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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海外创作的寻根意识

2023-09-28张艳湖北襄阳东风中学湖北襄阳441004

名作欣赏 2023年18期
关键词:之根金锁记寻根

⊙张艳[湖北襄阳东风中学,湖北 襄阳 441004]

学界对张爱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上海和香港时期的作品,对其1955年到美国后的作品研究较少。张爱玲1952年离沪赴港,1955年离港赴美,1995年在美国离世。海外生活40年之久,她从血脉寻根到素材寻根,从创作风格寻根到文化寻根,文学创作呈现出浓厚的寻根意识。

一、张爱玲海外创作寻根意识形成的原因

张爱玲寻根意识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成长经历的影响。她的精神之根在中国,居美40年里,她一直没有走出对家庭、成长环境、少年挚友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记忆,这使得她的海外创作带有浓厚的寻根意识。二是海外生存的需要。虽身居美国,但她的读者群在中国的香港和台湾。她在美国的作品均由中国台湾皇冠出版社出版,《皇冠》《联合文学》《联合报》《中国时报·人间》和香港的《明报月刊》等刊物是张爱玲维持生计的主要阵地。因此,海外创作寻根是她的生存需要。三是抚慰心灵的需要。张爱玲的漂泊感幼年已形成。父母不和,家庭破裂,母亲留洋,父亲再婚,给张爱玲留下一生的阴影,使她缺乏精神归属。1955年赴美后,她与赖雅度过11年的婚姻生活,直至赖雅去世。海外40年漫长而孤独的岁月,她在回望家族(血脉之根)、上海(素材之根)、中国传统小说(创作风格之根)和中国传统文化(文化之根)中艰难度日。寻根,是漂泊者张爱玲的心灵需要。

二、张爱玲海外创作寻根意识的体现

张爱玲海外创作的寻根意识体现在血脉寻根、素材寻根、创作风格寻根和文化寻根四方面。

(一)寻找血脉之根

因缺乏亲情的温暖和爱的呵护,这形成了张爱玲冷漠、刚强、倔强的性格和其作品颠覆亲情、爱情、友情的荒凉基调,如《金锁记》解构亲情,《倾城之恋》解构爱情,《同学少年都不贱》解构友情。但在人生残年,她一改无情的面孔,在最后一部作品《对照记》中,通过对54张老照片进行文字注释来梳理自己的一生,充满了对祖父母、父母、姑姑、弟弟等血脉至亲的温情追忆。

《对照记》中,张爱玲的照片出现了32次,母亲9次,姑姑8次,父亲3次,弟弟3次,祖父1次,祖母3次,朋友炎樱6次。张爱玲与亲人的关系一直是疏离的,但对血缘的认同一直静静地流淌在她的血液里。

回忆起母亲,她是叹服的。“她却是从小缠足……踏着这双三寸金莲横跨两个时代。”“她总是说湖南人最勇敢。”字里行间是对刚强、勇敢、不向命运屈服、具有传奇色彩、兼具古典与现代气质的母亲的骄傲与赞叹。张爱玲继承了母亲桀骜不驯的个性,晚年的张爱玲以赞赏的笔调写母亲的传奇人生,也许是对自己传奇人生的追根溯源。

回忆起父亲,张爱玲笔下有了慈悲、怜悯与温情。“绕室吟哦,背诵如流”,“我听着觉得心酸,因为毫无用处”。童年时代,母亲远在海外,是父亲给了张爱玲亲情的温暖。后来因上学的事,父亲对张爱玲大打出手,她从家里逃走,从此父女老死不相往来。《对照记》中提及父亲,恨已消去,唯有慈悲。

对祖父母的回忆满是自豪。81页的《对照记》,关于祖父母就占37页。祖父张佩纶名震天下,祖母李菊藕是清朝重臣李鸿章的女儿。祖母那句表达家族没落伤感的“煊赫旧家声”,在张爱玲笔下也洗掉伤感,变成出身名门的印证。“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我爱他们。”出自冷漠了一生的张爱玲之口何其难。人生晚年,她通过血脉寻根来温暖余生。

