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曼《野草莓》中的梦境与现实分析
2023-09-28柏合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中韩新媒体学院武汉430070
⊙柏合[中南财经政法大学中韩新媒体学院,武汉 430070]
伯格曼作为电影现代主义流派的代表人物,在创作过程中始终将目标聚焦在人类灵魂的深处,《野草莓》作为伯格曼的代表作品,将文学艺术作品的意识流手法引入了电影创作中,主人公的梦境、幻觉、回忆和现实得以有机融合,达到了艺术方面的概括效果。虽然《野草莓》表面上是对一个自私自利的医学教授接受荣誉勋章的旅程进行描述的电影,但实际上这也是主人公在旅行中的心灵重生。本文以电影风格、时间脉络结构分析作为出发点,通过探讨主人翁埃萨克在一天之内遭遇的四个梦境,分析一位处于人生末期的老年从之前对死亡存在的天然恐惧到最终的人生价值得到认可的心灵升华、重塑的过程。
一、《野草莓》电影风格简析
(一)人物的特写
在《野草莓》之前,从来没有一位电影导演以如此近的距离拍摄女人的脸,虽然这种处于窒息状态的脸庞不美丽,却是最为真实的人类灵魂肖像画。在伯格曼的电影中,男主人公无论在性格上或软弱或敏感,一个强有力的女性人物永远都是其背后的支撑,这也客观反映了伯格曼对于女性的尊重和对母爱的渴望。在电影中,每一次埃萨克从梦境中醒来后的画面特写,基本都包括了情绪的变化,从最初的恐惧到最后安详的笑脸特写,不仅是针对电影人物,在声音方面也有着重要的价值。电影中的三次钟声不仅拯救了埃萨克,而且成了其内心最为坚实的精神支撑。
(二)时间与空间的有效处理
呈现在电影荧幕上的画面始终处于现在时态。即便现实生活中年老的埃萨克和过去的萨拉在同一个空间中共存,也只是做到了埃萨克现实生活画面和幻觉、梦境的融合共存,两种不同的时态得以在同一个空间同时存在。在电影快结束的时候。埃萨克老教授和过去的萨拉再次存在于同一个镜头中,并且身体能够相互触碰,这就是时间层面的现在时。《野草莓》对于影片中的时间不断凸显,实际上是对埃萨克和观众自身时间刻度上的提醒。
影片中的空间可以分为画内和画外两部分,但伯格曼在创作中倾向于在紧缩的电影造型空间对故事空间进行延展,将电影中人物的情绪和心理不断进行延伸。在现实生活中的萨拉从车窗外将花递给埃萨克之后,埃萨克的笑容和周围的灯光同时出现了阴沉的变化,指导画面中只能看到埃萨克的脸,其他空间则是和黑色画框利用灯光造型完全融合,画框原有的物理性质以及人物的心情出现了戏剧化发展倾向,埃萨克被周边的小范围或者是大面积的阴影所包裹,同时导致埃萨克被接下来的恐怖梦境所吞噬,这实际上是一个心理空间的变化。
二、《野草莓》中的时间脉络结构探究
(一)心理层面的线索
从叙事层面看来,《野草莓》使用了现实的叙述和梦境叙述两种叙述方法,这也是埃萨克对自己一生进行反思的重要媒介。电影中的现实需求是将宇宙实践作为顺序,将埃萨克驱车前往隆德参与博士学位授予仪式的一天作为主要内容,而梦境叙述则是将埃萨克的心理变化作为核心,向观众展示了埃萨克反省自己一生经历和价值的潜意识活动,以此引发哲学方面的思考。《野草莓》是以主人翁主观心理的梦境作为时间线索进行叙事,从之前的恐惧、空虚以及追忆童年到最后接受审判和坦然面对童年生活的心理变化,均与梦境有效融合。
(二)时态的有效交叉
影片中的埃萨克分别在第二个和第三个梦境中,与自己的童年亲友同处一个空间,并做到和前妻及初恋情人进行对话、交流。博格曼在电影创作过程中,利用视觉语言在同一个空间场景中同时收纳了语言叙事的过去式和现在式,之前人物对于自我行为无法审视的制约被完全打破。博格曼则是以影片的固定时态突破为核心,使得埃萨克在自己的人生中同时扮演着演员和观众两种角色,将现实的体验和之前的经历反复联系、咀嚼,确保埃萨克能够以当时的心理状态对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件进行感受,以此实现心灵方面的重生。
在影片的现实语境中,伯格曼的时态交叉手法也得到了进一步延续,不仅在梦境中将进行时态重叠打散,并且在现实叙事中添加了有关时态方面的对比。在影片的现实叙事中,一个酷似埃萨克年轻时的初恋情人,并且名字也叫萨拉的女孩出现在老年埃萨克的现实生活中,萨拉和两位同行男青年的关系也折射出青年埃萨克、萨拉和表弟的三角恋关系。影片中设置的这一现实中的角色,使得埃萨克青年初恋的意象得到深化,并建立了现实和梦境对话的桥梁。在影片的末尾,埃萨克在反省旅行结束之后开始尝试对自己进行改变,关心他人。
