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西汉敦煌郡钱币的使用与调配
——以敦煌出土简牍文献为中心

2023-10-03郑炳林司豪强

敦煌学辑刊 2023年1期
关键词:汉简西汉钱币

郑炳林 司豪强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 甘肃 兰州 730020)

敦煌郡是西汉对外交往的窗口, 也是西汉与西域诸国进行贸易的关市所在, 因此需要大量钱币维持市场的运转。 敦煌郡是西汉经营西域的基地, 常年有大量使节、 官员、兵将和商旅经此往来, 而迎送接待来往使节、 官员及兵将, 同样需要大量钱币作为经费。 关于西汉敦煌郡钱币使用范围、 规模及钱币来源, 虽然传世文献基本没有记载, 但悬泉汉简中却有大量关于敦煌郡使用钱币及外地输钱敦煌郡的相关资料, 这为进行西汉敦煌郡钱币的使用情况、 西汉政府向敦煌郡调配钱币乃至与此相关的西汉敦煌郡薪俸发放、 酬劳结算、 市场贸易等方面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但学界对此这一问题却鲜有关注, 故此我们将从西汉敦煌郡钱币的使用范围、 使用规模及西汉政府输钱敦煌郡等方面对这一问题展开讨论, 以期还原西汉敦煌郡的钱币使用与调配面貌。

一、 西汉敦煌郡钱币的使用范围

根据悬泉汉简记载, 西汉敦煌郡自官方到民间都普遍使用钱币进行薪俸发放、 酬劳结算及商品交易。 以下便对西汉敦煌郡使用钱币的具体情况进行探讨。

敦煌郡官吏的薪俸支付多以钱币进行结算支付。 ⅡT0111②: 116 记载: “出钱三百七十七, 以给县泉厩佐陈光七月十三日奉。 九月戊子, 少内佐寿付光。”①本文引用敦煌悬泉汉简主要参考《悬泉汉简(壹) 》 (上海: 中西书局, 2019 年)、 《悬泉汉简(贰) 》(上海: 中西书局, 2020 年), 其余简牍均收藏于甘肃简牍博物馆, 不再一一注明。ⅡT0114②:193 记载: “都亭长赵望。 酉未, 正月甲申, 偿索子葸月钱, 二月奉八百廿五。 二月壬戌, 乡啬夫䜣出偿索子葸八百廿五。” ⅠT0111②: 48 记载: “入钱八百廿五, 以给县泉厩佐张相四月奉。” ⅡT0113④: 10 记载: “四万二百八十, 以给关啬夫、 候、 令史、士吏、 候长、 亭长百六十三人, 积四百□。” “奉”, 即俸禄薪金。 这些记载中有很多官吏都非悬泉置官吏, 如关啬夫、 候、 候长、 亭长分别为关隘、 候官、 部、 亭之官吏,属于边塞系统职官。 这揭示出两点信息: 其一, 西汉敦煌郡各级官吏基本按月发放薪俸, 而薪俸发放多以钱币的方式结算②关于汉代俸禄的支付形式, 有学者认为汉代实行“半钱半谷” 制度, 但也有学者认为西汉俸禄以支付钱币为主。 详见郑茜方《近30 年来汉代俸禄制度研究综述》,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 年第2 期,第103-108 页。; 其二, 悬泉置不仅要给本置工作官吏发放薪俸, 还要负责给本置之外的边塞系统官员发放薪俸, 即悬泉置在发放薪俸过程中承担着部分钱币的转运事务, 据此推测西汉敦煌郡其他置应当也有这方面职能。

西汉敦煌郡更赋征收及雇人代役皆以钱币结算。 悬泉汉简ⅠT0109②: 36 记载:

白效谷·安乐乡, 三月十一人, 二月十五人, 正月二人·凡廿八人, 直钱万六千八百, 已入二千二百, 少万四千六百。

该简是悬泉置发给效谷县安乐乡的文书, 似乎反映的是悬泉置向安乐乡催要欠款之事。安乐乡合计欠悬泉置一万六千八百钱, 悬泉置已收到部分欠款, 然欠款数目仍多。 这笔账目总计一万六千八百钱, 涉及三个月份、 二十八人, 即平均每人每月六百钱。 推测这笔钱应当是安乐乡的二十八人为免除悬泉置所派徭役而应向其缴纳的更钱。 汉时有更赋制度, 百姓若不愿服徭役可上交更钱给地方政府, 由其雇佣人员代役。③关于更赋制度可参: 臧知非《从张家山汉简看“月为更卒” 的理解问题》, 《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2004 年第6 期, 第92-94 页; 郭浩《汉代地方财政研究》, 济南: 山东大学出版社, 2011 年,第152-155 页; 孙闻博《秦及汉初“徭” 的内涵与组织管理——兼论“月为更卒” 的性质》, 《中国经济史研究》 2015 年第5 期, 第85-99 页。悬泉汉简对悬泉置的更赋收入及雇人代役情况有很多记载:

出钱四百, 以顾六月更。 本始五年。 (ⅠT0209③: 13)

入钱六百, 以赋七月更。 元康三年八月辛酉朔壬戌, 厩御高心里张丁受县泉置啬夫弘。 (ⅤT1812③: 16)

入钱五百一十四, 以赋二月更。 元康五年二月癸丑朔庚辰, 厩御延寿里李(ⅤT1612④: 12)

