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阳关
2023-10-08董新铎
《昆阳关》以一个漆器商人的生存境况为主线,讲述了他在新朝动荡年代里的悲苦与挣扎,以及他在悲苦中的宽厚与仁爱;讲述了昆阳大战的离奇与血腥;讲述了昆阳大战给周边百姓带来的悲戚与创伤;塑造了凡木、水生、卉子、芥子、辛茹、知县、苏婉、刘秀等一系列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描绘了波澜壮阔的时代风云;重现了两千多年前昆阳一带的民风民俗。
沧桑的昆阳关见证了时代巨变,历经了血雨腥风,感知了人间疾苦,同时也领略了人间的温情与仁爱。
(接上期)
等辛茹近前,凡木看看两人道:“自先秦始,民间就有蚩尤的传说。很久之前,有个部落,其首领叫蚩尤。其时,蚩尤的势力与黄帝相当,为扩展地盘,他亲率麾下八十一人与黄帝作战,后兵败被杀。即便如此,蚩尤的声望并未泯灭,反而历经百代而不衰,为世代敬仰,故而,民间有了蚩尤戏,实为凭吊蚩尤。据说,弩、戟、刀、剑、铠五兵器乃蚩尤发明,蚩尤在尚武之人中自然名望颇高,甚至被尊为战神。当年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争天下,有人曾将汉高祖的军队称之为‘蚩尤之兵,足见蚩尤在尚武之人中的威望。至于蚩尤戏者何以头顶牛角,盖因传说中的蚩尤耳鬓如剑、头顶有角。”
张二看一眼辛茹道:“厉害吧?家主就是天上的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晓。”
辛茹自是欣喜不已,仰头望望凡木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家主是谁家的家主。家主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乃天界来客。张二说话满口斯文,自跟了家主,你出息多了。”
听着奴婢这溢美之词,凡木自是喜不自胜,可又不能咧嘴大笑,于是咳了两声,没再言语。
三个人满脸喜气进得店来,适逢田禾也在。五邑在跟一位主顾说着漆器上的话,他不时扭脸看看辛茹,见这婢女面染红晕,透着难掩的喜气,不免心生责怨,又怕怠慢了主顾,只得强做笑脸。待那主顾买了个脸盆走后,五邑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对着田禾没好气道:“这么早就跑过来,灶台还没冒烟呢,热乎的只有鸟屎。”
田禾被这没来由的话弄得很是尴尬,干笑两声后,看看凡木道:“你五邑叔父喝晕了吧?要不就是被鸟那东西糊住脑子了。”言罢,自己先笑,继而满屋人笑成一片。
辛茹自然懂得五邑心思,她每次有意无意接近凡木,都会让五邑心生芥蒂,即便芥子没在城里。想起明日芥子和她娘就来昆阳,且不再回去,辛茹忽觉心绪杂乱,暗自叹息一声,忙去后院做饭了。
田禾没见孟江在场,看着凡木道:“孟江回文寨了?这小子只顾着往城里拉木器了,不会是把送油的事给忘了吧?有些天没往我那里送油了,油缸快要见底了。”
凡木道:“噢,是我疏忽了,这怪不得孟江,回头我得说说水生,别指望我事事都能虑及。田掌柜,看来花生油卖得还行,你独自打理门店,且不说苦与累,仅是栓人这一项,就够寻常人受的了,要不要加个人手?”
田禾忙道:“不,不,多个人多份花销。昨儿听五邑说,你还要开个店铺,专做非雷击木漆器,短短数月,要开三个铺子,这气派,昆阳城里怕是绝无仅有。”
凡木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田掌柜,油坊里的事不消我说,你比我清楚。再开这家漆器店,也是无奈之举,这一点姚亭长清楚,也是他的主意,想知道,你问他。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绝非戏言。”
田禾笑道:“凡掌柜品行高洁,用王雅士的话说,叫雪胎梅骨,你的话我哪能不信啊!说句心里话,但凡经商者,谁人不眼红!抛开这层不说,他五邑一家算是沾尽了你的光,一家三口都来城里做事,与嫁到昆阳的卉子举家团聚不说,他文寨的老宅也被你租下当了木器作坊,虽不明说,可明眼人都清楚,你凡木断不会亏待五邑一家。也不知是他五邑上辈子积德广,还是这辈子烧香多,要不就是他前些日子吃鸟屎了,才使得眼下春风得意,万般滋润。就这,方才还见他耷拉着脸,像是谁往他脸上抹了粪似的,哼!”
