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爸爸

谢光明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很大的梦想：将来要当国王。慢慢长大后，我逐渐明白，当国王是痴心妄想。不过，世事难料，有一天，这样的梦想突然就实现了，真让人不可思议。

具体来说，并不是我当上了国王，而是我爸爸当上了国王。每个国王登基之前，都经历过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我爸爸也不例外。没当国王之前，爸爸在乍暖还寒的早春，荷着锄头，高挽裤脚，去刚刚解冻的田里清理圳渠，起垄开沟，融化的雪水像毒虫一样咬他的肌膚，寒冷往骨头里钻。爸爸是个胸怀天下的英雄，他当然不会被这点儿困难吓倒，为了创业，开疆拓土，他埋头苦干，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田地整理好了，爸爸牵来一头粗壮的水牛。爸爸驾驭水牛，就像战士跨着战马，所向披靡，将所到之田夷为平地。闻讯赶来的喜鹊和白鹭，成群结队，为爸爸犁田助阵。风里来雨里去，几个回合，干燥硬结的水田被爸爸收拾得服服贴贴，明亮的水光映衬家乡的蓝天白云，如天空之镜。“小孩望过年，大人望莳田。”爸爸常说，栽秧是大人最快乐的事。水田平整完毕，爸爸将秧苗插在肥沃滑腻的田里。一排排新莳的秧苗，像刚刚入伍的新兵，参差不齐，东倒西歪地列队在水田里，队形看起来非常混乱，状态萎靡不振——这样的队伍实在有点儿让人担心。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是爸爸的生日。爸爸忙得无暇顾及，他要去查看稻田的水和稻谷长势。我再次跟随爸爸来到田里，情形已大不相同。水田里满目青翠，一派生机勃勃。一眼望去，数不清的秧苗茁壮成长，一行行一列列，整齐、匀称、有序，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踏着徒步方队，有令人震撼的气势。但是，这震撼的气势是欢快的、轻松的、和谐的，使人舒适。爸爸背着双手，来回在田埂上巡视，像检阅他的卫兵一样，检阅开花的水稻。也就是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爸爸是个国王。

爸爸身边，成片的蛙声是动人的宫廷乐，蜻蜓蝴蝶翩翩起舞，霓虹羽衣华丽无比，大自然的歌舞只为爸爸一个人而演出。夏日的暖风使人沉醉，有那么一刻，爸爸坐在田埂上，竟然打起了盹儿，早把他的生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晚上，爸爸拿着手电筒，像国王拿着发光的魔杖，光柱一会儿扫过稻田，一会儿划过天空。满天的星星，是皇宫里点燃的许多蜡烛，热闹奢华，烛光倒映在水田里，宁静恬适；一轮圆月是硕大的夜明珠，价值连城，熠熠发光。如此辉煌的排场，浩大隆重，除了国王爸爸，谁能享受？稻田里的萤火虫和天上的繁星互相映衬，如梦似幻。

此刻，人间与天堂没有了界限和距离，也没有了纷争和眼泪。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描述这样的景象。

后来的一个周末，我再次跟随国王爸爸来到他的王国，稻田的景象又一次惊呆了我：长风万里，一层层整齐生动的稻田，稻浪翻滚，满城尽带黄金甲。成熟的谷粒染黄了大地。金灿灿的稻谷，财富与荣耀的象征，它们齐刷刷地低着头，匍匐在爸爸脚下。

“爸爸，这么多稻谷都是你的奴仆，你是国王。”我对爸爸说。

“是吗？有意思。”爸爸谦逊地弯下腰，一只脚跪在柔软的田埂上，手心托着一棵稻穗，脸上露着真诚的微笑，说：“生命是平等的，它也是我的国王。”爸爸在向这些稻谷俯首称臣，感恩谢忱，诚挚地奉它们为无上的国王。

稻田是个多么美好的国度啊！我想，将来我哪也不去，就跟爸爸一样，在我的家乡，做我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