“厩御”, 又称“司御” “御”, 为厩置之骨干, 主要负责驾驭车马迎来送往、 传递信件①李均明《通道厩考——与敦煌悬泉厩的比较研究》,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 李学勤主编《出土文献》 第2 辑, 上海: 中西书局, 2011 年, 第255-266 页。。 以上简文所载张丁、 李就是代人服役从事厩御工作者。 可见宣帝元康年间(前65-前61) 替人服役担任悬泉置厩御每月可获更钱收入大约五、 六百钱, 与效谷县安乐乡二十八人向悬泉置缴纳的每月人均钱数大致接近。 这进一步表明安乐乡缴纳给悬泉置的钱应当就是该乡逃避徭役的人所上交的更钱。 避役百姓将更钱上交至悬泉置, 记为“入钱”, 其后悬泉置又会“出钱” 以雇佣人员完成相应徭役。 由此得知, 敦煌郡境内诸置应当常年需要一定人员执行徭役任务, 这些人员会从各个置所属县的乡里就近征调, 被征调者若比较富裕或忙于生产无法服役, 就需要上交诸置一定数额的更钱, 诸置再以更钱为报酬雇佣其他人员代役。 臧知非认为“更” 是劳役的计量单位, 一月一更,一年要服十二次更役②臧知非《从张家山汉简看“月为更卒” 的理解问题》, 第92-94 页。。 如是, 则仅悬泉一置三个月就能“入钱” 一万六千八百, 由此推知敦煌郡每置每年仅更钱收入就有数万钱。 敦煌郡设有九置, 那么该郡每年所收更钱规模可见一斑。 悬泉置周边百姓交钱代役现象背后映射的是西汉敦煌郡钱币流通的便利与流通钱币规模的巨大。 另外, 西汉赋税中有征收实物的, 有征收钱币或黄金等其他货币的, 还有实物与货币并举的③臧知非《秦汉赋役与社会控制》, 西安: 三秦出版社, 2012 年。 内容散见全书, 页码不再缀注。。 以此推知, 西汉敦煌郡其他赋税亦存在征收钱币的情况。

西汉敦煌郡存在诸多形式的雇佣劳动关系, 其报酬支付也多以钱币结算。 ⅡT0212S: 51A 记载: “御宜王里叶阳步迁。 黄龙元年十月为御, 尽初元年二月, 积五月, 直五千。 其二千五百□□” ⅠT0116②: 146 记载: “初元二年十一月丁巳朔庚申, 效谷宜禾里石广宗, 为三月□□至□富□为一月御, 贾钱千三百, 今余九百钱, 月十五日毕。” ⅤT1311③: 109A 记载: “初元四年六月戊寅朔甲申, 效谷高义里簿子林为同县执适里重富昌庸六月司御贾钱七百, 前入四百七十, 余。” ⅡT0213③: 139 记载: “□□□望□里李稚君, 为效谷寿贵里承寄□七月司御贾钱千五百, 约至县官事……” ⅡT0214③: 121 记载: “委粟里田禹居县泉, 闰月司御贾钱千三百约已。”在悬泉置担任厩御的叶阳步迁、 石广宗、 簿子林、 李秩君、 田禹等人都通过雇佣形式进入悬泉置工作, 其中叶阳步迁、 石广宗应为悬泉置直接雇佣, 而簿子林、 李稚君、 田禹则是接受雇佣代人服役。 叶阳步迁为御五个月, 悬泉置支付报酬合计五千钱, 每月千钱, 而石广宗为御一月的报酬则为一千三百钱, 这可能与其工作是“至□富□” 有关,推测石广宗执行的是悬泉置外派为御的任务, 故而所得报酬更多。 至于私人雇佣的簿子林、 李稚君、 田禹一个月分别获得七百钱、 一千五百钱、 一千三百钱的报酬。 这类报酬被称为“司御贾钱”, 与更钱性质类似。 不同的是, 一者由悬泉置官方出面收取更钱并寻人代役, 一者是雇主与被雇佣者直接交易达成代役协议。 叶阳步迁、 石广宗所获收入应是西汉政府发放的薪俸, 而簿子林、 李稚君所获收入是私人雇佣代役所支付的报酬。据考, 厩御既有国家财政拨付的薪俸, 又能替人服更役获取收入①王锦城《西北汉简所见“司御钱” 考》, 《敦煌研究》 2018 年第6 期, 第134-139 页。。 则替人代役的簿子林、 李稚君有可能在获得私人雇佣报酬之外, 还可获得西汉政府发放的薪俸。 ⅠT0210①: 49 记载: “入钱三千五百八钱, □□□□□□□□□□□, 绥和二年九月甲辰, 县泉置佐熊嘉受库啬夫□七月尽九月樵采钱直。” 此条记载反映的是悬泉置采集薪柴之事。 “入钱三千五百八钱” 当属七月至九月间悬泉置采集薪柴上交郡库或县库所获之收入, 故钱款由库啬夫给悬泉置佐熊嘉, 则悬泉置三个月入库薪柴所获入账约三千五百钱。 ⅡT0115②: 112 记载: “五年九月, 樵采直九百, 已得。” 可知悬泉置采集薪柴每月工价在九百钱左右。 ⅡT0111①: 197 记载: “妻余□作积五十八日, 贾直千。” “妻余” 应指某人的妻子名讳为“余”, 其从事劳作将近两个月, 工价为千余钱, 平均每月工价为五百, 显示出妇女也可做工赚钱, 但工价较低。 ⅡT0113②: 54 记载: “使奴作一日买贾, 十钱。。” “买贾” 当指做买卖、 做生意。 或指有人雇佣奴隶帮助自己经营, 而奴隶的一日的工价仅有十钱。 这意味着人工价格高低应当是根据不同工种的技术含量确定, 技术含量越高工价就越高, 反之就越低, 而被雇佣者的身份、 性别也是影响工价高低的重要因素。

