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弗兰德斯》中新门监狱的象征意义分析
2023-09-28常晟上海理工大学上海200093
⊙常晟[上海理工大学,上海 200093]
丹尼尔·笛福是英国著名小说家,英国启蒙时代现实主义小说的奠基人。他的作品开创了英国现实主义文学的先例。由于他的作品在欧洲的巨大影响,他也被称为欧洲小说之父。笛福的代表作之一《摩尔·弗兰德斯》讲述了同名主人公摩尔一生的故事,她出生在新门监狱,曾经是一位有教养的年轻女子,被主人家的大儿子诱骗,后来被迫嫁给主人家的养子为妻。从那以后,她做了12年的妓女,结了5次婚,为了钱和各种各样的人有染,成了臭名昭著的小偷。最后,摩尔被逮捕,并像她母亲一样被关进了新门监狱。后来,她也被流放到弗吉尼亚州八年。在故事的结尾,摩尔和她的丈夫带着大量的财富回到伦敦,并在他们的余生中为他们邪恶的早年生活真诚地忏悔。长期以来,国内外许多学者都关注女主人公摩尔,包括从女权主义、文学伦理学、空间叙事等角度分析她所代表的女性形象。然而,新门监狱作为贯穿小说情节发展的最典型的形象之一,却很少受到研究者的关注。
事实上,小说中反复提到新门监狱这一意象,并将其描述为摩尔挥之不去的噩梦,从侧面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在那里,摩尔目睹了束缚新门监狱囚犯手脚的镣铐、肮脏的牢房,以及绝望中的死刑囚犯;她亲耳听到的是监狱里的嘈杂声,夹杂着凶残罪犯的恶毒诅咒;她亲身经历了监狱的有毒环境是如何引诱罪犯们进一步堕落的。她成了自己宿命的囚徒,一个真正的“流淌着罪人之血的孩子”。因此,本文将通过细读分析故事中新门监狱这一意象的象征意义,以及它和女主人公摩尔的悲剧命运之间的联系。
一、人性之恶和社会现实之恶的象征
新门监狱是英国伦敦市内最著名的监狱之一。该监狱自12世纪建成至1904年被拆除,长达700多年的历史中曾经过多次扩建和重建,各种各样的罪犯都在新门监狱留下过他们的足迹。一些人犯下了诸如入室盗窃的轻罪,而另一些人则犯下了强奸和谋杀等严重罪行。在英国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背景下,婚姻、爱情、法庭、监狱均建立在金钱和物质利益之上,人们的精神世界处于狂乱的地步,他们成为金钱的奴隶,因金钱而玷污了自己善良的心性,禁锢了自己美好的心灵。笛福通过摩尔对新门监狱的描述向读者展示了18世纪伦敦城的邪恶,这样的恶既暴露在人性之中,也体现在当时英国的社会现实里。
女主人公摩尔出生在新门监狱。她小时候没有得到任何照顾,也不记得有人给她提供食物。她的母亲从一个布商那里借了三块亚麻布但没有归还,因此被判犯有盗窃罪并处以死刑,只是因为她当时怀了摩尔,才免于死刑,被流放到种植园。这是摩尔第一次提到新门监狱,但只有通过对她的生活经历的描述,我们才能认识到英国社会的邪恶。摩尔的母亲没有犯下任何严重的罪行,但被判处死刑,这充分反映了当时英国法律制度的缺陷。由于不公正的法律,摩尔自出生在新门监狱以来就失去了母亲的照顾。与此同时,在其他一些欧洲国家,死刑犯留下的孤儿将由政府照顾,送到孤儿院并在那里接受抚养和教育,依靠他们长大后学到的技能养活自己。用摩尔自己的话来说,“若是我们国家也采取了这种办法,我小时候也不至于那么孤苦茕独了。我在世界上没有一个朋友,没有衣服穿,得不到一点帮助”。事实上,罪犯们在新门监狱的自由度和食宿质量与他们能够负担或准备支付的生活费有关。罪犯因轻罪而受到严厉惩罚,孤儿则任由其死亡。新门囚犯及其后代的悲惨命运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英国政府的无为,这些都反映着当时英国社会现实的邪恶。
