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人去路还香”
2023-10-08王卫平
王卫平
二○二三年是韦韬先生(本名沈霜)诞辰一百周年,在这样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时间节点上,钟桂松《茅盾和他的儿子》和读者见面了。展卷阅读,被书中丰富的史料、朴实的文笔、珍贵的照片吸引,更被父子两代人的高风亮节和无私奉献打动。
作者钟桂松来自茅盾和韦韬的家乡,是茅盾研究的学者、传记作家。他对茅盾父子怀有深厚的感情,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开始了他的茅盾研究、浙江文化名人研究之旅。先后出版个人著作三十多部,其中,关于茅盾研究的著作,包括《茅盾传》《茅盾评传》《二十世纪茅盾研究史》《茅盾的少年时代》等就有二十多部,并长期担任中国茅盾研究会副会长。在钟桂松的笔下,包括茅盾、沈泽民、张琴秋以及丰子恺、钱君匋、陈学昭、徐肖冰、侯波等浙江文化名人的传记大放异彩,具有不容忽视的文化价值。此外,钟桂松还主编了四十二卷的《茅盾全集》(黄山书社出版)、十卷本的《茅盾文集》(中国工商联合出版社出版),选编了《茅盾家书》等作品集多种。在这样丰硕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再写作此书,可谓驾轻就熟。再加上他和传主之一的韦韬先生有几十年的密切交往,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更为本书锦上添花。
本书所呈现的是茅盾和儿子韦韬鲜为人知的家庭生活,介绍了韦韬在父亲茅盾影响下的成长过程。特别是晚年的韦韬,为了完成父亲留下的未尽文化和学术事业提前离休,做出了很大贡献和自我牺牲。其精神和境界感人至深,也使本书接地气,读来亲切感人。
尽管《茅盾传》《茅盾评传》等著作已有多部,但本书所记述的茅盾,在角度和重点上并不重复,它是从家庭生活、亲情往事、父子情怀来记述作为父亲的茅盾,展现了茅盾一家人在革命和战争年代颠沛流离的生活经历和情感经历。比如,茅盾在日本的经历和情感插曲,历来客观真实的史料较少。本书通过第一手资料,做了客观的记述,包括茅盾和秦德君同居的消息传到上海以后孔德沚的反应,茅盾母亲的态度和做法,亲朋好友的安慰等。特别是通过茅盾的表弟陈瑜清给本书作者的信中所谈到的他了解的情况,是比较可靠的史料。
茅盾一家人在战争年代逃难的经历,以及战争给茅盾一家带来的无尽苦难,在本书中有简洁而清晰的描述。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不久日军进攻上海,茅盾和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不得不离开上海,开始了辗转迁徙、颠沛流离的生活。一家人离开上海后,先后到长沙、广州、新疆、延安、重庆、香港等地,特别是在新疆,可以说身处险境。后来茅盾机智脱险,奔赴了延安。本来茅盾希望能在延安久住,但不久又被派去重庆担任国共合作时期的文化工作委员会专任委员。他把一双儿女留在了延安。四年后,茅盾唯一的女兒沈霞在延安结婚,茅盾夫妇只能通过书信送上遥远的祝福。一年后,沈霞因医生失误死于人工流产,远在重庆的茅盾夫妇没能见上女儿最后一面。痛失爱女不久,茅盾夫妇又把唯一的儿子沈霜送上了前线。
一九四九年以后,茅盾担任文化部部长,生活安稳下来的茅盾夫妇依然非常节俭。但是,“过年过节,常常出手接济亲戚中需要照顾的人家,几十、几百元不等,寄给那些需要接济的亲戚。不求回报,只念亲情”(《茅盾和他的儿子》)。特别是晚年,在他弥留之际做了两件事:一是给中央写信,请党组织考察他一生的表现,希望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二是他决定把自己一生积攒的二十五万元稿费全部捐给国家,作为长篇小说的奖励基金。一九八一年的二十五万,应该算是一笔“巨款”,这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