敦煌郡扼守西域与中原间的孔道, 运输压力很大。 因此悬泉置等驿站不仅要雇佣厩御驾车以满足迎来送往需求, 还因缺少运输工具而经常向附近乡里租借牛车等交通工具, 而租借运输工具的费用也普遍用钱币结算。 ⅠT0210①: 3 记载: “出钱九百七十五, 卩, 以给民牛车一两送客五人至广至。 建始三年四月己巳, 少内啬夫辅付尊贤里孟延年、 □孟子出, 卩。” ⅡT0111②: 197 记载: “出钱六百七十五, 以给民牛车送良家子五人广至直卩。 建平三年四月己巳, 少内啬夫付高心里贾骏, □陶……” 这两条记载反映的是悬泉置租借私人牛车送客至广至县的情况。 悬泉置至广至置, 中间隔着鱼离置、 鱼泽置, 大约有二百里里程。 然两次送客皆是五人, 所付给钱币数却相差三百钱。或是建始三年(前30) 与建平三年(前4) 间租借牛车价格有所波动, 抑或是两次送客目的地在广至县的不同地点, 里程不同导致租借牛车价格出现差距。 ⅡT0215①: 84记载: “出钱三万四千二百三钱, 八千七百七十五里。 取民牛车丗九两。” 此处反映的也是悬泉置租借或购买牛车之事, 租借或购买三十九辆牛车需支付三万四千二百零三钱, 平均每辆牛车付出八百七十七钱。 大致与上述租借牛车价格相若, 则此处当属租借牛车办事。 在悬泉置驿站服役的士兵同样需要支付俸钱, ⅡT0113④: 149 记载: “入县泉更卒五月钱六千。 □□二年。 ……”。 如果服役戍卒皆须支付薪资, 西汉敦煌郡驻守有大量的军队, 这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西汉敦煌郡请医治病也经常支付钱币。 ⅡT0111①: 394 记载: “二匹, 千五百。 负马医三千……二月三日千五百六十□。” ⅡT0115④: 218AB 记载: “精神, 归务近医, □以餔不□使” “□□余千二百。□□□□□□□□□□积二百钱□□□”ⅡT0111②: 122 记载: “出粟四斗五升, 建始五年四月癸酉, 县泉置啬夫付遮要马医博。” 表明西汉敦煌郡支付医士与马医报酬时有时以钱币结算, 有时以粟米结算。 由“二匹, 千五百。 负马医三千” 观之, 治疗每匹马的费用是一千五百钱, 共治疗两匹马, 因此马医收入三千钱。

西汉敦煌郡市场发育成熟, 频繁的商品交换也伴随着大量钱币的流通。 ⅠT0111③: 1 记载: “十月丁巳, 出钱五十, 市茎六石, 石八。 出钱五十五市麦五斗, 斗十一。凡五百。 略阳。” ⅠT0208S: 25 记载: “三百市买炭及雉。” ⅡT0111①: 271+247 记载:“今余吴斧五百卅一枚, 枚重三斤五两八珠, 并重十四石廿斤七两十六珠, 直四万三百。” ⅡT0112②: 8 记载: “凡广斧四百九十四枚, 并重九石四两十五珠, 直二万四千八百六十八。” ⅡT0113④: 13 记载: “□枚, 直四万三千九百三十八贾雠钱簿。” ⅠT0205②: 23B 记载: “白所市受贾掾钱二千, 又之贾掾田得三千, 其千二百□与收贷吏张卿所买县泉奉直, 谨得雌三只一枚, 以付就家李君仲余钱度, 度钱市米、 鞠、 睾狗,自使持田行它。” ⅡT0214②: 671 记载: “出钱百八十, 沽酒□。” ⅠT0114①: 43 记载: “出钱二百, 鸡一只, 给厨。 出钱四百, 鸡三只, 胡堆买。 出钱千, 买栎百, 治温厩诸寺。” ⅡT0112②: 81 记载: “出钱八十, 买鱼十头。” ⅡT0115②: 143 记载: “出钱千三百八十, 稍买牛肉二百卅斤。” ⅡT0213②: 106 记载: “出钱六十, 买肉十斤,斤六钱。 以食羌豪二人。” ⅡT0215②: 426 记载: “粟一石, 直百卌六, 人平直七十二。 肉三斤, 直十四。 ·凡直二百廿六。” 由以上记载观之, 西汉敦煌郡市场上贩卖的各类日常商品的交易基本都以钱币结算。 另外, ⅡT0114④: 41 记载: “君、 张君、王君送乌孙诸国客过置, 食费直。” 可见悬泉置接待外国客使的开销也以钱计费, 因为招待客人所需物资都是从敦煌郡市场购买而来, 所以按照市场价格核算也较为方便。 而具体流程应是先根据预算标准从市场购买所需相应的物品, 等接待工作结束之后, 再将接待中购买物品清单和开支费用登记造册上报并存档。 故悬泉汉简中保存有专门登记钱币支付情况的账单, 如ⅡT0112②: 68 “出钱给食过客费直簿一编”。 ⅡT0115②: 151“永始二年八月稍入钱出入簿”, 即其明证。

综上, 钱币的使用范围已经充斥到西汉敦煌郡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无论是官方层面, 还是民间层面, 钱币的使用已经成为支付薪俸、 报酬及市场交易的主流。 因此悬泉汉简中存留着大量关于钱币开支的记载, 虽然这些记载的主要内容是反映悬泉置的钱币使用情况, 但据此可以得出一个大概的印象, 就是西汉敦煌郡悬泉置的运转离不开钱币的收入与支出, 悬泉置除了邮驿事务外, 其余使客接待、 物资转运等事务均是以钱币结算为中心进行运转。

二、 西汉敦煌郡钱币的使用规模

西汉敦煌郡市场经济发展繁荣, 钱币流通顺畅, 因此大宗钱币使用在敦煌郡司空见惯, 这一现象在对外交往中尤为显著。 尽管悬泉汉简记载的仅仅是以悬泉置为主的钱币收支情况, 但从中仍可窥测西汉敦煌郡整体上使用钱币的面貌。