在她人生的第二阶段,摩尔已经经历了几次失败的婚姻。当她和第三任丈夫探望婆婆时,婆婆对她详细描述了新门监狱的情况:“我们全都知道这个新门监狱比全国所有的恶棍俱乐部同会党造就出更多的盗贼和流氓来。这块殖民地一半的居民都是从这倒霉的地方来的。”新门监狱中关押着来自英国各地的各种罪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几乎可以被视为一个包藏人性邪恶的巨大容器。据摩尔的婆婆说,几乎所有进入新门监狱的罪犯都被绞死了。侥幸逃脱的人出狱后成为高级法官或是将军,而他们把这种耻辱带到了生命的尽头。她之所以与坏人有牵连,是因为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的母亲经常让她把食物送到新门监狱一名女囚犯亲戚那里。摩尔的婆婆对自己在新门监狱详细而准确的描述最终使摩尔发现,所谓的婆婆实际上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的丈夫实际上是她的兄弟。这种扭曲的婚姻关系进一步导致了摩尔的悲剧。
新门监狱履行着它拘留和惩罚罪犯的职能,然而它在教导罪犯改过自新方面是完全失败的。在生命的第三阶段,摩尔堕落成了一个惯偷,最终被逮捕进了新门监狱。她详细描述了监狱生活对自身性格的影响:“我一切的恐慌都过去了,那地方的恐怖现象我也习惯了,我对于狱里一切喧哗吵闹和发出这些声音的人们同样不会感到不安。总而言之,我变成一个新门的老犯人,罪恶无耻不下于里面的任何人。不,我连一向谈话时的良好礼貌和态度都失掉了。我完全堕落了。”新门监狱不会让罪犯重获新生。相反,这里所包含的许多罪行制造了一种有毒的气氛,并进一步刺激了人性中原本的邪恶。在这样一个混乱的环境中,像摩尔这样本性并不邪恶的人很快就会堕落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罪犯。新门监狱已成为人性之恶和社会现实之恶的双重表征。
二、“罪人之血”的始末地——宿命论的象征
似乎从一开始,摩尔·弗兰德斯作为死刑犯的子女就是不应该降生于世的,她存在的非法性和宿命论之间最明显的联系可以从摩尔家族的犯罪起源中窥见一斑。在整个故事的开头,摩尔告诉读者,她出生在新门监狱,是一名罪犯的女儿,她的母亲因怀孕而免于死刑。摩尔的母亲成了罪犯,因为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摩尔的祖母经常让她把食物送到监狱里的亲戚那里,最后她和坏人混在了一起。新门监狱就像一个诅咒,这意味着摩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一直携带着罪人的血。当摩尔因盗窃罪被抓进监狱时,读者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命运的捉弄。如果说恶贯满盈的一生是她人性恶的具体呈现的话,那么回到她的出生地受审则暗示了她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原罪阴影。最令她感到绝望的是,她似乎已经预知自己无法摆脱这种命运。被收养后,摩尔曾有一个漫长而快乐的童年。虽然她是作为一名女佣为她的养父母家服务,但她与家中的小姐们享有同等的教育机会,甚至在舞蹈和法语方面比小姐们学得更快。通过这种方式,摩尔逐渐把自己训练成一个有礼貌的女士。新门监狱的诅咒似乎即将结束,摩尔好像终于可以摆脱母亲的命运,过上体面的生活。
然而美好的愿景并没有持续多久,摩尔后来被她养父母家的大儿子勾引失去贞洁,又阴差阳错嫁给了他的弟弟为妻。然后,摩尔经历了几次失败的婚姻。当她发现她的第三位岳母是她的生母时,她崩溃了。她深刻地感受到罪人的血液如同一条巨大的锁链束缚着自己的命运:“就是因为怀在她肚里才使她免上绞架的那个女儿,就是当她被流放的时候交给某人抚养的那个女儿。”命运的诅咒开始影响摩尔的生活。她的经济状况越来越糟糕,每次婚姻失败,她都会失去很多财产。最后,为了生存,她不得不走上犯罪之路,成了一名盗窃惯犯。尽管她曾多次逃脱,但最终还是被捕入狱。她面临的是因为盗窃被判处死刑。实际上,摩尔似乎对这种结果早有预感。她写道:“一听到人们说起这个地方,我的血都凝固了。我有那么多同伴都曾经关在那里,并从那里走上了绞刑架。我母亲在那里曾经深深地受过苦,我也是在那里降生到世界上来的,在那里我除了可耻地死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得救。总而言之,那个地方早在等候我的光临,我费了那么多心机,一直平平安安地躲避到现在。”