(二)寻找素材之根

素材寻根是张爱玲早年的大陆生活、中国传统文化积淀在其创作中的投影,也是她在美国的生存需要。她在美国文坛上未立住脚,却名满中国的港台地区。为了适应港台读者的阅读趣味,她的创作仍需在早年大陆、香港的生活积淀中寻找素材。

首先,从海外散文看其素材寻根。张爱玲1952年离沪后的17篇散文呈现出素材寻根的特点。其中《张爱玲小说集自序》《〈张看〉自序》《〈续集〉自序》和《〈多少恨〉前言》4篇,主要是对自己旧作在中国台湾结集出版的说明,但大量篇幅涉及对旧作及过去生活的回忆。《〈红楼梦魇〉自序》和《国语本〈海上花〉译后记》《〈海上花〉的几个问题》3篇序言和后记均体现出素材寻根的特点。素材寻根体现得更直接的是散文《草炉饼》。“此后听见‘马……草炉饼’的呼声……至少就我而言,这是那时代的‘上海之音’。”老上海的气息,是张爱玲挥之不去的永恒情结。

其次,从海外小说看其素材寻根。海外40年,张爱玲发表的小说新作只有4个短篇《色,戒》《相见欢》《浮花浪蕊》《五四遗事》,1个中篇《同学少年都不贱》。她还将旧作中篇《十八春》改为长篇《半生缘》;1956年将中篇《金锁记》改写为英文长篇小说Pink Tears(《粉泪》),即后来的中文本《怨女》和英文本《北地胭脂》(Rouge of the North)。以上作品主要取材于她熟悉的旧上海、旧香港,体现出明显的素材寻根的特点。

再次,从海外剧本看其素材寻根。张爱玲的海外创作剧本主要为了生计。1958年和1961年,她先后为香港电懋电影公司编写了《情场如战场》等近十个电影剧本。这些剧本基本取材于中国中上层的生活,体现了素材寻根的特点。

最后,从海外译作和文学研究看其素材寻根。张爱玲英译并注译国语本《海上花列传》,花十年时间研究《红楼梦》并出版了文学评论《红楼梦魇》。居美期间,她将十几年时间倾注在她挚爱的这两部书里。

(三)寻找创作风格之根

中国传统小说的平淡自然之风对张爱玲的创作影响深远。张爱玲海外创作的小说向平淡自然回归,体现了海外创作风格的寻根意识。

张爱玲对中国传统小说平淡自然之风的传承关系有着独特的认识。她认为《金瓶梅》《红楼梦》《海上花列传》在创作风格上具有传承关系,都回荡着“通常的人生的回声”,针脚细密地描绘生活细节,具有平淡自然的创作风格。她认为,曹雪芹原著《红楼梦》把《金瓶梅》的平淡自然之风发展到顶峰,但因高鹗后四十回续书注重传奇化的情节,影响了后来读者的阅读趣味,使得从《金瓶梅》到《红楼梦》形成的平淡自然之风产生了断裂,直到1892年出版的《海上花列传》,才接续上了“《金瓶梅》——原著《红楼梦》”平淡自然之风的薪传,可是读者已经不习惯欣赏《海上花列传》的平淡了。

张爱玲的海外作品呈现出对中国传统小说平淡自然之风的回归。

她的早期作品,语言精彩华丽,情节奇异,才情过人。“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种华美的语言,在张爱玲早期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她的早期小说注重传奇化情节。比如《金锁记》中曹七巧以扼杀女儿幸福的残酷方式报复这个剥夺了她幸福的世界;《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在开始放弃做范柳原太太的理想而接受了做范柳原情人的事实时,却因香港陷落而戏剧化地成为范柳原的太太。

但她的海外作品,开始向平淡自然之风回归。比如从《金锁记》到《怨女》的风格转变。《怨女》是《金锁记》的改写本。从人物看,《金锁记》的曹七巧是歇斯底里的,得不到爱就毁灭爱,她扼杀了儿女的幸福,让他们成为她一生不幸遭遇的殉葬品。《怨女》的主人公银娣是平和隐忍的,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婆,她才发现,如今引以自慰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生也不过如此。对曾经的委屈与艰难,银娣最多抱一声叹息。从情节看,《金锁记》具有传奇性,《怨女》却平淡琐碎。从《金锁记》到《怨女》,可见张爱玲前后创作风格的变化。这可能是历经沧桑后的内敛,有一番“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人生况味。