敦煌郡是西汉政府经营西域、 匈奴、 南羌的军事基地, 故其在军事方面的开支很大。 贰师将军李广利二征大宛取胜后, 汉武帝论功行赏, “士卒赐直四万钱”①[汉] 班固撰《汉书》 卷61 《李广利传》, 北京: 中华书局, 1962 年, 第3704 页。。 颜师古注云: “或以他财物充之, 故云直。”②[汉] 班固撰《汉书》 卷61 《李广利传》, 第3704 页。可见奖赏有功士卒是西汉政府的一笔很大开支,且其以钱币衡量奖赏物资的价值。 这笔赏钱及等价物资有可能部分就由敦煌郡政府就近提供。 西汉政府经常以钱币酬赏有功之士。 宣帝时西羌叛乱, “天子告诸羌人, 犯法者能相捕斩, 除罪。 斩大豪有罪者一人, 赐钱四十万, 中豪十五万, 下豪二万, 大男三千, 女子及老小千钱, 又以其所捕妻子财物尽与之”③[汉] 班固撰《汉书》 卷69 《赵充国传》, 第2977 页。。 《汉书·陈汤传》 记载: “汤上疏言: ‘臣与吏士共诛郅支单于, ……万里振旅, 宜有使者迎劳道路……’ 上立出吏士, 令县道具酒食以过军。”④[汉] 班固撰《汉书》 卷70 《陈汤传》, 第3016 页。可见汉军在西域作战返程时, 由沿途地方政府提供物资犒军或为惯例。 则敦煌郡也会提供一定物资与钱币进行犒军, 同时所出物资也会折合为钱币计算价值。 犒赏军队往往意味着大量钱币和物资的支出。 西汉政府不仅在犒赏军队方面常有大笔开支, 在接受匈奴等塞外势力归降时也常伴随着大量钱币花费。 《汉书·汲黯传》 记载:

居无何, 匈奴浑邪王帅众来降, 汉发车二万乘。 县官亡钱, 从民贳马。 民或匿马, 马不具。 上怒, 欲斩长安令。 黯曰: “长安令亡罪, 独斩臣黯, 民乃肯出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 徐以县次传之, 何至令天下骚动, 罢中国, 甘心夷狄之人乎!” 上默然。 后浑邪王至, 贾人与市者, 坐当死五百余人。 黯入, 请间, 见高门, 曰: “夫匈奴攻当路塞, 绝和亲, 中国举兵诛之, 死伤不可胜计, 而费以巨万百数。 ……浑邪帅数万之众来, 虚府库赏赐, 发良民侍养, 若奉骄子。 ……”⑤[汉] 班固撰《汉书》 卷50 《汲黯传》, 第2320 页。

西汉为打击匈奴支出军费高达“巨万百数”, 这还只是元狩二年(前121) 之前的数据。 而敦煌郡设置后, 面临来自匈奴、 西域、 南羌各方威胁, 每年在军费方面的钱币开支自然数额巨大。 浑邪王降汉后, 汉武帝为赏赐降附匈奴“发车二万乘” “虚府库赏赐”。 而西汉敦煌郡也常接待降汉势力,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神爵二年(前60) 日逐王降汉。 “吉发渠黎、 龟兹诸国五万人迎日逐王, 口万二千人、 小王将十二人随吉至河曲,颇有亡者, 吉追斩之, 遂将诣京师”⑥[汉] 班固撰《汉书》 卷70 《郑吉传》, 第3005 页。。 日逐王降汉标志着匈奴在西域的势力全面败退,其影响力并不逊色于浑邪王降汉。 ⅠT0309③: 167 记载: “广至移十一月谷簿, 出粟六斗三升, 以食县泉厩佐广德所将助御效谷广利里郭市等七人, 送日逐王, 往来。” 此简印证了日逐王及其部众曾路经敦煌郡东行。 敦煌郡接待日逐王及其上万人的降附部众就需要准备大量物资、 花费大量钱币。 因此, 日常军费和招抚接待外部势力是西汉敦煌郡较大的钱币支出项目。

西汉敦煌悬泉置迎来送往、 接待来客需要大量钱币开销。 在敦煌郡接待往来人员中, 包括级别较高的外来使团成员①关于西汉敦煌郡迎送接待往来外客的具体研究, 详见郑炳林、 司豪强《西汉敦煌郡迎送接待外客研究》,《西北民族研究》 2022 年第5 期, 第124-133 页。和西汉派遣的使者、 高官等, 他们按照规定可以食用酒肉。 ⅤT1309④: 25AB 记载: “使者、 贵人百八十九人, 用肉千八百七十二斤。”“且末人廿斤, 少卌斤。 ·凡少千二百七十三斤。” 由此观之, 悬泉置接待这批使者、贵人用肉平均每人要九斤多, 而又注明且末人用肉与此标准不同。 可见这批接近二百人的使团中不同地区、 不同级别的人享受的待遇有所差异。 并且由于使团规模庞大, 消耗的肉可达一千八百七十二斤。 又, ⅡT0113②: 39 记载: “出钱百廿, 买肉廿斤, 斤六钱。 以食扜弥、 龟慈王使者四人, 积八食, 食二斤半斤。” ⅡT0215③: 26 记载: “右出钱四百七十, 买肉九十四斤。 以食外国王使者、 贵人、 从者卌四人, 人再食。” 可知肉每斤价格为五、 六钱左右, 则敦煌郡悬泉置招待这批一百八十九人的使团仅肉食消费就接近乃至超过万钱, 而这仅仅只是敦煌郡的一个置招待一个大型使团在肉食方面的消费, 则敦煌郡九个置在接待这个使团时仅在肉食方面的消费恐怕不下十万钱。 ⅤT1813③: 24AB 记载: “疏勒肉少四百廿七斤, 直千七十……。 酒少十三石, 直……” “且末酒少一石, 直百……。” 足见敦煌郡诸置接待西域使客仅酒肉开支所耗钱币数额都很庞大。 而如此规模的钱币花费在敦煌悬泉置的接待中很常见。 ⅡT0314②: 362 记载:

都护、 丞以下卅一人, 用稗米一石八斗六升, 直五百五十八。 ·冣吏士妻子私从者二百八人, 用糒米十六石二斗一升, 直二千四百卅。 凡二百卅九人, 人再食。用肉八斤, 直卅二。 积四百七十八食。 用枲茹百六十一斤, 直七百九十八。 醬五斗二升, 直二百一十。 用盐二石三斗, 直百七十二。

