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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态女性批评角度看《白苍鹭》中女性和自然的关系

2023-09-28李彬瑜苏州大学江苏苏州215000

名作欣赏 2023年18期
关键词:苍鹭父权猎人

⊙李彬瑜[苏州大学,江苏 苏州 215000]

一、引言

莎拉·奥恩·朱厄特(Sarah Orne Jewett,1849—1909)是美国19世纪新英格兰地区的女作家,在自己的艺术世界中,创造了独一无二的枞树之乡。《白苍鹭》是她最负盛名的短篇小说之一,故事发生在乡下,讲述了九岁的小女孩西尔维亚虽爱慕城里来的猎人,最终仍旧选择保护白苍鹭,没有告诉猎人白苍鹭的栖息地以换取好感和金钱。朱厄特的小说常被认为具有浓郁的“乡土色彩”,事实上,作为“19世纪走在时代前列的女性主义作家”,朱厄特的作品具有显著的女性主义色彩,既具备生态意识,又融入了女性主义色彩,她的作品可以说“孕育了女性生态主义思想的萌芽”①。

“生态女性主义”一词首次出现在法国作家奥波尼作品《女性主义或死亡》中。生态女性主义反对人类中心论(anthropocentrism)和男性中心论(androcentrism),认为“人类对自然的统治建立在一种父权制的世界观之上,正是这样的世界观确立了女性被统治的合法性”②。一直以来,“女性与自然的命运共同体是本质主义的还是建构想象的,是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问题之一”③。本文将从生态女性批评角度分析猎人和小女孩、白苍鹭和猎人之间的关系,以回答女性和自然之间的关系。

二、小女孩、白苍鹭和猎人:二元论的两端

故事中的猎人和小女孩,以及猎人和白苍鹭之间存在着单向的压迫关系。猎人对白苍鹭的迫害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体现,象征着人对自然的统治和剥削。猎人来到乡下就是为了捕杀珍稀的白苍鹭,飞翔的白苍鹭和制成标本的白苍鹭对于猎人来说没有任何不同,因为在他眼中白苍鹭不是生命,只是物品。在人类中心主义视角下,人是万事万物的中心,拥有自主意识的人是主体,可以主宰一切,而自然是客体,被人利用。猎人-白苍鹭就代表着人-自然的二元关系,猎人(人)始终占据着主导权,拥有分割、利用白苍鹭(自然)的权利。

猎人的入侵使得自然的小精灵西尔维亚失去主动权,沦为他者。九岁的小女孩西尔维亚对猎人的情感复杂多变,从初见的害怕到之后心生爱慕,西尔维亚试图取悦自己的爱慕对象,尽管故事结尾西尔维亚选择守护白苍鹭,她仍旧为放弃接近猎人的机会而心生失落。西尔维亚对猎人的感情变化推动着故事的发展,但不管是处于哪一阶段,猎人在双方的关系中,始终占据主动、主导、优势的一方。猎人单方面主导他和西尔维亚之间的关系体现了根植于西方文化的男权制度的核心,也就是“主张男性-女性二分的男性中心主义:男性是主体,处于主导地位,掌握一切权利和话语权;而女性是客体,是物化的对象和失语的他者”④。

父权制社会的象征——猎人,他一到森林就开始了对西尔维亚的控制。西尔维亚和猎人在林中初遇之时,猎人就占据了主导地位。猎人出场时,“肩上扛着一支枪”⑤。枪是典型的阳具意象(phallic symbols),枪给人带来威胁感,使人害怕,处于不安和恐惧中,正如故事中的猎人,他的突然出现也使得西尔维亚处于恐惧之中。⑥每天和奶牛一起到林中散步的西尔维亚显然是此处的“主人”,但是猎人一出场,他成为这个环境中主导的一方。即便是在对于他来说陌生的环境中,他始终带有天然的主导权,他摇身一变,成为林中的主人,他的口哨“肆无忌惮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使西尔维亚感到害怕,这种天然的优越感和主导权实际上来源于父权制。

猎人对西尔维亚的统治还体现在西尔维亚遇见猎人后的频繁“失语”现象。西尔维亚除去开始告诉猎人自己的名字,朱厄特再没让西尔维亚主动开口说话,而猎人从头到尾拥有极强的话语权。首先,猎人是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方式出现在西尔维亚面前的,他带着“咄咄逼人”的口哨声出现在西尔维亚面前。在之后和西尔维亚还有祖母相处的几天中,猎人总是主动同祖母和西尔维亚提出要求,心安理得地享受西尔维亚和祖母提供的一切。并且西尔维亚在和客人一同外出寻找白苍鹭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她成为沉默的聆听者,接受者,成为猎人的服从者,由客人为她介绍林中的珍稀禽鸟。面对处于主导地位的猎人,西尔维亚沦为客体,成为失语的他者。