这样的话非但没让五邑生气,反而让他笑脸绽放,一如蒸裂的馒头。五邑走过去,一巴掌拍在田禾的肩膀上,怪道:“当着孩子们的面,说的什么话!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要我说,那得看是什么树,还得看它长在哪个地方。南方有种树叫木麻黄,别看它树高数丈,却几乎不见叶子,哪有什么凉可乘!即便是枝叶茂密的老槐树和树干高耸的大杨树,它若长在山岩旁,你如何乘凉!我五邑一家的确是烧高香了,虽是卉子……哎,不说了,不说了。”
提起卉子,便无人接话。卉子的婚事,在场的人无人不晓,虽是嫁了个大户人家,可毕竟是续弦,且这大男人心眼极小,醋意十足,卉子的日子过得并不滋润。而这事出有因,前文多有赘述。
自凡木与水生有了那次长谈之后,水生早丢了别的想头,只一心将作坊打理顺畅。家里账房由他管着,进料出货由他记账,即便木匠的工钱及分成也由他一人操办,凡木顶多闲暇时看一眼账目。撇开他在当年几无活路时被凡木搭救不说,就眼下情势,受恩如此深重,纵使铁石心肠,断不会再有二心。按着凡木交代,水生抽出两个木匠去五邑家,将原先三间客房里的物什搬至后院及厨房,反正不日这后院和伙房便派不上用场。三间客房腾出后,进了些一般木料,非雷击木漆器就在五邑家相继被制作出来。凡木的又一作坊悄无声息地开工了,没有庆典,没有酒宴,甚至连掌柜的都没在文寨,这在外人看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寨子里的人议论声不断,为凡木卖漆器的李黄也频频摇头,不知其然。
孟江回到文寨,便传话给水生,让他即刻就让木匠在正做的木器上刻上“文寨”二字。水生不敢怠慢,随即将凡木的话告知了两边的木匠。之后,他将孟江拉至一边,惊讶地问道:“孟江,你是说,昆阳城里已经有人开了雷击木漆器店?这人实在可恶,不把心思用在正经地方,就知道绞尽脑汁蹭别人。你等着瞧吧,今日是张三,明日还会有李四,原本好端端一个买卖,非得给弄砸不可。就像一座桥,都往上面涌,那桥面能承受得下吗?新店找好了是吧?那就把叔母和芥子送往城里吧,床榻、幾榻也得拉去,还有箱柜。”
孟江道:“家主没说要床榻之类的木器呀!”
水生道:“你让家主睡地上吗?家主的腿一点不敢受凉,一受凉就疼,我俩一样。”
孟江忙道:“还没听家主说起过,那是为何?”
水生道:“这个你就别问了,你也别问家主,你问了,他非但不会说,弄不好还会呵斥你。”
孟江应下后,便赶往五邑家里,找叔母和芥子商量几时动身。叔母看看孟江道:“孟江,你才从昆阳回来,不累吗?要不明日去吧?”
孟江笑道:“就这么点路,马都不累,我会累吗?又不是我驾辕。”
叔母道:“我们明日去吧,待会儿我让芥子把衣服洗洗,还有那几只鸡,得天黑了才能捉住。谁知道这一去要待多久,不把鸡带去,不定哪天让黄鼠狼给吃了,与其那样,还不如给大家伙儿炖了吃的好。”
孟江道:“那日后叔母就吃不上自家的鸡蛋了。不过,咱有钱,可以买,吃买来的鸡蛋,自在,不像是吃自家的鸡蛋那样不忍心。叔母,你想啊,那么小个鸡子,下那么大的蛋,它一点都不容易。”
叔母笑道:“真是个傻孩子。你跟凡木一样的心肠,怪不得你们主仆处得那么好。好啊,这人呐,要是有个好心肠,老天都会想着法儿帮他。”
次日一早,马车上装了床榻、几榻和柜子,另有三桶花生油。木桶做得极为考究,一滴油都休想蹿出,纵使那油桶随着车走,发出“哐咚哐咚”的声响。叔母和芥子坐在车头的另一侧,与孟江侧目可见。芥子不时地勾头回望,她生怕身后的木器掉将下来,把脑袋砸个稀烂。孟江见状,笑道:“放心吧,芥子,我掉下去,木器都不会,捆得跟粽子似的。我和水生又不是傻子,你没看装的是什么?那是给家主用的器物,那是正经的雷击木漆器。”
芥子撇撇嘴道:“孟江,听你那口气,给你们家主用的木器,就格外金贵是吧!”