新门监狱把摩尔的生活变成了诅咒。她出生在那里,即将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无论她曾经多么努力地与母亲抗争并努力成为一个好女人,她都不可避免地重复着与母亲相同的命运。然而作者最终给了摩尔一条生路,在绝望地生活在新门监狱的牢房里时,摩尔向神父真诚地忏悔后,和她的母亲一样逃脱了死刑。从这样的情节安排中,我们可以清晰地解读作者笛福描绘的一种宿命论的图景:罪人的后代最终会犯下罪行,走上与祖先相同的道路。只有承认他或她生来就有罪并发自内心地进行忏悔,才能打破这种宿命的轮回。这无疑是十分荒谬的。
三、英国社会底层妇女困境的象征
新门监狱是以女主人公摩尔为代表的英国底层妇女们生活中所有困境的象征。首先,它代表了一种物质困境。读完整部小说后,读者不难发现,贫困是困扰摩尔并导致其悲剧的主要原因。一旦像摩尔这样的离婚妇女犯下盗窃罪,她将很容易被判处死刑,而很难有机会改过自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摩尔告诉老保姆她想归还盗走的银质酒杯时,她对摩尔说:“你既然已干了这勾当,偷了银杯,你就得留起来,现在再也无法送回去了。”不仅是摩尔,可以说18世纪生活在英国底层的贫穷妇女的处境非常相似。她们处于父权社会和资本主义制度的双重压迫之下。一方面,他们很少接受高等教育,而且很难通过简单的工作获得经济独立。她们总是需要依靠丈夫,而当婚姻关系破裂时,可预见的贫困就会随之而来。另一方面,资本主义价值观和金钱观将保护财产权置于人权之上,这样的法律不仅无法帮助生活在英国社会底层的贫困妇女,反而使得新门就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在身体和精神上都囚禁着这些可怜的女人。一旦她们为了生存而绝望地选择犯罪,最终就会在这里带着耻辱结束自己的生命。
其次,它代表了像摩尔这样的贫穷女性的精神困境。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经历过失败的婚姻。除了贫穷的生活之外,她们在精神上也是无助的。她们周围没有人教她们如何树立正确的金钱观和婚姻观。受资本主义思想的影响和生活的强迫,她们形成了拜金主义的观点。资本主义创造了非人的犯罪,不仅通过它制造金融和法律的迷宫,而且通过它伪造思维的枷锁。她们选择嫁给男人是为了钱,而这种扭曲的婚姻往往结局不好,这进一步使她们陷入更悲惨的境地。
可以说,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新门监狱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代表着贫穷的社会底层女性生活上的困境。这个笼子囚禁了她们的身体,扭曲了她们的灵魂,成为她们生命的枷锁。
四、结语
综上所述,本文分析了《摩尔·弗兰德斯》中新门监狱的三种象征意义。它是容纳人性恶和社会邪恶的容器,是女主角摩尔无法逃避的宿命,也是17—18世纪英国资本主义社会下底层贫困妇女困境的真实写照。笛福借新门监狱这一意象向读者展示了英国高速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光鲜亮丽、纸醉金迷的表象下隐藏着肮脏、黑暗和丑陋。正如另一位伟大的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他的代表作《雾都孤儿》中所写:“新门监狱那些可怕的墙壁把那么多的不幸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隐藏起来,不单单瞒过了人们的眼睛,而且更多更长久的是瞒过了人们的思考——那些墙壁也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惨状。”许多像摩尔这样的女性饱受贫困、婚姻和家庭破裂带来的苦难,因生活所迫走上犯罪的道路,而新门监狱就在那里等待着她们走向自己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