(四)寻找文化之根

旅居海外的岁月里,中国传统文化成为张爱玲的精神寄托与归宿。

首先,文化寻根源于张爱玲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张爱玲深受明清世情小说、晚清谴责讽刺小说和鸳鸯蝴蝶派作品的影响。“此后二十年,直到出国,每隔几年再看一遍《红楼梦》《金瓶梅》。”“这两部书在我是一切的泉源,尤其是《红楼梦》。”可见张爱玲对中国传统小说的痴迷。这些作品对张爱玲雅俗共赏小说风格的形成功不可没。张爱玲小说在表现世态人情、注重写实传统、结构随意散漫、采取全知视角、运用含蓄笔法、追求通俗易懂等方面都带有中国传统小说的影子。

张爱玲痴迷于中国传统服装。她不仅讲究穿着,而且对中国传统服装颇有研究。在她眼里,宽大的衣服掩盖了女人身体的线条,也昭示着社会要求女人内敛的性别定位。她通过衣服的饰品,窥视到了中国有闲阶级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浪费了精力的生活态度;从“头重脚轻”的“元宝领”,看到了时代的特征。她对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审美心态的理解可谓深入精髓。

张爱玲对京剧兴趣浓厚。她以京戏为视角对中国人的民族心理进行剖析。“看惯了京戏觉得什么都不够热闹。台上或许只有一两个演员,但也能造成一种拥挤的印象。拥挤是中国戏剧与中国生活里的要素之一。”

张爱玲对中国人的生存哲学有着深刻的理解,她在一些著作中对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生存哲学进行了解析,可谓入木三分。正是那浓浓的中国情结和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在海外的40年,寻找文化之根成为张爱玲孤寂中的精神欢愉。

其次,文化寻根是张爱玲自觉的文化归属意识的体现。张爱玲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染,国学根基深厚,有着强烈的文化归属意识。走在通向小菜场的路上,她被再普通不过的中国的街景所打动:小孩胸前的油渍,让她想到关公颌下盛胡须的锦囊;蓝布的蓝,在她眼里是中国的“国色”,普通百姓蓝布衫上的补丁让她想到女娲补天。“我真快乐我是走在中国的太阳底下。……即使忧愁沉淀下去也是中国的泥沙。总之,到底是中国。”她又将自己对中国的热爱写成诗歌《中国的日夜》:“我的路/ 走在我自己的国土。/乱纷纷都是自己人……中国,到底。”张爱玲骄傲于自己是中国人,走在了中国的土地上,看的是中国的街景,听的是中国的市声。晚年张爱玲的文化归属意识集中体现在《红楼梦》研究和《海上花列传》的注、译上,以此完成精神上对中国的回归。

最后,文化寻根是张爱玲海外精神生活的需要。张爱玲的海外生活一般以她隐居的1972年为界,但从其精神生活需求看,可以重新划分。

第一阶段12年(1955—1967),是海外谋求发展的奋进期。此间,她创作多产,希望撞开英语文坛之门,改善生活境况。但她在美国的成名梦化为泡影,西方人并不能欣赏中国的才女,由《金锁记》改写的英文长篇小说Pink Tears(《粉泪》)被出版社拒绝。

第二阶段15年(1968—1983),是海外受挫后的文化寻根期。她埋头于译、注吴语本《海上花列传》和进行《红楼梦》研究,抛却名利,沉浸在钟爱的两部书里,开始了长达15年的精神归依之路。正如张爱玲所料,这两本书太难读,不会给她带来经济效益。但对于孤独的张爱玲来说,《红楼梦》《海上花列传》《金瓶梅》这几部书类似于骨肉亲情。在这里,她可以怀旧、重温过去的岁月。这里有故国的温暖,这里是她的精神家园。

第三阶段11年(1984—1995),是她的生命倒计时阶段,主要作品是《对照记》,前文有详述,不再赘述。

三、结语

漂泊海外的张爱玲,生活困顿,孤独无依,寻根是她的生计需要,更是她的精神需求。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血脉和文化之根,支撑她走过了艰难的岁月。虽然身居美国四十年,但她精神上没有走出上海,没有走出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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