西域都护及其随行的属官吏士妻子私从者等二百三十九人经过悬泉置, 食两餐合计花费四千二百钱。 敦煌郡设有九置, 如每置花销钱币都是如此规模, 则此次西域都护及其僚属队伍经过敦煌郡就需要花费三、 四万钱。 可见西汉敦煌郡对西域汉官的接待标准虽略逊于西域使团, 但依旧需要花费大量钱币。 敦煌郡九个置每年接待需要大量使团, 其中不乏大型使团、 高级使团, 可以想见每年在招待使团上所需花费的钱币数量必然是个庞大数字。 悬泉汉简中关于悬泉置接待往来使团开销的相关记载还有很多。 如ⅠT0109②: 34记载: “出钱二万二千三百□。 以给乌孙诸国客献罢□。” 此简反映的是一批以乌孙为主的使团进贡返程时悬泉置提供接待花费的钱币情况。 ⅡT0114④: 317 记载: “其五千六百七十贷亭长未央等三人治传车。 今余钱九万五百五十六, 八万四千八百八十六见。” 这条记载反映的是悬泉置及周边亭在置办传车方面的经费花销情况, 推测此处无论是借贷出的五千余钱, 还是剩余的九万余钱应当都是悬泉置迎来送往方面的专项经费, 用以置办或修缮交通工具。 ⅡT0111①[汉] 班固撰《汉书》 卷96 上《西域传上》, 第3893 页。: 173 记载: “□今见得御钱五万八千。” ⅡT0215S: 265 记载: “□卒御钱直九千九百十七, 并书言县, 县不肯为责两置御瓜田卒钱月输府。” 迎来送往不仅需要传车, 还需要司御驾车。 “卒御钱” 或指士卒充当司御的情况, 则敦煌郡在御钱方面所需支付的钱币金额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 ⅡT0112②马智全《汉朝与西域的贡赐贸易》, 《敦煌研究》 2021 年第6 期, 第136-143 页。: 79AB 记载: “千二百卅九石穈, 直钱十万……” “千四百廿二石九斗六升糜。” 悬泉置常年需要购买粮食招待过客使者, 而购粮费用亦须大额钱币开支。 汉成帝时西域都护郭舜上言称: “敦煌、 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国, 给使者往来人马驴橐驼食, 皆苦之。”①由此也可印证西汉敦煌郡每年花费在招待来往使团上的钱币数量巨大, 人力物资负担较重, 对此西汉政府也会给予大量的钱币拨款予以补贴。

西汉敦煌郡还是中原与西域进行畜牧贸易的交易市场。 ⅡT0213S: 11AB 记载:“□□□□橐佗六百, 直□□三千三百。 橐唯君” “……谨计……。” 一次交易的橐驼数量达到六百匹, 马智全据居延汉简计算出汉时马的价格在四千钱至五千五百钱之间, 胡马可达七千钱②。 橐驼价格理应更高, 若以马的最低价格四千钱计算, 则六百匹橐驼价值在二百四十万钱以上。 ⅡT0113②: 61 记载: “□, 负三匹, 直四万五。” 此处应该也是记载某种牲畜的成交价格, 每匹价格一万五千钱, 远远高于马的价格, 不排除这种牲畜就是橐驼。 如是, 则西汉敦煌郡仅橐驼贸易涉及的钱币交易额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除了橐驼之外还有大量马匹、 牛、 骡、 驴等都是经过敦煌市场完成交易的, 因此西汉政府常年需要付出巨额经费以维持这一贸易市场的运转。

再者, 敦煌郡作为西汉最西部的边境郡, 既负责西汉西部边境安全, 又负责对西域、 匈奴及南羌的经营③相关研究可参: 郑炳林、 许程诺《从匈奴西域到西汉通西北国与通西域》, 《敦煌学辑刊》 2021 年第4 期,第1-13 页; 郑炳林、 司豪强《西汉敦煌居卢訾仓城修筑与归属》, 《敦煌学辑刊》 2022 年第1 期, 第8-20 页; 郑炳林《西汉经敦煌郡对南山羌的经营》, 《国学学刊》 2022 年第1 期, 第32-49 页; 魏迎春、 郑炳林《西汉敦煌郡通西域南道与对鄯善的经营》, 《敦煌学辑刊》 2022 年第2 期, 第1-16 页。。 因此敦煌郡不仅要保障来往各国使节的停宿用度, 还需要保障本地驻军的饮食, 这就使得敦煌郡每年的粮食需求极大。 而敦煌郡各级机构的粮食收购渠道分为从郡县粮仓购进与当地百姓手中获取两种。 ⅡT0113③: 8 记载: “出钱四万五千。 鸿嘉四年二月丙, 置啬夫敞付仓曹史赏。” ⅡT0112③: 115 记载: “出, 戊子二万五千, 己丑七万五千。 鸿嘉四年二月庚寅, 置啬夫敞付仓曹史赏。” 此二简都是关于悬泉置开支经费的记录, 反映的又都是汉成帝鸿嘉四年(前17) 二月悬泉置的置啬夫敞向仓曹史赏支付钱币之事。 《后汉书·独行列传》 记载戴就: “会稽上虞人也。 仕郡仓曹掾。”④[南朝宋] 范晔撰《后汉书》 卷81 《独行列传》, 北京: 中华书局, 1965 年, 第2691 页。《续汉书·百官志一》 记载: “仓曹主仓谷事。”⑤[西晋] 司马彪撰《续汉书·百官志一》, [南朝宋] 范晔撰《后汉书》, 第3559 页。可见汉代郡中设有仓曹专司仓谷事务, 此处“仓曹史赏” 就是敦煌郡负责管理粮仓的属吏。 那么此二简反映的是汉成帝鸿嘉四年(前17) 二月悬泉置向敦煌郡仓曹三次支付大额钱币购进粮食之事,三次支付钱币合计达十四万五千钱, 而这仅仅是悬泉置一个月购买粮食的开销。 尽管悬泉置未必每月都要购粮, 但亦可由此看出西汉敦煌郡诸置每年向仓曹购粮需要支付巨额钱币。 ⅤT1311④: 5A 记载: “□□□入县官, 直钱三百卅四万二千九百卌一。 ·假得息谷四万五千六百五十五石, 直钱四百七万。牛击畜訾高者一家至八万·辞讼辄使移。” 官府贷给百姓谷物, 待秋收时百姓加息偿还给官府谷物, 其中作为利息偿还官府的谷物, 被称为“息谷”。 如此敦煌郡及下属诸县每年所得息谷收入也是粮食来源的重要渠道, 又从“息谷四万五千六百五十五石, 直钱四百七万” 可见, 一县所得之息谷可等价交换的钱币数量也极为惊人, 这应是敦煌郡政府重要的财政收入和粮食来源。 也进一步反映出西汉敦煌郡的大宗粮食交易往往伴随着大额的钱币流通。