孟江肃然道:“这你就不懂了,对家主用物的尊重,就是对家主的敬畏。反之,就是对家主的不恭。”
下人如此忠心侍主,这让芥子颇为动容,她脸上的嬉笑正被庄重换了去。而此时,凡木高大的身影立时浮现脑际。一想起凡木的身边有个辛茹,芥子的心一下子怅然若失,故而,一路上少言寡语。
马车进了昆阳城西门,城里店铺林立、车水马龙的景象,让芥子重又将喜气挂上面颊。只是执意学姐姐,才显得娴静许多。芥子小时候来过昆阳一次,城里的景致少不得诱使她左顾右盼,应接不暇,却又不想说话,只时不时地叹息一声。叔母见状,心疼道:“芥子,咋不说话呀?别学你姐了,娘看着心疼。你凡木哥上次去咱家时,不是说了嘛,说你爱说爱笑的,没什么不好,犯不着去学别人。”芥子道:“我姐,还有那个叫辛茹的婢女,都比我好,人家都是轻言细语,走路也是软绵绵的。”叔母道:“你是不知道,卉子小时还想学你呢。她那叫柔弱,受罪的命。嫁到城里去,大气都不敢出,遇事一味的忍让,不被人欺负才怪呢,想想我都替她着急。”芥子道:“娘啊,你也不能这么说我姐,兴许是他男人不好,要是遇上个疼她的人,被宠着,被惯着,她想忍,怕是还找不来要忍的事呢。依我看呐,这是各自的命,嫁对了,你想生气都没气可生;嫁错了,你再怎么忍,都是枉然。”
孟江只专心赶车,生怕官道上哪个腿脚不好者,被枣红马蹭着,或是被车上的木器挂着,对于那母女俩的话他只听不言,顶多是暗自一笑。
马车来到漆器店外,孟江翻身下车,欲取凳子放在那母女的脚下时,五邑迎了出来,看了车上物件,随即怪道:“孟江,我没说让你送床榻呀!后院里不是摆着一个嘛!这么大个家伙,放哪儿呀?”
孟江道:“这不是给店里送的,是给家主用的,新宅不是买下了吗?没个床榻,家主睡哪里?”
五邑道:“你返回文寨前,凡木没说让你送床榻呀!”
孟江道:“家主是没说,这样的事还需家主交代呀,这是水生和我的主意。”
五邑不悦道:“明明后院有个床榻,还没卖掉呢,凡木要用也是用那个,那个放久了,漆面的光度指定不如这新做的。你和水生可真敢当家!”
孟江静静道:“新房就该用新的床榻,后院那个不知有多少人摸来摸去的,怎好给家主用。”
五邑铁青着脸,想要斥责孟江,却感觉毫无来由。孟江并没看出五邑的不悦,探头看看店里道:“家主没在店里?”
五邑没好气道:“领张二和辛茹去新宅了。这车上的东西既是新宅里用的,那就送去吧。芥子她娘,你们磨蹭个屁呀,还不快点下车?”
一听辛茹和凡木都去新宅了,芥子执意也要过去,并催促孟江快点上车。叔母道:“他爹,我跟芥子都没去过新宅,跟车过去看看。孟江,我们走吧。”
孟江迟疑着正不知该听谁的,却听芥子不厌其烦地一再催促,便跳上车,而后扬鞭去了。五邑独立门口,摇摇头,一脸的无奈。眼见有人来店里看漆器,他没有看见似的,拉着个脸,等主顾问他时,他这才返身进店。
马车到了宅子门外,适逢凡木在门里站着。看见叔母和芥子,自是一阵喜悦;再看车上装了一车木器,不解地问孟江:“你该把木器卸到店里再过来,马车装得这么宽,走在大街上不怕碰住人呀?”孟江忙道:“家主,是要卸在这里的。”凡木重又看看马车道:“这不是从文寨拉来的雷击木漆器吗?让我用雷击木漆器?这是谁的主意?”孟江道:“是我和水生的主意。家主就得用最好的,何况这是新买的宅院。”凡木忽觉心头一热。他上前拍拍孟江肩膀道:“我懂你们的心。我不用雷击木漆器,拉到漆器店吧,让木匠给我做张非雷击木床榻就成。叔母,芥子,看你们那么坐着,我都替你们难受。孟江啊,你该专程送她们来昆阳,这床榻早一天晚一天的送来无关紧要。”说时,自己取下车边挂着的木凳,放在叔母脚下,而后小心搀扶叔母下了马车。
“孟江,你去把漆器卸了再过来。张二,东西多,你也去。”凡木说罢,领叔母和芥子进院。孟江和张二坐车去了。
三人进屋看时,辛茹正不声不响地扫地。尘土充斥周遭,像一群飞虫般萦绕不散,辛茹瘦小的身子迂回于墙角,不甚显眼。此前,辛茹虽在田禾家做事,可毕竟身份卑微,与芥子母女并不熟悉,故而,沒有上前问候。芥子自下了马车,眼珠便滴流乱转,这会儿看见辛茹,上前要过扫帚道:“你叫辛茹吧?不是一直在漆器店里做饭吗?怎么跑来扫地了?这儿多脏啊,你还是回去做饭吧,这里有我呢。”
辛茹的手不由一颤,低着头轻声回道:“这样的活儿只配下人做,看你秀眉凤目,颜若朝华,怎可污了这锦绣裙裾!还是我来的好。”言罢,看了一眼凡木。
芥子哪里听过辛茹这恭维中不卑不亢的话,而这浸染了诗书气息的话语竟出自一个婢女之口,这让芥子无言以对,她手拿扫帚僵在原地。倒是凡木能解其中意,遂笑道:“芥子呀,这样的粗活儿就让他们做吧,孟江和张二稍后就到。”
叔母见状,近前道:“芥子,这位身材瘦小的姑娘,莫非就是此前在油坊里夤夜出逃的那位婢女?这人啊,真的不可貌相,乍一看,弱不禁风的,不想,她能独自逃往深山老林里,还颇有几分气节。让我好生瞧瞧这孩子,哦,瞧着也俊俏,只是这身子骨要是多长点肉,兴许好看得多,我是真怕她走在外头时遇上大风。”
凡木呵呵一笑道:“叔母可真是个慈悲之人。辛茹,还不过来见过叔母?看叔母多疼你。”
辛茹脸上立时浮出笑意,看一眼凡木,而后近前兩步,一屈身道:“尊长在上,请受婢女一拜。”
叔母笑道:“这孩子挺会说话,看着不像个婢女呀!”