三、《野草莓》的现实与梦境分析
(一)有关死亡的梦境
埃萨克在旅行中产生的首个梦境就是其即将面对的死亡。身处梦境中的埃萨克独自一人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行走,阳光也是十分强烈刺眼。在埃萨克停留的钟表眼镜店门前,招牌上出现了一个没有指针的钟,空白表盘下方的画面仿佛在利用眼睛观察整个世界,但画中的两只眼睛早已不见踪影,更加像是一个人眼睛部分的可怕伤口。环境变化带来了十分惊恐的情绪,埃萨克下意识拿出了属于自己的怀表,但指针莫名消失,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恐感变得越发强烈。这时,埃萨克看到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站立在道路尽头,埃萨克在轻拍他肩头想要与他交流时,发现此人转过来后脸上没有五官,紧接着就成为了一摊血水。在此之后,教堂传来了钟声,一个无人驾驶的灵柩车在经过埃萨克身旁时,被路灯挡住了去路,车上的棺木在翻滚之后落在了埃萨克的面前。埃萨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近棺木,但其中的死人紧紧抓住了埃萨克的胳膊,似乎要将其拉进去。在这种情况下,埃萨克拼命挣扎,却发现这个死人就是自己。已经死去的埃萨克紧紧地盯着自己,并且脸上带着一种嘲讽的笑容,在这种万分恐惧的情况下,埃萨克从梦中突然惊醒。
在这个梦境中,毫无人迹的街道客观展示了埃萨克现在缺乏与之交流的人以及颓废的精神状态,在白昼中出现的强烈阳光更加凸显埃萨克面对这种状态的无力感。缺乏指针的大钟以及后面怀表缺乏指针的画面意味着埃萨克的生命即将终结,钟表的指针不再具备任何用处。画面中出现的大钟下方的破损的眼睛、没有五官的男子及无人驾驶的灵柩车都是埃萨克一生自私自利、自我中心、缺乏生活方向状态的真实写照,并且代表着埃萨克在潜意识中想要完全抛弃这种自我认知模糊的生活状态。棺木中已经死亡的埃萨克想要将其拉进棺木中的行为,让埃萨克不得不反复面对死亡,棺木中埃萨克出现的嘲讽笑容表达了对于埃萨克医生的否定。
埃萨克在经历这个噩梦之后,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潜意识里对孤独和死亡的恐惧感,实际上也是埃萨克借助梦境寻求自我认知的起源。在醒来之后,埃萨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表,但现实中的表现依旧维持着正常的运行,代表着埃萨克依旧有足够的时间对自己进行反思。
(二)青涩年代的失恋梦境
在这个梦境开始之前,埃萨克再次回到了自己童年时代曾经居住过的别墅,儿媳妇玛丽安去游泳之后,埃萨克却在个人品尝野草莓的同时,恍惚间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在梦境中,别墅的门窗早已经全部打开,并且传来了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突然间,埃萨克看到自己依旧想念的初恋情人萨拉,当时的情景是萨拉正在采集野草莓并将其作为叔叔的生日礼物,即便埃萨克隔空喊话萨拉,但萨拉自顾自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埃萨克的哥哥出现了,并将埋藏在心里的对萨拉的爱意全部表达了出来,同时给予萨拉一个亲吻,萨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而变得不知所措,将篮子中采集的野草莓全部打翻在地。在早餐铃声响起之后,别墅的生活气氛更加浓烈。在众人一起用餐时,双胞胎姐妹将萨拉和埃萨克哥哥之间发生的事情当众提出,萨拉的情绪变得越发激动,泪流满面地离开了餐桌。随后,萨拉的姐姐过来给予他安慰,萨拉也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全部表达出来。在同一时间,大厅中出现了庆祝生日的快乐歌声,而埃萨克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纯真笑容。
