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性与想象力
——读路魆《大禹》
2023-09-28贾若萱
○贾若萱
贾若萱,1996 年生于河北保定。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湘江文艺》《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刊物。著有短篇小说集《摘下月球砸你家玻璃》,曾入选2017 年度河北小说排行榜,获第六届西部文学奖、首届《湘江文艺》双年新人奖。现为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晋中信息学院创意写作教师。
小说的寓言性指的是什么,解释起来有些困难,但是当我们读到一篇寓言性较强的小说时,我们很快就能嗅出其中的味道来。批评家杰姆逊说:“寓言的意思就是从思想观念的角度重新讲或再写一个故事。”即当作者通过思考,理解了生活或世界,或者发现了某种哲理,然后通过讲故事的方式写出来。我们知道,如果只读哲理会很难进入,但是当哲理变为一个有趣的生动的故事时,读者就会跟随其中。这类小说,也因为具有了哲思,所以就有了较为深刻的思想,有了寓言性。
李浩在《寓言的可能性》中写道:“一般而言,‘寓言’因子在小说中的呈现会有一个显见的迂回,即它来自生活和生活的感悟——进入思想、哲学和理念的层面——最后呈现为生活或类生活的、我们容易理解和接受的故事。这个迂回对于作家的思辨力和故事设置能力、逻辑能力是个巨大考验,而读者在阅读时却可能是相对轻松的。”
私以为,这类小说最难的部分是如何将哲思变为一个恰当的故事。如果一篇小说的哲理性太强,文本的趣味性相对来说会降低,给读者的阅读形成障碍。如果只注重文本的趣味性,哲理性可能会不够深刻。“一面是文本的表面,它是自然的、生活的和故事的,有着丰沛的汁液和气息,有较强的故事性;另一面的潜文本则往往严肃、深刻,包含着说理和说服,部分地会带有讽刺和劝诫的成分。”如何抵达这两者的平衡?
我想先来分析厄休拉·勒古恩的短篇《那些离开奥美拉斯的人》。在奥美拉斯这座城市中,人们的生活无比幸福,载歌载舞,但这一切的幸福都是另一个被囚禁在地底的人带来的,他肮脏虚弱、终日坐在屎尿里,不见天日。如果他被放出来,奥美拉斯的幸福就会瞬间被摧毁。这里生活的人们都知道他的存在,有些人看过他,有些人只是知道而已。一部分人见到他,会愤怒流泪,但是没几年这种感觉会渐渐淡去,偶尔有些人见到他,会永远离开奥美拉斯,再也不回来。
这个小说很短,但包含着巨大的隐喻,因此有了寓言性。作者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城市,借由对城中人们载歌载舞生活的细致描写,与地下囚牢中恐怖肮脏的氛围对比,再写人们对此的几部分反应,写得非常直接裸露。但因为这样的直接和裸露,读这个小说时,即使人物地点情节都是虚构的,但很难不使人联想到现实。
在路魆的短篇《大禹》(《广州文艺》2022 年12 期)中,也是一个带有寓言性质的文本。与《那些离开奥美拉斯的人》不同,路魆采用的是更为隐晦的写法,可捕捉到的寓言部分更为迂回,或者说更加复杂。在《大禹》中,路魆也虚构了一个城市,而且也和现实生活息息相关。但因为路魆基本采用的是场景展示,跟随人物进入一个又一个场景中,比如屠宰场,比如高楼顶,比如木屋,读的时候受到的冲击很大。也因为人物的对话带有一定的哲思性,也很容易与现实对应起来。
这类小说自然是难写的,首先我们需要观察生活,把生活的复杂性捕捉到,然后就需要想象力了。阎连科老师曾在《发现小说》中强调不真之真,即小说要有真,也要有不真,真是指现实部分的意义或哲理,而不真指的是不那么现实,甚至是飞起来的部分。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当我们用一种不真的方式(将现实扭曲或者变形)写现实时,它的意义会更复杂,这部分意义可以演变成巨大的寓言性。
《大禹》是一篇充满想象力的小说,路魆的很多小说都有想象的特质,这也是作者的天赋所在。这篇小说并无很多现实逻辑,比如土狼会说话,一些人们在摩天高楼顶观察星星,整个城市泡在洪水中,老巫医一边占卜一边划船。这些巧妙的想象和神秘的设置,以及略带翻译腔调的语言,为小说增添了许多趣味,吸引着读者继续往下读。虽然从文本表面看来,并无现实逻辑,但是小说的内核却有着无法忽略的隐喻,有所谓寓言性。比如住在楼顶的人们靠着楼下人们的供养,而他们所做的事只是观察星星,但是楼下人们却无法登上高楼。比如城市泡在洪水中,人们以为已经泄洪,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人们也不愿意离开,不愿意冲破雾霾等等。一个又一个的隐喻接踵而来,揭示着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察的、遮遮掩掩的甚至从不肯示人的幽暗区域。
在读的过程中我感到自由和灵活,为这生机勃勃的想象力。这也是寓言性小说的另一个优势,除了深刻的哲思外,也可以更自由,不依附于现实逻辑,不再强调真或假,作者可以任意加以变形扭曲,达到奇情也好,神秘也好,总之是一个更加自由的空间。
由此看来,寓言性和想象力是很难分开的。当然,对寓言性或者想象力的运用也只是小说技法的一个方向,倒不用刻意追求。但我觉得对一部分作家来说,这是一种更难的尝试,或许会带来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