辛茹听不出这话里有几分赞许,几分提醒和奚落,只照着凡木的话做便是。之后,她站回墙角,看一眼凡木道:“屋里灰尘迷眼,家主还是去院里说话吧。”
芥子忽觉一阵恶心,将手中扫帚扔到墙角,气呼呼出了屋子,嘴里低声嘟哝道:“狐狸精。”
第十三章
宅院内三女齐聚 粮商家卉子受辱
卉子来漆器店本是想跟五邑说说话的,她有些天没来店里了。远远地见父亲正指使孟江和张二卸货,近前见过父亲后,得知母亲和芥子也来昆阳了,自是欣喜不已,忙问她们现在在哪里。孟江说在新宅。卉子问什么新宅。五邑说,凡木在西大街买了处宅院,一帮人都去收拾房子了,还有辛茹。卉子不解父亲何以提及辛茹,既是他们都在新宅,卉子更是急于过去。五邑道:“急啥!木器这就卸完,待会儿让孟江送你,反正马车是要过去接人的,是吧?孟江。”孟江边用力抬木器,边咧嘴应着。
卉子、芥子、辛茹,这三个女人共聚一个院子,像是首次,万一弄出一台糟糕的戏来,恐难收场。孟江最知底细,在去往新宅的路上,他暗暗替凡木捏着一把汗。然而,马车在新宅门口刚刚停下,凡木便走出大门,并招呼叔母和芥子上车。又笑对车上的卉子道:“卉子呀,你就别下车了,这里脏乱。芥子,快点,你姐在车上,我们一道去店里说话。”
卉子嗔怪道:“买了新宅,也不说上一声,还不让人家进院瞧瞧。这么大个宅子,又不是金银珠宝,能藏着掖着的。”
凡木笑道:“不是还没收拾出来嘛,脏兮兮的有什么看头!等日后收拾好了,指定会请你过来喝杯喜酒的,急什么!”
卉子搀扶母亲坐上车后,凡木跳上去道:“走,去店里叙叙,一家人难得聚齐。张二,少干一会就带辛茹回去,别过了做饭时辰。”
孟江赶着车咧嘴偷笑。却被芥子发觉,芥子刨根问底道:“孟江,你得说说你偷笑什么。”
孟江赶忙收住笑容道:“没呀,我没偷笑啊。”
芥子不依不饶道:“你就笑了,你非得说说你笑什么。”
孟江道:“一个虫子钻进靴子里了,痒得难受。”
芥子道:“你骗人。”
孟江道:“不信你来看,我这就把靴子脱掉,你只要不怕这浑身长着长毛的黑虫就成。”
凡木会心一笑道:“孟江啊,还是算了吧,你那靴子里有多臭,当我没有领教过?谁敢贸然闻一下,一天都缓不过劲儿来,想想都害怕。”
叔母手抚额头大笑不止,末了,捂着嘴道:“凡木,孟江,真的假的?卉子,芥子,你们信吗?反正我是不信。”
芥子口无遮拦道:“不信你去闻闻。”
卉子拍一下芥子道:“没大没小的。”
马车在漆器店外徐徐停下时,已没人说笑。大约是车上的人脸上都剩点笑意,这让五邑疑惑不解,才拱手送走一位老主顾,放下手道:“不是去收拾房了吗?为何转眼就回来了?一个个喜滋滋的,都捡钱了?”
凡木跳下车,见孟江正取凳子放在车边,便走近五邑道:“见了你大伙儿开心不是?那宅子就巴掌大个地方,这么多人涌去,如何打扫?有张二和辛茹足够了。方才那位妇人捧走的那对漆器花瓶,远远看去,真有玛瑙般光鲜。卉子,你也抱回家一对吧?”
