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之光(组诗)
2023-10-08胡兴尚
胡兴尚
出海记
听从蓝色的指引
把红日甩在身后
过于浓烈的霞光留给昨天
蓝色覆盖着,海天间
一段闭合的孤旅
从蓝色音符中
取回盐和涛声
海面是无穷尽的蓝色记忆
梦,惊叹,呼吸
浪花中有打开的小小风暴
满眼微蓝,潮头轻暖
这一路风平浪静
突然倾向于把余生的归路
涂满蓝色之光
甘蔗林中
心中藏着太多黄连
一开口,阔大的平野
會从雨水中坠下,似乎
躲闪不及的,除了荒芜的边地
就是身后的悬崖
一个流亡者,秋风满面
惯于把坦途走成末路
身后的悲伤,顺江水浩荡而下
心怀远方和彼岸
在密植的甘蔗林中
他眼前翻涌的甜
抵不过胸中层层荡开的苦
足 音
有人从天空路过
带来云,雨水和闪电
以及小小的震颤
应和钟楼顶的滴答声
他的足音,拨正失衡的秒针
飞鸟坠下来的时候
穿过他虚拟的脚印
一些锈迹和尘埃
落在拉直的十三点
一个人路过和一群人路过
绷紧和弹奏是等量的
琴谱也是隐形和潜在的
足音从凌乱过渡到和谐
草叶上的暗斑
泛出明亮的光芒
收割后
梦里有星辰和波涛
有野花和开着白云的山冈
躺在一株蒲公英脚下
全身长满白蚁和青草
身体弯曲的每一个拐角
足够埋葬落日和黄昏
心如飘絮,随遇而安
风雨容身,尘埃寄命
关掉倾斜逼仄的天空
守住浮世淡薄的烟火
秋风的藤蔓
扼紧茅草之喉
刀斧从未停止收割
荒凉空阔的大地上
蚂蚁种下的骨头,正撑起
无根摇摆的山川草木
暮秋之晨
一夜暴雨洗白了秋凉
雨水退出的天空阔大深远
穿过纱窗的水花
打开了种子的密闭之心
一杯咖啡清苦
压不住吊兰和常春藤的颓靡
仿若瞬间掏空的过程
露珠不会甘于呈现
晶亮的小小慈悲
倍感虚幻,源自
缺失的见证和参与,多想
把积雨从地下搬到高空
让它重新倾斜而下
把醉卧心底的闪电唤醒
祥云中
风吹千年,把高原
吹到逼仄的西南
勒紧航线和高铁
置我们于白云的布袋
西面和南方的山川和峡谷
止住退避之心。扑面而来的
还有碎石和风沙
都堆在神后退的脚印中
只要东边的沧海和北方的荒漠
收紧,我们便藏身于祥云中
向天空,索要无边的蔚蓝
那些逃到平原和海边的人
每次回来
都会带走一些空明
“从来没有一些白
白到轻易成为蓝的花边”
在彩色的云层中
每个虚度的片刻,都是
高原爆开的花束
古镇旁的稻田
穗丰实,稻在田中
雨后垂而滞重
野花在田埂随意铺开
它们互为点缀
相安而自足,和而顺
古镇外的野地里
连杂草都书生意气
挥舞着落霞,续写着遗风
颔首谦谦,儒而雅
明月古拙,芳草慎独
石板小道上喊一声稻子
它们便会挤出黄金里的风骨
雨水之夜
雨水从滇池方向过来
夹带着腐烂的黄昏
隔壁暂时停工的脚手架
接纳着散落天空的碎银子
来自遥远乡下的钢筋工夫妇
熬煮着白菜帮和坏情绪
打桩机所向无敌的刚硬
止于白蚁窝苍白的柔软
纵深开掘的工地上
白蘑菇呼应着黑云里的月光
雨水落在寸土寸金的城市南郊
高楼结满了耸入云天的行道树
桉树林
我们枕着睡觉的山冈
后来种满了桉树
一种瞬间长到云中
随时准备着
飞翔的树
一种执意对抗讨好的树
它拥有巨大的枝干
吸干自己的剑叶
迅速占领水土的急迫性子
不容商量的排他性
源自沁出光滑皮肉的
桉油芳香
微微刺鼻的味道,抗拒着
风、飞鸟、虫类、蔓草……
多像我远居乡下
退休后的老父亲
独守着自己赤贫的私有领地
直到我们再也无法穿过桉树林
一座又一座耸起的山冈
从低处看,被飞翔的桉树林
挟持着,飞到云中
风从枝叶间漏下来,给山川
铺满苍老惨白的秋意
冬 日
茅草枯死过半,来年
它们将重得嫩绿之身
山墙又矮了一些
月光蹩进的豁口
是麻雀昔日的婚房
爷爷空出来的床铺
霜迹一直持续到午后
一截小小的人形空气
由温凉慢慢过渡到冷冽
石阶上的苔痕,拥有
隔着雨水的潜在庞大家族
只有地下的骨头
再怎么晒,都沾满
月光的荒凉粉末
奶奶蜷缩在墙角
沿着躺椅朽坏的虫洞
黄土断开了她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