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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着也是闲着

2023-09-28华伟章

都市 2023年1期
关键词:小男孩女儿

文 华伟章

他的目光在货架上逡巡。上面摆放着各种蔬菜、豆制品、水果、调味品,肉类冰冻在冷柜里,活鱼活虾则在水池里蹦跶。蔬菜货架旁边一只奶黄色小喇叭声音刺耳,不厌其烦地在反复重播吆喝着今天特价菜的行情。

早晨,他起床漱洗完毕,瞧着窗外雪景,就感到了兴趣盎然,回忆起少年时打雪仗的乐趣。他思忖在家左右也是没事,还是到外面去走走吧,顺便能欣赏雪后的景色。

超市的生意不太好,划出三分之一区域卖菜,才显得有些人气,雪后的上午,顾客反而比平时要多。他有些漫不经心,在超市卖菜区域,来来回回逛了几圈。他心里琢磨,买什么菜呢?其实,家里还有蔬菜,能够吃两天的,冰箱里也有鱼和肉,一个人根本吃不了多少。他有些为难,想不起来该买些什么,甚至打消了要买菜的念头,犹豫着又想既然来了就随便买点吧。他最终拿了一盒豆腐,还时不时举起来看一下,表情甚是满意。他觉得买了盒豆腐,也算在超市消费了。他像完成了一件使命。他不想再买什么东西了,出来主要是为了消遣。收银台的出口旁是入口处,边上安置着寄存柜,进出寄存东西很方便,朝前拐弯就是上下自动扶梯。他想逛完超市,然后再到附近小公园去,大半个上午也就打发掉了。他心里这样盘算着,付完费走过收银台,忽然感到脚下不稳,一个趔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想控制住身体,却不由自主朝前滑去——那盒豆腐也掉落在地,滑出去老远。

大理石地面上有摊水渍。

他眼冒金星,顿时被摔得背过气,头脑有须臾空白,接着感觉左边臀部疼痛,大腿根部韧带有种撕裂般的剧痛。他双眉紧锁,嘴唇哆嗦着,喉咙发出微弱声响,听到周围传来惊叹声,还有纷纷走动的嘈杂脚步,明显有人聚拢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不幸摔倒了,而且摔倒时仓促且不雅。他感觉到疼痛在呈扩散状延续。他有些生自己的气,喟叹还是不中用了,就这么一摊水渍,怎么踏上去就滑倒了。他从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他确信这一跤摔得不轻,仅仅只是摔一跤也就算了,他开始担心起来,怀疑会不会骨折。他平时小心翼翼,最忌讳这种事情。他双手支撑着地面想坐起来,眼睛余光看见一个四十来岁手里捏着手机,穿着超市浅蓝色马夹的女人,朝着他匆忙走来。

“大伯,你摔伤了吗?哪里摔疼了?”女人满脸惊诧,疾步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焦急地询问他,神情明显掺杂着关心与某种自责。

他脸上露出慌乱与痛苦的表情。

“大伯,你不要紧张。”她双眉微蹙,尽量安抚他,想了解情况,弄清楚他的伤势。她长得不算漂亮,中等身材,头发盘在脑后,脸上的线条很柔和。她改变原来的姿势,蹲下身来,急切的目光看着他:“你活动一下,感觉哪里不舒服,摔得严重吗?”

他支撑着坐起身,有种眩晕的感觉,疼痛仍在持续。他猜想她应该是超市的值班经理。

“大伯,是哪个部位,试试能动吗?”她显得干练且不乏温情,态度变得郑重又诚恳。她知道这是件麻烦的事情。她犹豫着,像在评估事态。她仍然用那种急切的目光看着他,俯身朝前凑了凑,审慎地说:“要不这样,我们先送你到医院去?”

他心里忐忑不定,显得不知所措,怯生生的目光看着她。他心里很懊恼,甚至有些沮丧,暗自埋怨自己不小心,怎么就在这里摔倒了,如果能绕过这摊水渍,不至于会这样。他看着地上脏了的豆腐,发现寄存柜旁边,靠近上下自动扶梯口,摆放着一块警示牌,红底黄字,醒目写着:小心路滑。他感到那块警示牌像在讽刺嘲弄他。他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也给自己招惹了麻烦。围观的人在轻声议论,不时有人加入进来,他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他感觉得到自己坐在地上的样子肯定很狼狈。

她继续询问他:“你家里有什么人?有他们电话号码吗?我能和他们联系。”