卉子摇摇头,一阵张皇。叔母一旁道:“凡木,你就别难为卉子了,我懂她的难处,还不是她家男人不让买你的漆器嘛!心眼儿小得跟针鼻儿一样。”
凡木不解道:“真有这事?这从何说起?”
芥子抢话道:“装吧你就,还不是我姐自小跟你好过!”
凡木摇摇头,无奈道:“这都是哪儿的事呀!他这么猜疑下去,两口子少不得集疑成怨,改日我去卉子家,见见这位粮商,得把这事说开才是。”
叔母道:“算了吧,凡木,你别吓着卉子了,你去了只怕越涂越黑。卉子,你出息点好不好?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越是怯弱,对方越是怀疑你,你退一尺,他就敢进一丈,不信你试试。”
五邑不耐烦道:“别说了,别说了,不怕外人听见了笑话咱家?丢死人了。就这么过吧,人的命,天注定。”
正说时,卉子的婢女叶红慌慌张张来到漆器店,一见这么多人,先是一惊,继而忙给叔母施礼,而后看看卉子,一言未发。卉子赶忙站起,说改日再来陪母亲说话,家里有事,她先走了。五邑不悦道:“卉子,你娘才来昆阳,总共说了几句话呀,你这就要走,一家人聚齐本就不易,难得凡木也在。叶红,你是我家买来的婢女,十岁上进我家,算来已有五年,你实话跟我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叶红挺起头道:“回家主,家里没出什么事,是姑爷让我家姑娘快点回去的。”
五邑今日本就带着怨气,听了叶红那毫无道理的话,遂大声说道:“卉子明明是来看我的,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就派人过来催,他得什么急病了?”
见叶红搓着手不知所措,卉子道:“爹,你别生气,也别难为叶红,都是我不好。他就是那样的人,除了偶尔让我过来看看爹,平日里我不能见别的男人。”
凡木背转身,盯着货架上的漆器,良久未动。叔母叹息一声道:“不是我这病,卉子也不会嫁给一个跟他爹一个年岁的人,那人心眼儿还这么小。卉子呀,你快回去吧,反正我和芥子就住在昆阳了,日子多着呢。”
卉子临出门,回身看一眼凡木,见凡木依旧盯着货架一动未动,遂快步去了。叶红给众人弓身一礼,便碎步跟上。芥子目送两人远去,生气道:“娘,你别那样说好吧,这哪能怪你呀!”她看一眼凡木,接着说道:“凡木哥,我看这事都怨你,你还站一边跟没事人似的。当初,你一出门就是三年,连个音信都没有,是死是活谁知道?娘又摊上那样的病,那老头还费尽心思,你让我姐怎么办?原本以为那老头会疼我姐的,不承想,居然打我姐。”
凡木转过身时脸色铁青,吓得芥子赶忙抓紧娘的手。凡木道:“择日我去他家会会他。”
五邑惊愕道:“谁?那老头?你要去他家?凡木,你可别犯傻!这可不是你伸头的事。”
凡木一言不發,径自去了后院。没人知道他去了厨房,没人知道他已将灶台里的柴火点燃,都以为他去库房看漆器了。辛茹气喘吁吁回来时,才进后院便听见叮叮当当的锅碗声。进去一看,立时吓得脸色煞白,忙道:“家主,是辛茹不好,回来晚了,您如何责罚辛茹都成,只是得及早离开,这里不是家主待的地方。”
“别这么说,你不晚。我憋闷得慌,漆器不敢敲,就过来敲打敲打这些锅碗瓢勺。我没事了。”凡木说罢,自顾去了前院。听过凡木的话,知家主遇上愁事了。望着凡木的背影,辛茹的眼泪簌簌而下。
辛茹将饭菜逐一端上时,恰逢田禾不早不晚地赶来。五邑道:“田禾,你是不是远远的一直盯着家里的烟道啊?看着烟道不冒烟了,就撒欢儿跑回来?你可真准!吃吧,吃吧。”
田禾扑哧一笑道:“我田禾哪会跟你一样没出息!”