另外, 悬泉汉简还记载有很多用途不详的大宗钱币, 流通罗列如下:

钱万二千(ⅡT0112②: 99)

直四万一千八百七十五。 (ⅡT0112②: 92)

凡出钱百一十五万六钱。 (ⅡT0111①: 172)

凡出钱百一十三万六千五十六。 凡百一十三万五千二百一十六。 (ⅡT0111①:182)

八月甲子以前, 得钱五万五千八百卌。 (ⅡT0112③: 162)

周中君万五千三百, 入五千。 未毕万三百。 (ⅡT0115③: 381)

这些记载涉及到钱币数额少则上万, 多则上百万。 所载内容有的是用钱币数额衡量物品价值, 有的是反映悬泉置钱币收支情况, 尽管用钱币衡量何种物品及钱币支出的用途并不明确, 但亦可由此窥见西汉敦煌郡钱币使用规模之庞大。

三、 西汉政府输钱敦煌郡

西汉敦煌郡在各个领域都广泛使用钱币, 且使用规模极为庞大。 一方面是敦煌郡市场对钱币有着巨大需求, 另一方面是敦煌郡本地不能铸币, 却因常年进行对外贸易, 造成钱币大量外流。 这就使得西汉政府需要经常对敦煌郡进行输钱, 而敦煌郡也常派遣专人执行迎钱任务。

西汉敦煌郡赴外地迎钱及钱币存储常由郡库负责。 ⅡT0215S: 118 记载: “遣库啬夫猛、 佐未央迎钱姑臧别库。” 敦煌郡遣库啬夫前往武威郡迎钱, 此“库” 应指敦煌郡郡库, 也即敦煌郡所设用于存储物资的库。 这是西汉政府从武威郡姑臧别库调运钱币至敦煌郡郡库的记录, 调钱的目的应是保障敦煌市场的正常运转。 郡库是西汉敦煌郡非常重要的地方政府机构, 甚至在敦煌太守缺员的情况下, 往往以郡库长官兼行太守事务①详见郑炳林、 司豪强《西汉设置敦煌郡与经营西域——以功能性考察为中心》, 待刊稿。。 加之郡库本身就是存储各类物资的机构, 因此西汉敦煌郡以郡库负责从外地迎钱及存储保管钱币的相关事务。 ⅠT0114①: 46 记载: “郡库以钱百万, 付中部给吏奉诸用。” 敦煌郡郡库发放给中部都尉的奉钱达百万钱, 既表明西汉敦煌郡边塞吏士俸钱开支规模之庞大, 又印证了敦煌郡郡库是负责发放俸钱的机构。 并且西汉敦煌郡市场上使用的钱币有可能就是从郡库流出。

悬泉汉简中关于西汉政府从外地向敦煌输钱与敦煌郡遣吏迎钱的内容还有不少记载。ⅡT0113②邹水杰《也论里耶秦简之“司空” 》, 《南都学坛》 编辑部编《汉代文化研究论文集》 第2 辑, 郑州: 大象出版社, 2017 年, 第80-88 页。: 66A 记载: “迎钱张掖郡□。” 表明敦煌郡会前往张掖郡迎钱。ⅡT0115②: 104记载: “司空佐原谊迎钱天水。” 据邹水杰考察里耶秦简“司空” 得知, 秦时县下设有司空机构, 负责管理县中徭役、 刑徒和居赀赎债事务, 而秦简中的“司空曹” 表示是县廷中处理司空机构文书、 事务的令史的办公场所, 是汉代县下司空曹的前身②。 则司空佐当是敦煌郡某县司空曹之属吏, 奉命前往天水郡迎接护送钱币至敦煌郡。 由此得知西汉敦煌郡派遣迎钱的人员除郡库属吏外, 还包括县廷属吏。ⅡT0112③: 70 记载: “持钱诣廷。”“廷” 一般指县廷。 表明某人将钱币带去县廷。ⅠT0110②: 14AB 记载: “八月丁巳, 效谷传舍啬夫责持钱诣廷, 会月五日, 如。” “县泉。” 此简也有“持钱诣廷” 记载, 且信息更详, 此“廷” 当指效谷县, 即效谷传舍啬夫将钱带去效谷县廷。 联系到县廷也会遣属吏前往外地迎钱, 那么有可能西汉政府有时会给敦煌郡某县专项经费, 而县廷会派县中属吏前往外地进行迎钱, 属吏迎得钱币后会将其护送至县廷, 也即“持钱诣廷”。 而此类经费可能无须存入郡库, 而是存入县库之中, 正如姑臧县设有别库一般。 当然也不排除此处“持钱诣廷” 仅仅是敦煌郡郡内的钱币流通。ⅡT0314③: 66 记载: “从者奴婢百廿四人,及督领文书斥候事□□□务□牛车卅五两, 诣北军。 给车□□如□, 县次传送至酒泉, 止车□郡。 其十二两领文书事者, 出所用载币至敦煌属县□。” 这是用牛车从酒泉郡运送钱币到敦煌的记载。 戍守敦煌或西域的士兵及其从者奴婢一百二十四人完成戍守任务返回北军, 敦煌郡出动牛车三十五辆将其送到酒泉郡, 其中二十三辆继续向东行使, 十二辆返程并从酒泉运送钱币至敦煌。 ⅤT1412③: 14 记载: “甘露四年九月乙巳朔辛酉, 酒泉大守广、 长史仁、 丞贺谓过所: 遣表是丞异众, 为郡将转输敦煌郡, 当舍传舍, 从者如律令。”ⅡT0213②: 96 记载: “黄龙二年正月戊戌朔戊戌, 酒泉库令长寿, 以近□谓过所县: 遣助府佐薛定国将转输敦煌, 当舍。” 此二简反映了酒泉郡向敦煌郡转运物资之事, 又皆未言明所运物资名目, 这些物资中有可能就包括钱币。

