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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写到雨水和月光

2023-10-08胡兴尚

阳光 2023年10期
关键词:墙缝月色月光

雨水和月光,是两相悖逆的。因此,雨水浸不透月光,月光洗不白雨水。

纵使如此,我依然总会在我的诗中写到它们,有时同时写到,一起氤氲着拆解不开的阑珊诗意。雨水代表着骨子里的灰暗部分,而月光,让软下去的骨头不至于坍塌。

这些年,我亲历的雨水,短促而急迫,蜻蜓点水,羞羞答答,大多數时候似试探和回眸。雨水落下来,在水泥地上溅起短暂的水花和雾气,然后天放晴,人潮重新淹没大街,大家永远平行,各自忙碌,消解着匆忙的人生。月亮越过楼顶的时候,生涩,冷硬,有时蒙着灰暗的面纱,因此我总是怀念它越过山头和树梢时的跳脱和灵动,而月光落在水泥大街上和落在飘着麦香的泥地里,是两种判若云泥的情境。

我想大多数同龄人的人生轨迹都和我差不多,求学后都寄居到小镇、县城或都市里,遥远的故乡成了人世底色的一种。我总是写到的雨水和月光,潜藏在遥远的乡下,童年的记忆里。那时的雨水,一下就是十天半月,淅沥如丝,困孩子们于家里,于是象棋、扑克、小人书……成了幼时的主题,而大人们,总是忙碌地披着雨水,孑身如雾,操持着雨天的一切。当月上三竿,院子成了天然的乐园,月光的粉末铺满了光滑的青石板,墙上的蓑衣保有人形的勤奋,卡于墙缝中的铁器泛着幽幽的青光,废弃的石缸中月亮在埋头净身或渴饮,孩子们的黑夜故事、游戏、分享的乐趣,曝于月光之下,充盈着整个村庄。

像一帧帧黑白胶片,夜夜回放于浅眠之巅,回不去的种种消隐于暗影。回忆驱动追思,我写下的一首首诗都是以此为背景的,雨水和月光,冲刷着一条暗河的始末,上游清冽,中游激荡,下游略微浑浊,耗尽一生的笔墨,也无法使一条带着浊意的河流回到雨珠。

然而,我还是要写。

我写到高大松树杈上裸露的鸦巢,不畏惧我们高举于竹竿顶端的镰刀;我写到被母亲锄成两截的剧烈蠕动的蚯蚓,疼痛在泥巴里明目张胆而热烈;我写到母亲为了让开一个圆鼓鼓的土豆眼睁睁看着锄头狠狠砸到脚踝;我写到土豆们借着自己的肉体凡胎奋力长出墙缝,心怀壮大家族的美好愿望;我写到落日越过峡谷时掀动垂于江面上的茅草,钓出了沾着黄金颗粒的鱼骨;我写到月光藏身寄居喜鹊的墙洞,多年后醉成了思乡的佳酿;我写到爷爷生前躺过的乌竹摇椅,月色里永远保有健朗的高大人形;我写到黄土和白蚁群断开的生死,墓碑上加黑框的文字,大风扬起落满霜迹的纸幡;我写到微甜,写到酸楚,写到苦涩;我写到欣喜,写到忧伤,写到夜长梦短……

在雨水和月光中,自己的前半生才会饱满且明亮。我的中学时因错误选择而反复迂回的迷津,高校中未志得意满而反复碰壁的迷惘,毕业时不知所措仓皇前往异域,回国后悻悻然客居小城,后调动,后辞职改行……这一路上,雨水大于日光,月色总是凄迷。如果可以回去,我想我还是那个风雨中一路泥泞,心怀月光的人。二十年了,如果没有雨后的爽朗月色,我的诗会苍白枯味如同残蜡。

很多人歆羡我现在拥有心仪的工作,貌似美满的人生,指向清晰的前程。一个治愈文字的人,却治愈不了自己的破碎。一个在自己制造的汪洋中左奔右突的流亡者,还要顶住浪花的嘲讽和践踏。一个自我伤害自我疗愈的人,一个一边放弃一边挽回的人。

一个风雨客,在月光之海打捞滞重的影子。

胡兴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诗收获》《星星》《草堂》《江南诗》《长江文艺》等多家刊物及各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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