芥子在菜碗里挑出一根比头发粗点的树枝,瞪眼望着辛茹道:“辛茹,这树枝也能当菜吃?你可不是个细心人啊。也不知道这树枝是生菜里夹带的,还是从你头发里掉进锅里的。”芥子说时,捏着那根细小的树枝举在当空。
辛茹挂了汗珠的脸上露出几分难堪,红着脸慌忙致歉。凡木知是芥子故意找茬儿,随即说道:“芥子,是我方才生火时毛手毛脚,不小心弄进菜里的。”芥子生气道:“方才你去生火了?”凡木道:“是啊。你和叔母才来城里,头顿饭说什么都不能晚,这不吉利。我怕辛茹回来晚了,先把火给生着,不想,辛茹却按着时辰回来了。”芥子忙道:“即便辛茹回来晚了,那做饭的事也不该由你来呀。”凡木道:“你和叔母不是今日才来嘛。”说罢,忽觉一阵心烦,便起身来到店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西大街的漆器店是在凡木搬入新买的宅院后开张的,由张二独自照管,老店则由五邑一家三口打理。三家店,加上凡木共八人,众人起初都来老店后院用饭,一日三餐则由辛茹独揽。可店里的事几乎使不上叔母,她闲着着急,便自愿去后院打打下手。后来,田禾说,主顾不定哪个点儿去店里,万一主顾去买油,而他来了漆器店用饭,这指定会失了这桩买卖,要是辛茹能送饭过去,他那店铺便不再关门。张二那里自然如此。于是,辛茹又兼了个新差事,每顿饭提着饭盒两下里跑,这个勤快的人跑起腿来不厌其烦。
若是王桂早几日提及租房的事,凡木指定不会去见粮商,偏在新店开张后没几日,那王桂一脸愁容地来宅院面见凡木。兜里揣了两份漆器店的合约,一份是他跟粮商签下的,另一份是他跟凡木签下的。
“凡掌柜你看,我跟粮商签下的合约明明还有三年到期,且合约上明白无误地写着承租期间可租与他人,他却要终止合约,收回店铺,托人说过两次,老朽不予理睬,昨日竟自己找上门来,好话说尽,又晓以利害。”雅士王桂说时,一脸的不屑与无奈。
凡木忽觉一阵晕眩。他没看合约,摸摸脑门道:“合约这东西缺了人情和人品在里边,等于废物一份。他执意收回铺面指定有其难处,他是如何说的?”
雅士道:“他说眼下旱灾越来越重,土地的收成怕是不够交税,家里还养着一帮奴婢。朝廷废止了奴婢买卖,并一并废止了土地买卖,几百顷土地,几十号奴婢窝在手里让他犯愁。忽想起这家门店来,若是将门店收回,做些买卖,定能抵消不少日常开销,他又不缺人手。”
凡木肃然说道:“他说得不无道理,此乃无奈之举。可我这雷击木漆器店才开业不久,才聚拢起人气,若是就此歇业,有碍你我颜面不说,这人气失了,恐再难聚起。”
雅士道:“凡掌柜顾虑得极是。再想想,看有无良策。若老朽执意不退店铺,他也无可奈何,毕竟有合约在手。再不然就去县衙告他,我是说,他若执意撕毁合约的话。”
凡木道:“先生,无论如何不能走到那一步,晚生宁可丢弃买卖,自此专事农桑,也不愿与人对簿公堂。此事既是商事,就该以商事规矩处置,一是上浮每年租金,二是将这店铺高价买下,还望先生从中周旋。”
雅士迟疑片刻道:“这太便宜他了,他兴许就是奔着这个来的,你这么做正好中套。”
凡木道:“中不中套这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漆器店不能就此关张。就他眼下的境况看,他的确遇到窘境,让他多点进项,兴许能缓家境之需。”
雅士道:“凡掌柜真乃菩萨心肠,谁能与你共事,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既如此,你与老朽一道去会会这位难缠的粮商,省得老朽两厢学话斜生差池。”
凡木本不想去见粮商,看王老先生这般年纪,实不忍心让其两头奔波,遂对王桂道:“先生,晚生听您的。”
雅士道:“宜早不宜迟,你我即刻就去那粮商家。”
距粮商家本就不远,两人出了宅院,步行而去。
粮商杨匣的宅院也算气派。门楼高大,两尊石狮分居两侧。进门是面照壁,青砖上雕着五谷丰登图案,须弥座,灰色瓦檐帽子般戴在砖墙之上。绕过照壁,甬道旁有座假山,假山一人来高,被池水拥着,上面挂着缕缕青苔。几株小树倒不甚光鲜,蔫蔫的无精打采。
门人将王桂和凡木领进正堂。少时,一个身材微胖的人走进客厅。他身着黑色曲裾禅衣,倒不显臃肿。只腮边一块苍蝇大小的黑痣,让人看去极不舒服。王桂见粮商,一脸不屑,看一眼凡木道:“杨掌柜,这位是漆器店的凡掌柜,老朽与他一道来府上,是为你那店面之事。”
楊匣见王桂今日说话如此了当,竟没半句铺陈,再看脸色,知王桂积着怨气,遂呵呵一笑道:“久闻凡掌柜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俊朗倜傥,幸会,幸会!王先生,我那店面之事,莫不是明日就能腾给我吧?你是知道的,日子拮据,不及早寻个糊口门路,到头来几十口人怕是都得挨饿。”