输钱敦煌郡的地区除酒泉郡、 张掖郡、 武威郡、 天水郡等河陇诸郡外, 还包括京师长安、 河南郡、 弘农郡、 梁国等地区。 ⅠT0116②: 109A 记载: “驾十三匹当传送护军都尉币重车记到持马, □□□□□□□□。” 此处“币重车” 应指运输钱币的辎重大车。 《汉书·百官公卿表上》 记载: “护军都尉, 秦官, 武帝元狩四年属大司马, 成帝绥和元年居大司马府, 比司直, 哀帝元寿元年更名司寇, 平帝元始元年更名护军。”①[汉] 班固撰《汉书》 卷19 上《百官公卿表上》, 第737 页。护军都尉是大司马之属官, 则此条汉简应是说明长安派遣护军都尉运输钱币前往敦煌郡, 并且这批钱币用途或与军事相关。 ⅠT0112②: 31 记载: “元延三年七月乙卯朔辛酉, 雒阳侯尉宪行丞事移过所: 遣南宫□□博为郡输钱。” 表明雒阳也会派人输钱敦煌郡。 《汉书·地理志上》 记载河南郡下辖有雒阳, 为河南郡治所。 河南郡“有铁官、 工官”②[汉] 班固撰《汉书》 卷28 上《地理志上》, 第1555 页。。 钱币的筑造应与铁官、 工官有关系。 1974 年河南洛阳市文物工作队在洛阳东周王城内东北部清理了一处古窑址群。 其中Y13 为烘范窑, 窑内发现有一些西汉时期半两钱的泥范残块, 当为烘烧钱范的窑址③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东周王城内的古窑址》, 《考古与文物》 1983 年第3 期, 第12-20 页。, 这一发现也印证了雒阳运往敦煌郡的钱币应为当地所铸。 除雒阳外, 悬泉汉简还记载了河南郡的偃师县、 平阴县“为郡输钱” 之事。 ⅡT0113②: 48 记载汉成帝永始四年(前13) 输钱敦煌郡: “永始四年九月辛丑朔乙卯, 匽师丞庆移过所: 遣卢亭长唐辅为郡输……从者如律令。 六月丙辰东。” 此条汉简缺少运输物资名目, 观其行文类似其他“为郡输钱” 的记载, 故此处很可能反映的是河南郡偃师县输钱敦煌郡之事。 ⅠT0114①: 1 记载: “永始四年九月辛丑朔戊辰, 平阴阴虞侯守丞行丞事, 移过所: 丞庆辅, 为郡输钱敦煌, 当舍传舍, 从者如律令。” 以上二简所载时间皆在永始四年(前13) 九月, 又皆反映输钱敦煌郡之事, 应是西汉政府使河南郡输钱敦煌郡, 而河南郡将输钱的任务分摊给偃师、 平阴二县④《汉书·地理志上》 河南郡管辖有偃师县、 平阴县。。 ⅡT0215②:344 记载: “大夫凤敢言之, 密亭长苏赐郡输钱敦……过所, 如律令。。” 张俊民认为此处“密” 应是《汉书·地理志上》 所载之河南郡密县⑤张俊民《敦煌悬泉置出土文书研究》, 兰州: 甘肃教育出版社, 2013 年, 第130-131 页。。 如是, 则此简是记录密县遣亭长苏赐为河南郡输钱敦煌郡之事。 河南郡的雒阳、 偃师、 平阴、 密县等地都曾输钱敦煌郡, 意味着敦煌市场上使用的钱币有很多是由河南郡制造并运送而来。 另外, ⅤT1712②: 77 记载: “永光五年正月己巳朔乙卯, 弘农大守平谓过所: 遣都乡啬夫卫贺,送大司农所调钱输敦煌, 当舍传舍, 从者如律令。 ·四月癸巳过西。 掾禹守卒史忠、 书佐良。” 此条记载比较完整, 表明弘农郡接受大司农命令输钱敦煌郡。 《汉书·地理志上》 弘农郡“有铁官, 在黾池”⑥[汉] 班固撰《汉书》 卷28 上《地理志上》, 第1549 页。。 大司农位列九卿, 掌租税钱谷盐铁和国家的财政收支, 因此西汉中央政府由大司农出面将弘农郡的钱币调往敦煌郡。 另外黾池有铁官还说明弘农郡或许也可铸钱, 这也是大司农选择从弘农郡调钱的原因。 ⅡT0115②: 46 记载: “□□□……谓过所县: 遣新安丞王宣为郡送钱敦煌郡, 当舍……尉朱憙。 □·凡五人当案二月簿出米。” 表明弘农郡新安县也派遣官吏输钱敦煌郡。 ⅡT0215②: 436 记载: “□未朔辛未, 梁守丞林移过所: 遣令史王霸为郡输钱敦煌, 当如律令。” 此处“梁” 当指梁国。 即梁国也参与输钱敦煌郡之事。

