动物语言”收缩到“人科动物语言”的范围内后,对常规意义上“语言”历史的论述才真正开始。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人类语言起源的问题:人类语言究竟是在何时如何产生的?费舍尔认为,或许先是在距今约一百万年前的直立人中出现了语言雏形,这种早期雏形又随着大脑、发声器官和社会组织的进化,在其后的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中进一步发展,“现代人类的思想和语言用法最终由智人在大约三万五千年前掌握”。

这些推测基于考古资料的支撑。例如将直立人视为语言发端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人们在与直立人定居的巽他古陆相距十七千米的东面邻岛上发现了他们的生活遗迹。而要“实现横跨海洋等大型合作项目”,需要直立人能够表达“有意义的短语和句子排序”。虽然直立人的骸骨表明他们尚不完全具备长句的发声条件,但或许“他们确实处在慢慢进化到能说条件句的阶段”。

其后,早期的语言经过长期分离、进化、传播、融合、调整,逐渐形成各种不同的语系,部分语系下属的语言发展出了记录的文字。这些语言和文字并非处于恒定不变的状态,在漫长的时间中,语言内部的自然调整和政治、经济力量下导致的剧变并行,以至于“仅有数量非常少的语言和语系得以留存”。费舍尔在本书中并不着力于“严格描述已知或重构的人类语言中的语言变化”,而更多地在于勾勒语系和文字的构成与分布,描述它们因何种社会因素在其他语言的影响下产生变化,一段语言的变迁往往勾连着一段人类历史的过往。

例如,凱尔特语的变迁对应着凯尔特人的兴衰荣辱。凯尔特语曾经随着凯尔特人的迁徙、征伐,广泛分布于欧洲大陆、小亚细亚和不列颠群岛。但随着罗马帝国的崛起,曾经遍布欧洲大陆的凯尔特语被拉丁语和希腊语取代。而到达不列颠群岛的两支凯尔特语则分别演化为爱尔兰岛的盖尔语和大不列颠岛的布立吞语。但远离大陆并没有使凯尔特语逃脱被取代的命运。由于英格兰长达数百年的入侵和大英帝国的强势影响,爱尔兰地区的盖尔语被英语完全压制,而大不列颠岛上的布立吞语使用者也随着罗马的入侵被驱逐。如今仅有爱尔兰岛的小部分群体、马恩岛、威尔士地区、苏格兰地区和欧洲大陆的布列塔尼地区还保留着凯尔特语。

随着语言不断发展的还有人类对于语言的探索。读者能看到不同时代的语言研究者们不断提出新的研究观念、方法,拓展研究领域,世界范围内千百年来不间断的语言学研究终于在十九世纪发展创立了真正的语言科学。语言科学的历史证明了它“是人类自我实现的阶梯,现已成熟并具有了自身独特的活力”。

如果仅仅是描写语言的发展历史,似乎上述内容已经可以宣告这本书的使命完成,但费舍尔并不满足于此。作为一名有着社会责任感的语言学研究者,他尝试提醒读者看到语言对于社会的重大影响力,促使人们有意识地思考自己曾经的言语行为以及潜藏在背后的观念态度。如“chairman”是否反映了男权主导的政治格局,职业名称如“stewards”“stewardesses”是否有必要区分性别。而各类宣传也总是将语言作为重要工具。

面对语言多样性不断削减的社会现象,费舍尔的态度是现实而乐观的。诚然,那些放弃母语者“总是感觉丧失了身份认同”,感觉到“旧社会的一切都崩塌了,而新的语言通常无法填补这一真空”。但从宏观角度来看,“每一种文化都在不断改变,去适应环境、顺应生存法则,这并不是文化的损失,而是社会的进化”“人类语言的大规模消亡已成定局,这是人类为新的全球化社会付出的代价”。

语言的历史不仅包含过去、当下,也应该包含未来。对于语言的未来,费舍尔从新技术和语言发展趋势两方面展开设想。

费舍尔敏锐觉察到新技术的产生和应用将会为语言带来巨大变化。囿于所处时代,费舍尔主要从编程语言的角度思考计算机、互联网、邮件等和语言的联系以及将对语言产生的影响。但费舍尔看到了计算机技术飞速发展中的一种语言发展趋势,“在世界范围内,计算机已经在利用大量的编程语言进行相互沟通,很像是人类和动物之间的交流,但这一次,人类扮演的角色是引路人,而非主导者。广义上说,‘语言正在迅速超越人类的控制,成为人工电子系统的起源。目前没有人能断言这一趋势最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当我们身处在这个时代,震惊于横空出世的ChatGPT展现出的语言“理解”能力和“交流”能力时,或许能够对费舍尔的看法产生一些共鸣。同时,或许我们也会不由自主地思考“人类语言”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如果“语言能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那么要如何看待计算机对语言的“理解和使用”?

另一方面,遥望过去,费舍尔从众多繁杂的变化中挖掘语言发展的规律,“许多语言都是从一种‘综合主义的融合型语言过渡、转变为代表‘分析主义的孤立型语言”“几乎所有的语言变化都是循环性的”“人口数量越多,语言数量却越少。城市化开始以来,不断增加的人口数量使得语言多样性枯竭”。由这些规律,费舍尔对语言未来的发展趋势做出预测。例如“一些语言和方言不断趋同,直至屈指可数的几种语言留存下来。最终全球范围内人人都把某种语言作为第一或第二语言”“幸存的少数语言,循环类型演化仍会持续”。甚至在本书的最后,费舍尔设想当人类走出地球,移民太空之后,或许会出现一种“星际英语”,“历时性地取代国际标准英语”。当然,费舍尔在预测中承认,“历史告诉我们,这样的全球性预测常常是无效的”。

无论是过去、当下或是未来,对语言的总结和探索让我们看见人类历史的更迭、社会的变迁,让我们不断反观自身,实现自我。诚如费舍尔所言,“语言比生活中任何能力都能更清晰地表达出,我们是谁,我们意欲何为,我们要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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