他更加心慌意乱,紧张地看着她。他明显不想去医院,心里没有这种准备,他不想连累家人。他后悔踩在了那摊水渍上,意料不到摔了一跤,就这么不经意间,事态变得严重。他想先缓口气,连连摆着手,嗫嚅着说:“让、让我坐、坐一会儿。”他从她眼睛里看到一种犹豫,同样像看到自己眼睛里的犹豫。

她特意看了他一会儿。接下来,她直起身快步走到一个女服务员前,吩咐了几句。他感觉到她转过身去,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化。他在超市摔倒了,至于怎么摔倒的,孰是孰非另当别论,超市自然难辞其咎。他心里有些歉疚。片刻,那个女服务员拿着椅子坐垫和拖把走来,将那摊水渍清除干净,把那盒豆腐也扔进了垃圾桶。她担心他脚上或什么地方骨折,和女服务员搀扶住他胳膊,小心翼翼将他挪到坐垫上。他稍微缓过气,感到坐在垫子上,比坐在冰冷的地上舒服。她俯身询问他是不是就住在附近。来超市买菜的基本上都住在附近。他用手捏了下座垫是海绵的,这让他想起坐在家里沙发上,当然坐在家里要比坐在这里安心。此刻,他知道家里不会有人。

他一个人居住。

他刚搬迁到新的小区很不习惯。一室一厅的房间,卧室朝南,朝北的客厅和厨房相连,厨房一边紧挨着卫生间。他一个人过日子,每天早晨起来,会走出小区穿过马路,到斜对面的小公园,看看打太极、遛狗、跳舞的人,在健身步道走上几圈,然后走出公园,沿街拐到超市买菜,买完菜回家吃过早饭,接下来将房间收拾干净。吃过中饭,他会躺在床上午睡片刻,之后坐在卧室靠窗的椅子上,看一会儿报纸杂志之类的东西,接着等待天色暗下来。他换了新的环境,生活千篇一律,变得单调乏味,就像生命失去动力,在毫无目的地漂泊,从前的匆忙和劳碌已然远去。他无奈地意识到,现在时间阔绰,不仅仅是够用,简直无所事事。他感慨自己老了。他知道岁数只是个简单的数字,岁月却将一切刻画得淋漓尽致。他有时站在镜子前,发现脸上有了皱褶,头发逐渐掺杂灰白,眼睑明显松弛下来,属于青春的痕迹已荡然无存。他知道所有的人都会逐渐明白时间意味着什么。他常常会在卧室、客厅与厨房之间来回走动,从沉寂中感悟时间的缓慢流逝。

其实,小区环境还是不错的,路面干净整洁,四周绿树成荫。小区内有报刊栏,有健身场所,有供人休憩的亭阁。楼宇间是葱郁的植物,有些树木四季常青,有些在不同季节里变得黄绿驳杂,其间点缀着不知名的花朵。走出小区不远,就有幼儿园、学校、社区医院以及各种商店,稍远一点还有大型商场和酒店,周围有好几条公交线路,地铁站就在前面。这里虽然不算繁华,但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出行也十分方便。可是,他走在小区或街上,感觉眼前的景致十分陌生,在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各种嘈杂的声音中,他始终寻找不到熟悉的影子。他有些不适应,并常常茫然不知所措。他恍惚间觉得熟悉的环境消失了,像有什么东西将他隔阂开来,有种不属于自己的不真实感觉。他心情变得烦躁,甚至是有些慌乱。他想还是回去吧,一日三餐,接着睡觉,在生命的延续中度过简单的一天。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映在临窗的褐色木质地板上,窗外小区的景致尽收眼底。他是个矜持的人,原来是中学老师,生活充实而有条不紊,现在的生活依然有条不紊,只是缺乏了某种乐趣。他一个人生活,住房条件还算宽敞,心里却并没有感到舒畅。居住在楼里的业主,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也有讲普通话的外地人,有的像做生意的,有的像在公司上班的白领,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心里觉得憋屈,每家每户安装着防盗门,邻里之间形同路人,基本上没有交往。