在这个梦境中,埃萨克真正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现实生活中死气沉沉的景象与童年时代的热闹温馨为观众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对比。老年埃萨克在看到餐桌上当时的热闹情景之后,也露出了欢乐的笑容,这一画面展示了埃萨克对于童年时代的美好记忆。在梦境中,萨拉对于埃萨克的评价依旧是个孩子,这也意味着埃萨克过度关注学术研究,却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萨拉也对埃萨克的哥哥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也代表着萨拉早已心有所属。这里的野草莓代表了埃萨克当时青涩、酸甜的年轻时代,展现了潜藏在埃萨克潜意识中对爱情的渴求和对故土的眷恋,画面中出现的打翻的野草莓则代表着埃萨克在青涩时代的失恋。
(三)代表审判的梦境
第三个梦境是埃萨克靠在车窗之后进入的,同样是在别墅的野草莓地前,但这次萨拉能够看到埃萨克,在二人交谈的过程中萨拉拿出一面镜子给埃萨克,并告诉他你知道的很多,却什么也不知道。知道的很多是指埃萨克在医学专业领域方面十分博学,而后续提到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指埃萨克在爱情方面一无所知。
随后,阿尔曼为埃萨克打开了另一扇门,将其带入了平时上课考试的大厅,阿尔曼给出的第一道考题,便是对这些显微镜下的细菌进行辨认,埃萨克利用显微镜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第二道题目则是要求埃萨克讲述医生的第一项义务,却忘记了宽恕是医生的第一要务。第三道题则是要求埃萨克诊断一位病人,埃萨克给出的诊断结果是病人已经死了,但与其结果完全相反的是,女病人站了起来,最终埃萨克的考试结果为不合格。
在这个梦境中,埃萨克通过显微镜看到自己眼睛的画面实际上暗示了他一生自私自利的性格,不知道医生的第一项义务是宽恕。画面中出现的无法有效地诊断病人生死的情节则是讽刺他没有爱心,这也是对埃萨克当下人生价值的一种全面否定。在梦境即将结束之前,阿尔曼告诉埃萨克被妻子控告无情、自私的罪行,并且在一片树林中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别人通奸的情景,这个梦境让埃萨克彻底意识到了自己一生自私、无情的行为。
(四)旅行结束之后的心灵重生
在自己的旅行结束之后,埃萨克对于自己的一生已经产生了全新的认识,并且思想和行为也开始逐渐改变,其他人也开始认同埃萨克的转变。埃萨克在与仆人交往中感情出现了变化,仆人在感受到尊重、温暖的同时也给予了真诚的问候,而在埃萨克对于玛丽安说出喜欢时,玛丽安也同样给予了回应。
在一个恬静的雨天,老年埃萨克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在这个梦境中,天高云淡,整个环境显得十分优雅,别墅中的欢乐生活气氛越发浓烈。埃萨克坐在草莓地上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平静,萨拉出现了,要和埃萨克共同去见父亲。突然间,埃萨克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在沙滩上进行垂钓,母亲则是在一边看书,埃萨克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在这个梦境中,埃萨克的父母出现在同一个画框里,代表着夫妻关系变得和谐,埃萨克在经过多重梦境的反省之后,感受到了自己始终缺乏爱意,爱不仅仅意味着爱自己,同样需要关爱别人,埃萨克在旅行结束之后得到了心灵重生。
四、结语
在《野草莓》这部电影中,主人公埃萨克经历了从最初的恐惧死亡到最后充满和谐安逸的梦境,前三个梦境只是对埃萨克一生的无情自私进行刻画,除此之外的任何事件都没有进行描述,而在埃萨克最终醒来面对现实生活时,对自己的一生经历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最终埃萨克在旅行结束之后心灵上得到重生,学会主动与身边的人亲近,并学会爱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