本书的另一位传主,茅盾的儿子韦韬,是重点介绍的对象,也是本书的主体和创新突破所在。正如作者在本书的《后记》中所说:“在资讯非常发达的今天,韦韬先生为中国文学、为茅盾研究所做出的贡献,依然不为人知。”从一九七六年开始,韦韬就充当父亲的助手,帮助父亲完成回忆录的写作。一九七八年下半年,韦韬被正式借调到茅盾身边工作。一九八○年,韦韬决定提前离休,全力帮助父亲完成未竟的事业。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说,“这是需要勇气和决心的,也是需要境界和牺牲精神的”。一九八一年茅盾逝世以后,韦韬除了继续整理茅盾的回忆录、手稿、书信以外,更是独立完成了三件大事:出版《茅盾全集》,成立全国茅盾研究学会,以及确认、保护茅盾故居。本书描述他三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持之以恒,为茅盾研究事业默默工作。仅全国茅盾研究学会(后改为中国茅盾研究会),从筹备到成立再到每一届年会、研讨会,韦韬既是前锋,也是后盾;同时,又能坐下来,静静地聆听每一位研究者的发言。他为学会所做出的贡献,有老一辈茅盾研究者感同身受,中青年研究者则知之甚少。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而本书的撰述,弥补了这一问题。
不仅如此,本书记述了韦韬一生的成长经历以及他的性格,读来令人肃然起敬。其中很多经历、细节和无私捐献都是鲜为人知的。韦韬的原名是父亲给他起的“沈霜”,为什么要改为韦韬?因为他不愿意在父亲的光环和照顾下成长,并告诫自己要注意韬略,要韬光养晦,克服急躁的性格。父亲对他并没有严加管教,没有强制,而是因势利导,尊重儿子的选择,不干涉儿子的阅读兴趣,他是在宽松的家庭氛围中成长的。但韦韬从小学时代就懂得了一些革命的“大道理”,参加过纪念“五卅”示威游行活动。对此,茅盾既担心又骄傲,还创作了一篇以儿子参加游行示威活动为背景的短篇小说《儿子开会去了》。
从抗战开始,韦韬跟随父母辗转迁徙,失去了安稳的读书生活。在逃离新疆之后,韦韬随父母一起到达延安。这时的韦韬进入了青年时代,在延安走上了革命道路。他从陕北公学短暂学习以后,就调入陕北公学文工队。抗战胜利后,韦韬并没有回延安,而是去了华北,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这就是本书所述的“父母送子上前线”。不久,他又从华北调往东北,先后在《辽东日报》《安东日报》《东北日报》《沈阳日报》等担任记者、编辑等。一九四九年,国家需要外语人才,韦韬被组织选拔去北京外国语学校学习俄语,毕业后进入军事学院工作。
韦韬不仅赞同父亲把二十五万元稿费捐给中国作家协会,而且在此后还完成了多次捐献。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茅盾研究会活动经费十分困难的时候,韦韬就将《茅盾全集》的稿费捐给了学会,甚至拿出父亲的收藏品拍卖以资助学术活动。茅盾逝世后,北京和乌镇的茅盾故居被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韦韬在收到中央对茅盾故居的明确批示后,立刻带领全家搬出交道口南三条13号的四合院,住进新街口外的公寓房,而四合院故居里的茅盾生前使用过的东西、茅盾生前的陈设保持原样,不带走任何一样茅盾生前用过的东西。韦韬将一个保存完整、原样、原貌的北京茅盾故居交给国家”(《茅盾和他的儿子》)。乌镇的茅盾故居从维修、布展,韦韬也是全程参与者和主要支持者。茅盾的遗物、书信、手稿等,韦韬把它们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无偿捐给了茅盾故居、桐乡市档案馆、上海图书馆、中国现代文学馆等单位。
在本书的附录中,编入了韦韬给本书作者的部分信函。比如,本书作者编辑、出版的《茅盾少年时代作文赏析》,韦韬在信中一再表示不要稿费,选编费归作者,其余交给县茅盾学会。本书作者撰写《沈泽民传》,韦韬将自己保存的所有沈泽民材料“全部寄上”,供其选择、使用,等等。
从一九八○年离休,到二○一三年逝世,韦韬还先后参与、策划了两套《茅盾全集》的出版;一个人编辑了两卷《茅盾全集》补遗;主编了十卷本《茅盾译文全集》;他和夫人陈小曼还撰写了《我的父亲茅盾》《父亲茅盾的晚年》等,为茅盾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史料。
本书作为书写韦韬的第一部传记,具有认识价值、教育价值、文献史料价值、学术价值等多方面的价值,是一部值得肯定、值得推荐的传记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