那天,他在电梯里遇到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夫妇俩看上去三十多岁,男的中等个子,穿着西服,女的皮肤白皙,显得端庄秀气。小男孩活泼可爱,眼睛清澈明亮,抬起头来大胆且好奇地看着他。他端详着小男孩,那个女的察觉到了,握着小男孩的手,脸上略显迟疑,露出洁白的牙齿,礼貌地朝他笑笑,随后弯下腰对小男孩说叫爷爷,小男孩十分乖巧,响亮地叫了一声:“爷爷!”他心里涌起一阵激动。过了几天,他在电梯里又遇到他们一家三口,他正想和小男孩说话,小男孩神情变得忸怩,警惕的目光盯着他,很快依偎着躲闪到了母亲身后。那个女的显露出窘迫的神情,伸手抚摸着小男孩的头,朝他递来犹豫而略显歉意的笑容。他瞬间感觉到尴尬,脸上有种未置可否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蜇了一下,琢磨那天回家以后,做父母的肯定教育过小男孩,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还有一次,他走进小区大门,看见楼里那个中年妇女走在身后,他故意放慢脚步稍侧过脸,想等待后面邻居走上来能打个招呼,看见人家毫无表情地从身旁擦肩而过,他及时地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想着幸好打消了这个念头。阳光从小区葱翠的树叶间隙流淌下来,在斑驳的路面闪着光亮,给人一种恍惚迷离的感觉。他心里感到失望,走进电梯,努力调整情绪,将笑容收起来。他逐渐变得沉郁而敏感起来。

每当天色暗淡下来,他心里往往会被缠绵的回忆和莫名的感触满满地占据。一个人过,日子变得冗长乏味。他吃过晚饭,看一会儿央视新闻频道的节目,接着很快就熄灯上床睡觉。他上了岁数,有时候沾上枕头,睡意就铺天盖地上来了,迷迷糊糊潜入半睡眠状态。但他睡眠很浅,蜻蜓点水,时断时续,半夜里时常会醒来。卧室弥漫着黑暗,尤其是雨天的夜晚,雨点落在窗外雨篷上,传来淅淅沥沥清晰的声响,充满了单调与寂寞。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抗拒的,雨天会及时提醒他,身上有些部位酸疼、乏力,各个部位都在衰退。他不喜欢陷在阴晦的氛围里,湿漉漉的雨天,心里潮腻腻的,听着窗外的雨声,更令人难以入眠,眼前不断浮起陈年往事,像在翻阅一本泛黄的书籍。他陷入无奈与回忆里,有种听之任之的无力感。

她恪尽职守地陪着他,焦虑地等待着,轻声问他:“大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惴惴不安,感觉不太好,朝她勉强地笑笑。他心里很慌乱,像被什么堵住,不知该怎么办,心想再坐一会儿吧。他看着周围的人,又看了她一眼。

她说:“要不这样,还是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如果没有摔伤最好,这样对你负责,也对我们负责。”她脸上的诚意无可指摘,焦灼不安地看着他,耐心地劝慰着。她在努力评估他的状况,就像甄别某件东西的真伪。她的目光中始终有种担忧。

他侧过脸去,神情很干脆。

她迟疑片刻,想再观察一会儿。她尽量安抚他的情绪,想缓和气氛,和他东拉西扯闲聊起来。她嘘寒问暖,嘱咐他天冷,要多穿点衣服,下雪天出门更要注意安全。上了岁数的人,要想得开一点,想吃什么就买,不能太节俭了。她善解人意地唠叨着。他稍微缓过气,目眩在逐渐减退,感觉好受了些。这其间,她起身到办公室倒了一杯热茶。他有些惊讶。他想把杯子放在地上,又觉得不卫生,捧在手里喝了口,身上瞬间暖和了许多。他发现她站起来活动了活动,猜想她蹲久后腰腿酸痛了,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她时不时环顾四周,耐心地陪他说着话。

