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坂
2023-10-07
王国刚,一个对苏轼研究颇深的苏州人。
元丰五年(1082),岁末,于黄州。半年多来,每一个清晨,47岁的苏轼出临皋亭向东,过神庙而北转,前往雪堂。其间,有一段土坡,人称黄泥坂。
想那前年(1080),正月初一,在苏迈的陪同下,从京城出发。二月一日,两人来到黄州。当时,一无所有,先行寓居定慧院。五月,家人全部抵达,迁官驿临皋亭。
两年内,如芹之宿根,似雪芽脍肉,克服一切不利因素,灶台重起,烟火再闻,苏家的生活,在此回到从前,而且,更具特色。
年初,东坡旁,在众乡亲的帮助下,上元节开工,至四月末,有着五间房的雪堂正式完工。终于再次有了自己完整的家,还有“工作室”。清静可待,诗词、书法、丹青和文章能再。
这一段时间里,始终在忙着装修。
早出晚归,两点一线,苏轼天天准时行走在这条“上、下班”的路上。远离朝堂,如农夫一般,脸朝黄土背对天,日日在做着有意义的事情。常遇天色暗淡,多见雨天路滑。人在黄泥坂,心情却是格外舒畅。
“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而盘桓。”“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嫚。”“月明兮星稀,迎往兮饯余归。”如今,万事俱备,即将搬迁,“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到得临皋亭,阵阵香味已经扑鼻而来。
鱼腥虾蟹,兔腿凤爪,焖蹄肘肋等,生煎蒸煮,香辣爆炒,老妻每一天都在变换着不同的花样,巧妇烧出了“私家雅厨”的水平。今天有啥?苏轼急急推门而入。
接过手杖,朝云为他脱去了身上的蓑衣;小童端来了洗手之水盆。略微一淘,象征性地擦了一擦,两只眼睛已经盯向了桌上橘红色的宽扁干烧锅,一双已经变得粗糙的手止不住地向前伸去。
“当心烫!”说话间,闰之已将一块抹布递到了他的手中。
掀开锅盖,大虾一圈,排列整齐,下面是粉丝,苏轼用筷子挑了挑。宋代,在《本心斋蔬食谱》中,陈达叟已经将绿豆粉丝的制作方法描述了出来,“碾破绿珠,撒成银缕”。
望着一桌子热气腾腾、鲜香四溢,荤素搭配之丰富菜肴,既有小炒,还有时蔬。
“那知鸡与豚,但恐放箸空。”“豆荚圆且小,槐芽细而丰。”“张骞移苜蓿,适用如葵菘。马援载薏苡,罗生等蒿蓬。”
“能饮一杯无?”苏轼在征求着她的意见。
“白酒伤身,‘江南春色’可以,果酒色清味醇。”说话间,闰之已为他斟上了一杯。
众人围坐,欢聚同桌。
席间,朝云轻问一声,“夫子今日大作几何?”尚未待苏轼作答,闰之脱口而出,“都写了些什么呀!一肚子不合时宜。”
望着老妻,拍了拍肚皮,苏轼哈哈大笑,“知我者,夫人也。”欢笑声中,一杯接一杯。与平日相比,当晚略多。大醉。
酒致兴起,朦胧中,记得途中有一篇腹稿已成,不能忘丢,“待我把辞写来。”
“出临皋而东兮,并丛祠而北转。走雪堂之陂陀兮,历黄泥之长坂。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囱蒨。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而盘桓……”
人生的路上,每一个人都有一条自己的“黄泥坂”。
公元1982年,高中毕业,报名到沧浪粮管所工作,录用后被分配至葑门粮店。
每一个清晨,出东环向南,相门到葑门,中间有一条狭窄的必经之路,曾经是一条“苏嘉铁路”。1945年1月,被日寇拆除殆尽,前后不足八年。转而,人们称之为“苏嘉公路”。
当年,地基很高,都为砂石,拌着泥土。雨天泥泞,晴日尘飞。骑着自行车,一路颠簸,唱着歌儿,上班、归家,心情欢畅。
“年轻的朋友们,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四十年已过。粮店里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名金融条线的资深老兵,事业有成,家庭幸福。曾经的“黄泥坂”,亲见其变宽变高变快变畅变美变……
一条巨龙贯通南北,成为现代化城市环线上不可缺少的最早一段。日新月异,苏州之路越走越宽广。
泥泞中找到快乐,顺畅时保持警惕。脚下的“黄泥坂”,是苏轼的,也是每一个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