凡木拱手一拜道:“今日幸会杨掌柜,凡木欣喜之余,心生歉意,本该早日拜会的,竟拖至当下。店面之事,王老先生很是着急,曾三番五次找我商议,怎奈鄙店开张仅有月余,才聚起微薄人气,倘或仓促移至别处,被人奚落不说,一时半会去哪儿寻得新的去处。”
王桂道:“杨掌柜,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子云,‘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启用不穷。昆阳城谁人不识你杨掌柜。说起挨饿之事,未免危言耸听,老朽断不为然。至于店面,若是另有所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杨匣忙道:“王老先生抬举了,我只是徒有虚名。我那店铺务必五日之内腾出,不然,生分了任谁都面上无光。”
凡木道:“请问杨掌柜,你急于要回店铺,欲做何种生意?眼下灾情日重,北方又遭瘟疫,大有蔓延之势,昆阳城内,生意凋敝,每况愈下,还望斟酌。”
杨匣道:“既是生意凋敝,凡掌柜的铺子何以开了一家又一家?实不相瞒,要做何种生意,我还在物色。急于要回店铺,是想将家里奴婢搬出去住,一大帮子人住在后院,我看见他们就心烦。”
凡木忙到:“王老先生清楚,我的买卖是被迫无奈,乃不得已而为之。既是杨掌柜的生意还没着落,愚以为不如让我暂且用着。奴婢居所,选用店面实属可惜,哪里租不来暂住之地,这居所租金指定是远远低于你那店面的,杨掌柜是生意人,这笔账不难算清。”
杨匣腮边的肌肉一阵抖动,那块黑痣随之起伏,眼中闪出一道寒光。他冷冷道:“被迫无奈?这世上竟有被别人逼着给你自己挣钱的?稀罕!”
凡木道:“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不如择日另议。杨掌柜,既然你遇到窘境,我这边宽让一二,将每月的租金上浮一些,你看如何?再不然,我把店铺及后院一并买下,不知你意下如何?价格由你来定。”
杨匣随即道:“不妥,不妥,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杨匣家缺钱呢,免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王桂变色道:“杨掌柜,你既然不缺钱,这么做就是存心的了,说句难听话,这是故意拆台。你我立有合约,我跟凡掌柜也有契约,眼下远未到契约期限。”
杨匣站起身,眼里喷出凶光,愤然道:“王桂,你过分了,我拆谁的台了?你以为你是谁!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你有合约在手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的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
争吵声惊动院中人,有佣人好奇地探头张望。卉子闻声进来,走到杨匣身边道:“何必那么大声,多大的事呀不能好好说。王先生,凡掌柜,你们休要生气,他就这脾气。”
杨匣呵斥道:“我的脾气怎么了?不如凡木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头的去漆器店所为何事?真的是为陪你爹说话?贱胚子一个!”
凡木至此忍到尽头,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人竟猛力攥住杨匣的衣领。好在王桂一旁极力相劝,凡木这才松开手指。凡木望一眼拭泪的卉子道:“姓杨的,店铺之事,你随意,只是不可作践卉子。”
杨匣抖抖衣襟,咧嘴笑道:“凡木,你心疼了吧?我可开心死了。我的女人我随便来,再惹我,我敢扇她,不信就试试。你敢在我府上撒野?来呀,给我捆起来送衙门,我告你私闯民宅,伤人越货,我的脖子疼死了。”
两个汉子进来时,见卉子怒目站着,正迟疑,忽听卉子大声喊道:“出去,你们胆敢碰他一下,我就死在这里。”卉子说罢,拿起案上一把剪刀,抵在胸前。
王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哆哆嗦嗦,拉起凡木疾步走近大门时,回望一眼正堂,而后愤愤然道:“岂有此理!”