然而,猎人对西尔维亚的压迫和统治不是暴力的、直击的,而是修饰的、戴着温和面具的。猎人在和西尔维亚还有祖母相处的几天中,他总是和蔼、殷勤、讨人喜欢地同祖母和西尔维亚说话,他年轻英俊,又富有学识,西尔维亚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很有同情心的人”。西尔维亚在心里想:“他是一个好人,使他高兴也是应该的。”但这一切都是猎人为达成目的的伪装,他戴着和善的面具,期望从西尔维亚口中得知白苍鹭的栖息之所。西尔维亚第一次遇见猎人时,被猎人的口哨声吓到,那是“男孩的口哨,肆无忌惮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口哨”,此时猎人带给西尔维亚的感觉与城里那个威吓她的红脸野大个毫无差别,因为猎人同城里那个霸凌西尔维亚的男孩别无二致,象征着父权社会,象征着男性霸权,这才是猎人的真实面目。他冷漠地肆意枪杀鸟禽满足自己的虚荣,彰显自己的博学富有。他毫无同情心,西尔维亚外婆同他讲述自己的家庭史,他不以为然。他傲慢,带着天然的优越感,见到西尔维外婆的时候,他语气礼貌,但内容毫不客气,他觉得“随便找个地方就行”,而且他饿了,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至少你可以让我喝点牛奶吧,这是很容易办到的。”礼貌只是他的伪装,使他更易于达成目的。他需要住宿,需要食物,祖母和西尔维亚是他达成目的所使用的“工具”,所以他是和蔼的、可亲的。朱厄特选择用和蔼、殷勤、讨人喜欢等词来描绘猎人说话的神情和态度也暗示了猎人的双面性格。这些善意和礼貌只是为了讨人喜欢,不仅是祖母的喜欢,更重要的是讨得西尔维亚的喜欢。西尔维亚只是他所需要的资源,因为这个小女孩十分熟悉这片森林,对森林里的鸟了如指掌,她能够带他找到白苍鹭。利用祖母,他可以获得住宿和食物;利用西尔维亚,他期望得知白苍鹭的栖息地;而利用白苍鹭标本,他能够满足自己的私欲。因此在猎人心目中,祖母、西尔维亚和白苍鹭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达成自己目的的工具。

父权社会中,男性通常代表着力量、智慧,享有主导权,女性则代表着温顺、服从,沦为男人的附属品。在“猎人-西尔维亚”的二元关系中,猎人象征着父权社会,而猎人丰富的知识和伪善,就像父权社会中所构建的意识形态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性,从而构建女性的劣势地位。猎人的伪装欺骗了西尔维亚,正如父权社会中意识形态所编织的巨大的面具,遮蔽着女性被压迫的真相。

三、小女孩和白苍鹭:同病相怜

西尔维亚对自然中的植物和动物的亲切之情仿佛与生俱来。西尔维亚曾自白道:“她的生命像是到了这儿乡下才真正开始的。”她整日和奶牛一同嬉戏玩耍,奶牛对她来说不只是食物的产生者,而是她“一个有用的伙伴”,她亲密又调皮地称它为毛莱太太。同毛莱太太走在森林中,西尔维亚感觉自己成为森林的一分子,迎面而来的飞蛾、枝头啼鸣的画眉都是她的伙伴。种种描述似乎隐含着“女性亲近自然”是一种天性。

事实上,西尔维亚是因为在城镇中受到伤害才喜爱乡下生活。在外婆眼中,西尔维亚怕见生人,来到这里后,她却如鱼得水,“这儿没有一寸土地是她不认得的,林中的鸟兽都把她看作自己的同类”。西尔维亚之所以如此喜欢乡下的田野生活,是因为在乡下她感到无比自由,拥有伙伴,这是她在城镇生活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在回家的路上,西尔维亚走到树木阴影下的时候,她“想起那个红脸膛的大个儿男孩怎样经常追逐她,吓唬她”。想到这里,她害怕得加快了步伐。红脸膛大个儿男孩的形象象征着父权社会对西尔维亚的压迫和伤害,这个男孩身形高大,在追逐西尔维亚的过程中,他的脸总是红红的,对于不满九岁的西尔维亚来说,他就是一个咄咄逼人、纠缠不休、摆脱不掉红色的恶魔。而被红脸膛男孩欺负或许只是被父权制主导的城镇生活的一个投影,西尔维亚在城里所遭受的伤害远不止如此。