他仍然坐在那里。

他觉得还是小时候住在弄堂老房子的日子更有意思,屋檐下每家每户紧挨着门,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回家后女孩子在弄堂里跳绳、踢毽子,背着口诀跳皮筋,男孩子则蹲在地上拍纸牌、打弹子,满弄堂捉迷藏玩耍,推开木板门就能看见隔壁阿姨在生炉子淘米洗菜。夏天人们搬着躺椅或小板凳,在弄堂口或马路旁的树荫下纳凉,微风飒然,树影婆娑,生活恬静而充满乐趣。之后福利分房,他搬迁到新公房。新公房有煤气和抽水马桶,虽然三户人家合用厨房与卫生间,有时候为上厕所或抢占厨房一小块地方,偶尔也会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动干戈,但是每逢过年,大家在厨房里炒瓜子、烧鱼、煮肉,准备各种年货,又总是其乐融融的。左邻右舍彼此再熟悉不过,有什么事情只需打声招呼。弄堂口有家小食品店,每次买东西很方便,来回经过满眼是熟悉的面容,互相打着招呼或调侃几句,心里丝毫没有芥蒂。他在那里居住了将近五十年,经历了人生诸多悲欢离合,他熟悉那里的生活,人情世故,一切烙在心里,融进了生命里。随着城市的建设,日新月异的变化,许多高楼拔地而起。老房子明显陈旧了,墙面灰暗脱落,厨房熏得泛黄,厕所里沾着污渍,显露出衰落破败的痕迹,就像生命在逐渐变老。许多人家开始陆续搬离,老房子落伍了,就该置换独门独户的房子,改善一下住房条件。他羡慕过,但心里始终有种割舍不断的情结,此外,女儿婚后居住的地方离得不远,下班顺路或休息天过来也十分方便。许多年以后,人们聚在一起,还会回忆或谈论起生命中这段平淡而愉悦的日子,不经意间变得难忘而刻骨铭心。随着市政动迁,他还是搬迁到了新的小区。

结合两台锅炉解决燃烧偏差问题的分析方法和现场调整过程,分析不同燃烧布置形式锅炉的炉膛上部受热面屏底温度和烟气流速差异对各受热面吸热量的影响,得到结论如下:

老房子虽然逼仄,每当想起家的概念,他想到的还是那里熟悉的氛围和景物。他搬迁到新的小区,离女儿住的地方远了,要换乘地铁和公共汽车,交通变得十分不方便,女儿来的次数自然而然少了,不像住在老房子里时那么方便。况且女儿很忙,要忙工作,要照顾家庭,特别是小外孙上学了,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女儿只能抽空匆忙来照看一下。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女儿时常打来电话,在生活上对他关怀备至,每次打来电话会再三叮嘱,季节交替,忽冷忽热,气候温差很大,受凉容易感冒,要注意添减衣服,上了岁数出门更要小心,有头痛脑热要及时就医,要谨防骗子。他脑海里浮现起信箱里塞得满满的小广告,各种莫名其妙的电信诈骗案件,心想自己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女儿承诺抽空会来看他。他心里惦念小外孙,希望女儿能经常来,嘴上却总是说我很好,有空能打个电话就行了。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感觉时间迟钝了,像生锈了一样,在侵蚀掉时光,接听女儿的电话,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他记起来那天病了,起先只是有些咳嗽,感觉可能是感冒了,到附近社区医院去看了一次,心想吃了药会好起来,可两天后病情没有好转,而是更加严重了。他支撑着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下班后急忙赶过来,陪他到一家大医院就诊。他坐在医院椅子上,瞧着女儿为他排队挂号,陪他测量体温、验血、拍片,上上下下奔忙,心里暖暖的,感觉自己像个乖巧的孩子。他想起女儿小时候,有次在学校上体育课,不小心摔倒脚踝骨折了,他给女儿端吃端喝,服侍了一个多月,没有一句怨言,只是感到揪心。想到这儿他眼眶湿润了。他一圈检查下来,体温三十九度,医生诊断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肺炎,需要住院治疗。他心里过意不去,不想给女儿添麻烦,对医生说能不能不住医院,今天晚上输完液后,明天到附近社区医院输液。医生在电脑上开着药方说不行,今天先在急诊室观察,明天上午有床位就住进去。女儿向单位请了三天假,在病床前细心照顾他,帮他梳理头发,洗脸擦拭身体,搀扶他上厕所。他心里激动,感到和女儿说话是温馨的,和女儿在一起是幸福的。这天出院时,他瞧着女儿,心里依依不舍,竟然庆幸自己病了。

她耐着性子陪他说话,不失时机地催促、劝说他到医院去。她知道处置这类棘手的事情不仅是应尽义务,他在这里摔倒了,牵涉到超市,处理得稍有不慎,更容易引起舆论谴责。她有些顾虑,显得心神不宁,不清楚事情究竟会怎样。这一会儿,他坐久了,移动双脚,忽然怔住了,尝试着轻轻挪动屁股,陡觉左边臀部的疼痛在减弱,如强弩之末,大腿根部韧带撕裂般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他偷偷看了她一眼,心里揣测可能没有骨折,只是摔了一跤,甚至连皮肉都没有伤着。他估计大概没有伤筋动骨。他稍微松口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瞬间舒坦许多。他想站起身来,犹豫地看着她,心里琢磨,一时半会儿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他想再坐一会儿。他又看了她一眼。她和他闲聊着,渐渐热络起来。他感到她温存体贴,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她笑起来时双颊上会泛起红晕,整个脸庞显得很生动。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缓慢而持续,似乎正被某种东西融化。