此外, 悬泉汉简还记载了外地输钱敦煌郡的更多琐碎细节。 ⅡT0111①: 360 记载:“输钱敦煌, 当舍传舍。” ⅡT0112①: 2 记载: “输钱敦煌, 过所毋苛留, 当舍传舍。”可见外地输钱敦煌郡依靠的是贯穿东西的传舍系统, 利用“币重车” 逐步向西运输钱币。 ⅡT0216②: 107 记载: “董乐为郡输钱敦煌, 乘用马二匹, 与从者同。” 董乐是外地某郡官吏, 受指派输钱敦煌郡。 又从使用马二匹来看, 运输所用币重车不仅只用牛拉车, 还会用马拉车。 ⅤT1210③: 55 记载: “输钱财物敦煌郡当。” 从此记载得知,西汉政府向敦煌郡调配钱币时, 有时还会与其他物资一道运输。 ⅤT1311④: 25AB 记载: “□至敦煌贾钱千九百西止竞千秋” “万千九百至敦煌。” 此简“万千九百” 应是记录输钱敦煌郡的数额, 只是详细内容有缺。 ⅡT0112①: 15 记载: “安为郡输钱敦煌郡。” “安” 字, 应是残缺人名, 为某郡属吏, 受指派输钱敦煌郡, 只是郡名缺失。ⅡT0315①: 4 记载: “户曹言封书一事, 敬君里满宽等自言, 当责敦煌广都里阳丙等钱移敦煌”。 《汉书·酷吏传》 记载尹赏任长安令, “乃部户曹掾史”①[汉] 班固撰《汉书》 卷90 《酷吏传》, 第3673 页。。 《后汉书·独行列传》 记载陆续“仕郡户曹史”②[南朝宋] 范晔撰《后汉书》 卷81 《独行列传》, 第2682 页。。 可知汉代郡、 县皆设有户曹, 则简文所载“户曹”或指敦煌郡户曹, 或指敦煌县户曹。 此简反映的应是敦煌郡内乡里间的钱币运输之事。87-89DXC: 59 记载: “……敦煌钱, 神爵二年五月庚申, 司空□千人畸受库佐充。”这条神爵二年(前60) 五月的记载表明西汉政府输钱敦煌郡时间较早。 又据ⅠT0209③: 13 记载: “出钱四百, 以顾六月更。 本始五年。” 可知敦煌郡用钱的历史可上推至宣帝本始五年(前69)。 《史记·大宛列传》 记载武帝元狩四年(前119) 漠北之战后,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 武帝“拜骞为中郎将, 将三百人, 马各二匹, 牛羊以万数, 赍金币帛直数千万巨万, 多持节副使, 道可使, 使遗之他旁国”③[汉] 司马迁撰《史记》 (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 卷123 《大宛列传》, 北京: 中华书局, 2014 年, 第3846 页。。 此后汉使频出西域,“非出币帛不得食, 不市畜不得骑用”④[汉] 司马迁撰《史记》 (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 卷123 《大宛列传》, 第3852 页。。 张骞及后来汉使出入西域携带的物品中包含大量钱币, 而出使西域必经敦煌, 则很可能在敦煌郡设置前西汉钱币就已经开始在这一地区流通使用, 但输钱敦煌作为郡内经费的现象应当时间稍晚。 另据西北其他地区出土汉简, 还可补充输钱敦煌郡的一些细节。 肩水金关汉简73EJT30: 17 记载: “乐世奉钱车二两。 元康二年十二月, 广地士吏乐世迎奉钱, 敢言之, 府吏与塞外吏家车。” 居延汉简170.7 记载: “士吏觻得高平里公乘范吉, 年卅七, 迎司御钱居延。 □□甲辰出。”官吏俸钱从外地运输到边郡之后, 边塞机构会派人迎取。 西汉政府发放时司御钱同样如此。 由此推知, 西汉敦煌郡可能也按钱币的用途分批进行迎钱, 如迎俸钱、 迎司御钱。当然也不排除是这些钱币是不分用途运输至敦煌郡, 后再由郡库将这些钱按各种用途分别下拨到各类机构。 另外, 根据用途不同, 运输钱币的车辆有“奉钱车” 的称谓, 那进一步推测或有“司御钱车” 等类似称谓。

四、 结语

综上, 西汉敦煌郡不论是政府的日常开销还是市场的正常运转, 都随处可见钱币的使用。 西汉敦煌郡的钱币使用有两个特点, 即: 范围广泛与规模庞大。 加之敦煌郡属于西汉经营西域的窗口, 当地钱币存在外流现象。 这些因素直接导致西汉敦煌郡对钱币的需求量极大, 因此西汉政府往往会采取从其他地区调配钱币输送敦煌郡的措施满足钱币需求。 西汉政府输钱敦煌郡或从就近的酒泉、 张掖、 武威、 天水等河陇诸郡征调, 或从京师长安、 河南郡、 弘农郡、 梁国等较远地区调配。 其中部分地区如河南郡可以铸钱,钱币在当地铸造后运送至敦煌郡。 当然, 还有的地区并不铸钱, 但也可调本郡库存钱币输送敦煌郡。 外地输钱敦煌郡时, 会遣本地官吏负责押送, 通过西汉完善的传舍系统沿途补充给养, 运输队伍一直向西, 借助牛、 马等牲畜驮运钱币, 这些运输钱币的车有“币重车” “奉钱车” 等相关称谓。 西汉敦煌郡赴外地迎钱及钱币存储常由郡库负责,但有时郡县也会另派专人前往外地迎钱。 钱币运送至敦煌郡后有的作为俸钱、 司御钱经由郡库与诸置发放给各级军政机构的官吏及士卒, 后辗转流入敦煌市场, 还有部分钱币直接流入敦煌市场, 而郡库也应当会储备一些钱币以满足市场需求。 总之, 西汉政府常年利用国家力量从钱币铸造地区或库存充裕地区调配大量钱币输送敦煌郡以满足当地需要, 由此可见西汉敦煌郡经济的发展对中央政府有着较强的依赖性。

猜你喜欢

汉简西汉钱币
走马楼西汉简所见赦令初探
钱币翻倍
永不褪色的武威汉简
西汉
西汉玉器的鉴定
《肩水金关汉简》(壹)(贰)释文校订
组合钱币
突骑施钱币和突骑施
魏源对西汉四家诗的评说
钱币保存各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