乡下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了西尔维亚。生态女性主义哲学家凯伦·沃伦指出:“女性在精神上亲近自然可以为女性和自然治愈由父权社会带来的伤害提供一个场所。”⑦因此,年幼的西尔维亚并非天生亲近自然,只是城中父权社会的压迫令她无法呼吸,到了乡下后,和自然的亲密接触,她同森林中的动植物们成为密友,不会再有红脸大个子追逐恐吓她,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幸福,从而得到了治愈。

而西尔维亚选择守住秘密、保护白苍鹭的行为也不能说明女性天然地亲近自然。动物和女性在父权社会中都处于弱势地位,她们不因天性相亲,而是“因同病而相怜”⑧。在猎人出现之前,西尔维亚偶然遇到过白苍鹭,她看见白苍鹭站在沼泽地上,还蹑手蹑脚地走近观察过它。但是白苍鹭只是森林中无数奇珍异鸟中的一种,西尔维亚很快就把它留在自己的记忆中,直到听见猎人的描述,才想起自己见过这种鸟。受到猎人的十美元奖赏和爱情的引诱,西尔维亚最初是愿意帮助猎人去寻找白苍鹭的,第二天她陪伴猎人在森林中漫游寻找白苍鹭,结果一无所获。找不到白苍鹭,“她感到茫然若有所思”,她有点沮丧,因为她爱慕的对象将会一无所获,失望而归。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希望,或许她知道怎么找到白苍鹭的栖息之地,这不仅能取悦猎人,还能帮助她获得十美元赏钱。于是她半夜爬上松树打算去寻找白苍鹭。“从人类历史发展过程来看,在面对自然的时候,女性从来都是男性压迫自然的共谋而非自然的天然盟友。”⑨西尔维亚做出爬上松树寻找白苍鹭的决定之时,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猎人的同谋,她选择帮助猎人,去伤害她视为同伴的白苍鹭。西尔维亚成功地找到了白苍鹭,她看着苍鹭在远处展翅翱翔,从松树往下走的时候,不停地想象将这一秘密告诉猎人的场景,“他会对自己说什么样的话,会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当她站到猎人面前,她清楚地意识到把这个秘密告诉猎人之后,白苍鹭的结局是什么,毕竟昨天她目睹猎人无情地杀害了林中的飞鸟。年幼的西尔维亚事实上不能想明白很多事情,比如她很困惑,既然猎人“这么喜爱这些禽鸟,何以又要把它们杀死”。她意识不到禽鸟学家对白苍鹭的爱实际上只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但是她的行为先于她的认知,她选择了保守秘密,守护白苍鹭。因此西尔维亚不是天然与白苍鹭站在一起,她也犹豫过,并且为可能获得的爱情和钱财而感到欣喜不已,但是寻找的过程让她逐渐意识到猎人的所作所为将对白苍鹭造成致命的伤害,猎人对白苍鹭和西尔维亚的共同迫害和压迫让西尔维亚最终选择了保护白苍鹭。

四、结语

女性并非天然同自然亲近,只是因为遭受着同样的压迫,处于同样的劣势地位,同病相怜,不得不团结一致。正如本故事中的西尔维亚,因为同样的压迫,她最终选择帮助白苍鹭。但这不是故事的结局,猎人并没有放弃他的目标,猎人所象征的父权制度对西尔维亚的影响也没有消失,故事结束,西尔维亚仍旧怀念着猎人,设想着另一种可能性,女性和自然仍处于危险之中。女性和自然既然因同病而相怜,更应该因同病而相护,这也是生态女性批评家期待看到的未来。

① 李维屏:《美国女性小说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0年版,第83页。

②③④⑦⑧⑨ 韦清琦、李家銮:《生态女性主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年版,第2页,第9页,第8页,第13页,第14页,第14页。

⑤ 亨利等:《英语短篇小说精选读本》,李文俊译,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7年版,第7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⑥ Tyson,L.2006.Critical Theory Today:A User-Friendly Guide[M].London:Routledge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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