就这祥,你一句他一句,时间很快过去。

“大伯,我们还是送你去医院,附近就有医院,检查什么的也很方便。这样不是很好吗?”她和他相处得融洽起来,不厌其烦地劝慰他,语气里有贴心的关怀,“你放心,我们会和你家人联系,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固执地摆摆手,朝她拘谨地笑笑。他想就这样起身离去,心念一动,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狡黠。现在,他觉得更没必要去医院,根本不需要连累家人。他确信没有问题,心情变得愉悦,甚至连左边臀部的酸痛也消失了,像风吹过变得无影无踪。他明白,摔了一跤,仅仅是虚惊一场。他顾左右而言他。他并不想离开,不依不饶地坐在那里。她锲而不舍地劝说着,他仍然不容置疑地拒绝着。

仍然有人在驻足观望。

“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即便有什么问题,或是伤到哪里了,也能够妥善处理。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她迟疑的目光看着他,竭力安慰他,打消他的顾虑。不懈的劝说中,她抬起眼睛环顾四周,看着围观的人又说:“再者你坐在这里,这么多人在围观,影响也不好。”

他明白她的意思,意识到某种尴尬。他有些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害怕在她眼睛里看到什么,或者没有看到什么。他隐隐觉得她窥探到了自己的心思,怀疑自己死乞白赖,厚着脸皮赖着不走,试图借此机会敲诈。谁都能看出其中蹊跷。他欲言而止,感到了窘迫,瞬间觉得不自在,碰触到她的眼睛,赶紧躲闪开目光。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像个骗子,骗走了谁的什么东西,或被谁骗走了东西。他的脸颊不易察觉地红了。

他还是坐在那里。

她直起身来,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来回走动着,接着蹲在他边上。片刻,她又站起来看手机上的时间。她脸上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她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说心里话,她有些厌烦,清楚这种事情很难缠,面对他让她显得束手无策。她对这种事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游移的目光看着他,有些举棋不定,有一瞬间,犹豫着考虑,是否拨打110 电话,请警察前来帮助。她俯身对他说:“大伯,请你配合一下,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里也不好。事情总要解决,即便摔伤了,也需要及时救治,以免耽搁病情。”

他明显觉察到她的不耐烦。他想她陪着自己肯定累了,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他有些羞赧,内心混乱且患得患失,这种感觉很微妙。他看着她的脸庞,仍感到意犹未尽。他沉吟片刻,心想几点了,应该不早了,抬头瞧着围观的人,确实觉得有失斯文。他静默了一会儿,又静默了一会儿,终于两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她看见他站起身,不敢怠慢,忙伸手搀护住他。他用力摆了摆手说:“没事。”

她惊愕的目光看着他:“没事?”

他说:“真的没事。”他重复了一遍,用手拍了几下屁股,腿脚跺了两下,活络活络筋骨,显示并无大碍。

她眼睛里闪烁着疑惑,努力克制着惊诧和不解。当然,他身体无恙,能这样出乎意料处置完事情,显然是最理想的。她线条柔和的脸庞舒展开来。她疾步走到豆制品货架前,拿了两盒豆腐装进塑料袋塞给他。他想拿出一盒豆腐。他不想要多余的豆腐,感觉像受到了玷污,他没有想过要获得补偿,占任何小便宜,这和他的为人格格不入。他摸索着还是拿出那盒豆腐,她按住他的手,认真地确认说:“大伯,你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

她看着他。

他意识到她心存疑窦,朝她未置可否地笑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种目光只可意会。他转过身朝自动扶梯走去——她看着他略显颀长,稍微有些佝偻的背影。自动扶梯在朝上移动。他觉察得到背后那双眼睛,陡然想起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女儿这样促膝交谈了。这种感觉缥缈而真切,像品味某个生活场景。他心情变得舒畅,脸上呈现出笑容。自动扶梯上到一层,他拎着两盒豆腐他走出了超市。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从大楼间隙照射下来,路旁的积雪开始融化,显露出斑驳的地面,树梢上水珠在不断滴落下来。雪后的上午,街市被映衬得格外耀眼。风很凛冽,裹挟着阳光细微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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