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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不一样的西域

2023-09-28张海律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23年5期
关键词:刀郎木卡姆喀什

张海律

作为一个总在追求陌生感的旅行者,我却是发现新疆之美的迟到者。直至2018年秋天,我才第一次赴疆,却在接下来的3年中五赴新疆。

迟到的缘分来自音乐。我清楚地记得,最初抵达喀什那天午后,我饥肠辘辘,在喀什古城西区的诺尔贝希路上觅食,精神食粮却先发而至。

还没进入全国最大的艾提尕尔清真寺参观,我就被拐角巷道里的动静吸引了过去,跟着越来越强烈的弹拨乐器和击掌踢踏声,走到墙角下端坐一排的老乐师跟前。两根弦瓢形琴身的都塔尔、琴头后弯成半圆形的热瓦普、勾魂的达甫手鼓,正齐鸣出欢快的旋律和节奏。一个矮胖的中年人热烈鼓动背着“长枪短炮”的过路游客跳起来。

“Singanushiga AzaAza”,见我能跟着唱,那位中年人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中间。客随主便,动作再笨拙,我还是跟着舞动了起来。这是流传于中亚地区的著名民歌Singanushiga 。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塔塔尔族都有各自的版本,后来因为它出现在姜文导演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中疯狂的老唐沙漠婚礼一幕,我们知道了它的另一个名字《黑眼睛的姑娘》。

继续跟着声响,我走进网红百年老茶馆,这里游客与本地人相处融洽。当地老人沏上几壶热茶,丢入几块蜜糖,能尽情弹唱一整天。茶馆分上下两层,热闹都在上层,尤其是在长条的露台上。当然,你是很难在投入歌唱的老琴师和背着“长枪短炮”的游客之间占到一个露台位置的。大多时候,你只能和当地人一样,脱鞋上炕,蜷缩着坐下,伸头张望,外面传来从《啊!朋友再见》的迎客曲到《且比亚特木卡姆》片段的乐声。

真是“乐”不思食,在肚子的抗议下,我才离开茶馆,找了一家大盘鸡店坐下。土黄色的喀什古城在色调光影和迷宫般的布局上,像极了伊朗古城亚兹德,可在饮食方面比后者乃至其他国家的伊斯兰名城食物要美味得多!这或许归功于西域自古以来的文化交流,川湘菜系源源不断汇入也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当地口味。

实现民族互通互市远在汉代,比如“凿空西域”的张骞,以及率三十六骑重通西域的班超。据史学界推测,东汉时期著名外交家班超驻守17年之久的盘橐城的遗址,就位于今喀什市东南郊,克孜勒河与吐曼河交界的高埠之上。不过现在那里除了一座老人乘凉的市郊公园外,我没看到任何纪念雕像。倒是在古城城墙尽头的东北角,多出了一座耿恭城。

东汉年间,班超外交西域三十六国后,汉朝的管辖并不稳定,匈奴及其亲信势力卷土重来。名将耿恭率数十名士兵,在弹尽粮绝之后,面对数百倍于自己的围敌,镇守疏勒近一年。他们撤退时,给后世留下“十三壮士归玉门”的英勇事迹,这最能体现“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在喀什的古城巷道里跟随直觉漫步,或许能体验导航失效的迷路乐趣,但会错过从规划到建筑的諸多有趣细节。后来通过一位向导,我才知道脚下地砖指引的行走秘密——横着排列的平行地砖意味着这是死胡同;斜向搭成箭头状的是通路;六边形地砖则让人知道自己走在通往城门主干道的巷子里。

距离喀什不远的莎车是南疆人口最多的县城。在手机百度地图上,包括博物馆、木卡姆广场在内的一切重要地标全部“隐身”。找寻有固定演出的莎车非遗博览园时,我恰好经过县文化馆,一个不懂汉语的值班大妈抓来一个放学回家路上的男娃子,让他给我做翻译。短暂脱离旅行“舒适区”,这也太有意思了。

莎车是十二木卡姆的发源地。“木卡姆”意为民族古典套曲,我先前在喀什所听过的《且比亚特木卡姆》片段就是12个套曲之一,完整弹唱完,需要大概25小时。为集中展示这一民族文化瑰宝,当地打造了莎车非遗博览园。本地和周边客人不少,在现场他们自发跟着专业舞者一起舞蹈,展现移颈、弄目等维吾尔“麦西来甫”特有的动作表情,自然让我这样远道而来的客人大饱眼福。

“麦西来甫”在维吾尔语中意为“聚会、场所”,融合了舞蹈、歌唱和娱乐。它本身并没有观众和演员的区别,每个人都是参与者。当然,在莎车非遗博览园里,地方专业团体始终是主角。而在大门对街不远,一个售卖皮鞋、蜂蜜和旧家电的巴扎上,才真正是全民参与的“麦西来甫”。大喇叭里传来的是被翻译成汉语的维吾尔族歌谣,“江西广东跳起来,宁夏西藏跳起来,麦西来甫跳起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广场舞。一位红衣大姐径直走到广场中央,邀请像一尊雕塑般半蹲的牛仔裤男子,男子突然用双手重击地面后,跳跃而起。两人天造地设般跳出了独属于他们的广场舞,三五分钟后,一位戴白帽的大爷率领更多亲友加入。