第十四章
生人恶意堵门店 书办巧言震粮商
凡木和王桂来到漆器店时,见前来挑选漆器的人正向芥子问长问短,五邑则在一旁不时插话,以补芥子话意之不足。凡木示意王桂茶桌前落座,两人对视一眼,彼此无话。
送走主顾,芥子伸头望着凡木道:“凡木哥,你丢东西了?看着像。”见凡木怔怔的并没理她,芥子劝道:“只要人没事就好,谁都会丢东西的,往后小心点就是了,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你看见没有,方才那位主顾,他是个对眼儿,那眼珠跟黑豆一般大,还一个劲儿往鼻梁那边挤,弄得整个眼珠几乎都成白的了。你看,就这样。”芥子说着,做出对眼儿的样子给凡木看。
五邑见状,大笑不止。看凡木和王桂时,两人都笑,却是皮笑肉不笑那种,这让五邑不免心下一沉。芥子摇摇头道:“扫兴。”而后走向后院。
五邑将茶水给两人倒上,小心问道:“摊上什么事了?”凡木道:“叔父,漆器店得更换地方。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五邑道:“这还不算大事呀?那什么是大事?”凡木道:“我说的大事它不是事。”五邑追着不放,不解道:“它不是事又是什么?”凡木道:“心。”五邑等了片刻,凡木却没了下文,于是,疑惑地望着王桂。王桂道:“没法子,人家要收回铺面。方才去粮商家,费尽口舌,好言说尽,终也没能谈妥,还弄得不……不……不欢而散。”他本是想说“不可收拾”的,临时改了用词。
卉子受辱之事,他王桂断不会在任何场合提及,那是比剜肉还痛的事。他公正地看,卉子以年少之身许以年过五旬的丧妻之人,已是多有委屈。父亲来城里做事,父母相距咫尺之地,隔三差五来店里看看父亲,此乃天经地义。今日议事起争执,卉子闻声赶来,以图息事,再正常不过,却被那粮商一顿羞辱,这毫无道理。这个文弱先生终也弄不明白,何以生出此等事来,只是不住叹息。
“王先生,不会是房主要收回店铺吧?”五邑虽是心存疑惑,却是一语中的。
“正是。”王桂说时,已是淡然释怀。“有句俗话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
“我们之间的合约还没到期不是?既然还没到期,他凭什么非要收回店铺!他不是什么兵啊。凡木,我去找卉子说说吧?”五邑好心道。
王桂和凡木四目相对,均不知该如何措辞。凡木摸着茶杯道:“叔父,男人之间的事,不必让女人掺和进来。既是合约尚未到期,那就暂且不急,我思来想去,他断不会告到县衙去,他本不占理。这期间,我们多方打听,看哪家有像样店铺出售,干脆买个店铺算了,免得再节外生枝。”
王桂道:“你当初何不买个店铺呀?”
凡木道:“一是不知这雷击木漆器到底销路如何,心里没底;二是当初手头拮据,将现有的钱押死在店铺上,不如流动着多买些木料。眼下好了,至少心里有数。”
王桂道:“那就按着凡掌柜的意思办。做生意和气生财,不与小人一般见识。老朽这就回了,托老友帮你打听。”
凡木道:“总是劳烦先生,真是过意不去。”
王桂笑道:“有个事忙乎,有个臭味相投的人陪着品茗叙旧,对一个赋闲之人来说,岂不快哉!”
送走王桂,五邑小心问凡木:“方才王先生说不与小人一般见识,这小人是谁?凡木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那粮商刁难你了?惹我恼了,我把他家闹翻天,我才不怕他什么大户人家呢,他多大個户啊,我心里有数。”
凡木道:“叔父,真的没事,您老就别操心了。”
凌晨的昆阳比不上文寨安详。城门一早开启,进城兜售农家青菜、山货、鸡鸭者,扯着嗓子叫卖。且不说人声,只那鸡鸭胆怯的惊叫便狠狠地划伤老城的黎明。老城周边有昆水、澧水和沃水三河流经,水汽集聚,自是潮湿多雾,人们走在雾霭中,幽灵般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凡木被鸡鸭声唤醒后,见窗外一派混沌。他本想再睡会儿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他一时丢了睡意。他起身开了屋门,融入雾霭。打开大门时,见芥子眉上挂着露珠,脸色绯红,忙将芥子让至屋内。芥子忙道:“凡木哥,我爹一早打开店门时,见门口蹲了一群人,居然还有破衣被。我爹想要撵走这些人,领头的说,除非被打死,只要活着就不会离开此地,除非把欠他们的工钱一并结了。”
凡木不解道:“谁欠他们钱了?王桂?”
芥子道:“不是。他们说是粮商杨匣。”
凡木冷笑一声道:“既是粮商欠他们钱,他们该去找粮商才是,赖我们这里全无道理。”
芥子气愤道:“他们说不知道粮商家住哪里,只知道这个店铺是粮商家的,故而只能来这里讨债。我爹又不敢给他们引路,让我过来找你,看如何处置才好。”
凡木踱着步子思虑再三,知是粮商使坏,这种下三滥的事只他杨匣做得出来,其目的无非是威逼他凡木,可他不想如实告知芥子,免得节外生枝。见芥子稚嫩的脸上挂满委屈和无辜,他忽觉一阵心酸,不经意间给身边人带来诸多烦忧,这让他很是不安,他很想握握芥子的手,终也没做,定定望着芥子道:“芥子,一大早让你跑来跑去,哥心里很是不安。你这就回去,等张二回店里用饭时,告知他来这里见我。走慢点,别累着。”言罢,见芥子眼里涌出泪水,芥子闭着眼一动未动。少时,芥子捏捏鼻子,转身去了。
(未完待续)
董新铎:河南平顶山人。在《阳光》《莽原》《奔流》等期刊发表小说。出版长篇小说《临沣寨》《半扎寨》《风穴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