以戈尔巴格路为轴心的这片老城区可谓动静相宜。巴扎西侧,是静谧的叶尔羌汗国王陵,其中就安葬着整理出《十二木卡姆》的一代名妃阿曼尼莎汗。东侧穿插着漂亮装饰门面的狭小街巷,被认为正是喀什古城被规划为旅游区之前的样子,一派原生态的维吾尔族生活样貌。扫一辆共享电单车,你就可以在这座巨大的迷宫中尽情迷路。偶尔还会有孩子一屁股跳上车后座,给你带路。七弯八拐地,我被带出了古城,带到了唐僧念经的废墟前—— 一個突然拔地而起的塔座,名为努尔肉孜墩,相传它是唐代乌铩国的佛塔遗址,玄奘西天取经归来时就曾在此弘法。

莎车北面的麦盖提县是另两件维吾尔族瑰宝——刀郎木卡姆和刀郎农民画的故乡。它们都出自散布在原察合台汗国、塔里木盆地的、讲着维吾尔语方言的刀郎人。色彩浓郁、场景幽默的农民画被布置在城南库木库萨尔乡的街边,以及被打造成塔克拉玛干沙漠探险博物馆的院落内外。一块街头画板两侧,经常一面是沙漠歌舞和体育,另一面是玉米和海产。后者来自山东日照,这座对口援疆的城市恰好也以农民画著称。

音乐嗅觉和运气一贯不错的我,意外发现下榻酒店隔壁就是刀郎艺术团所驻的县文化局大院。正蹲在石阶上打“王者荣耀”的小伙衣马木江恰好就是艺术团舞蹈队长。他让我晚上跟着他们的大巴,去郊外的馕城看他们的常规排演。“2015年大型歌舞诗《永远的刀郎》上央视那阵是我们的鼎盛时期,团里有100多人。现在嘛,县聘团员有45人。”衣马木江心平气和地向我介绍。相较出自古代维吾尔宫廷的十二木卡姆,刀郎木卡姆才是真正诞生于民间江湖,渐渐影响到庙堂之高,它的样式和表达可能更随性。

这确实算是一辆民族音乐大巴了,吉他手带着没送回家的孩子,和负责行政工作的姑娘,对唱起前些年通过新疆音乐综艺让本地人熟知的情歌《我的花》。到达全新打造的排演地馕城,大家开始排练。当艾捷克拉奏的双语版《敢问路在何方》结束,电音节拍响起,几个穿着校服的村内小男孩冲上来狂扭起“民族学生摇”,或许刀郎木卡姆正以这样的方式活在当下。

新疆的杏花会在每年3月底到4月中,从南到北,依次在喀什地区的塔县、吐鲁番的托克逊县和伊犁州的伊宁市周边盛放。不过,与春花相伴的还有蒙古国吹来的大规模沙尘暴,高耸的天山山脉都挡不住,狂沙十万里会一路追到西部边境的喀喇昆仑。

福顺师傅是退伍汽车老兵,技术过硬,熟知每一个景点的特殊观赏角度。途经阿克陶县境内,当其他游人只知道在柯尔克孜族牧民点的观景台,远眺白沙山前的布伦库勒湖时,我们已经到达高大的白色沙堆跟前,眼前一半是冰层,一半是湖水,挨着岸边通透的蓝冰,延展开来。我们似乎跑赢了沙尘,在玄奘西游途中遭遇巨蛟的喀拉库勒湖边,清晰地看到慕士塔格峰、九别峰和公格尔峰接力攀高的神奇全景。再往前,拐过一个山口,慕士塔格能看到的4座冰川,如4支翻倒过来的蛋筒奶油冰激凌,吸引着训练有素的职业攀登者前去探险。

站在塔什库尔干县城外的景区石头城前台迎客的,是白皮肤、蓝眼睛的塔吉克族姑娘。“早上好,欢迎来做冰山上的来客。”汉代时,这儿曾是西域三十六国蒲犁(又名羯盘陀)的王城,唐朝统一西域后,在王城旧址设立了葱岭守捉所,至元朝初年,更大兴土木扩建城郭。历史的风雨、战火的摧残,让王城徒留套层石堆和残垣断壁。从台地往上看,它也因时间赋予的沧桑感而显得壮阔。

下方有些城市公园性质的金草滩已和石头城相连,并在其中一个角落建起塔吉克民俗园。时不时地,会有塔吉克小伙吹响尖锐的鹰笛,带领游客走起像是要从马背上擒羊的舞步;也总有担任向导工作的塔吉克姑娘,唱起本民族名曲《古丽碧塔》——《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原曲,并向游客进一步介绍,“在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热瓦普及其唱词还有发送情报的功能。我们塔吉克族以爱国戍边闻名,我们在几百年来的护林护边工作中,都会这么相互传递信息”。

向南深入帕米尔高原,来到瓦恰乡尽头,面向螺旋上攀几百个弯儿的盘龙古道,身旁有一块巨大的路牌写着:“今日走过了人生所有的弯路,从此人生尽是坦途。”然而,大雪沙尘封了古道的高海拔部分,我们只能走到半山腰,回看来时路,不知是不是该叹息“又得折头再走一遍前半生的所有弯路”。

著名的杏花之旅从我们进到塔莎古道深处才开始。岔道山崖边全是盛开的杏树,在灰头土脸的屋舍和尘埃浓密的路边,它们竞相用粉色扩充着自己的地盘。刚放学的塔吉克族小孩也冲了上来,主动充当欢笑的“花模”。他们爬高上低地带我们翻过栅栏,寻找最好的俯瞰点。

在手机地图上,还有诸如皮勒村、克勒青河谷等名字,一直通往中巴边境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格里峰。塔县的红其拉甫机场在2022年12月23日实现了客运通航。中国多出一座最西端的机场,向往异域风情的游人可以飞抵喀什的尽头,成为“冰山上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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