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故事的陌生化叙述
——读郑在欢《一说就散》
2023-09-28○张敦
○张 敦
张敦,原名张东旭,80 后。曾出版短篇小说集《兽性大发的兔子》。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晋中信息学院创意写作教师。
郑在欢的短篇小说《一说就散》,发表于《中国作家》2022 年第7 期。我读后感觉很有意思,找他要了原稿,没想到原稿是另一个题目,有点长,也有点怪,叫《他爱她,她爱他,他不爱她,他爱她》。在键盘上打出这个题目时,我小心翼翼,好几次与原文对照,生怕用错了“他”和“她”。相对于《一说就散》,原题目信息量更大,用平常的几个字指明了故事中的爱情关系。而且,原题目与小说叙事方式高度契合,可看出郑在欢在叙事探索方面的努力,这点非常重要,也是本文讨论的重心。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好像无论哪个作家,总会写到爱情,写来写去,就有些烦了,男男女女,爱与不爱,忠诚与背叛,难以写出新意。所以当我们决定要写一篇关于爱情的小说时,素材的选取与舍弃很关键。但问题在于,无论对素材如何选择,好像都已了无新意。多年前,马尔克斯写出了《霍乱时期的爱情》,据说穷尽了人世间的爱情种种。
《一说就散》的开头,郑在欢讲出这篇小说选材的秘密,他要写的是“他们”的爱情故事。“他们”指哪些人?不详,没有明说,读完后我推断,应该是他本人和他的朋友们。大家都是普通人,故事也非常普通,没有任何猎奇的元素。原故事与他本人如此贴近,从感官到心灵,感受真真切切,经过深度思考,将其打碎,重组与变形,完成这次漂亮的虚构。
也应该是考虑到无法在素材上实现创新,郑在欢才把全部劲力放在叙事上。小说开头讲,“我”要写一个什么样的爱情故事,这个“我”是叙事者本人,中间完全隐身,最后结尾又出现。是的,这是带有“元小说”感觉的开头,表明了一种有别于传统小说叙事的姿态。
这篇小说分作几个章节,每个章节配有小标题,第一小节叫“我们”,后面几节分别是“他们”“他和她”“她和他”“她和我”。我们都能注意到,郑在欢用几个为数不多的人称代词做起了叙事试验。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没有名字,叙事时几乎全用“他”“她”代指,哪怕一个场景中有两个男性,也全部用“他”,这难免会给读者的阅读造成小小的障碍,但对照上下文,仍能猜到这个“他”到底指谁,竟然也形成了小小的乐趣。
用“他”和“她”,和用人名相比,在叙事上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有两点,一是“他”“她”更能指示出各自的性别身份,暗示出那种天然存在于爱情中的矛盾;二是人称代词的变化,往往意味着叙事视角的变化,比如第一节“我们”,是内部视角,第二节的“他们”,变成了外部视角,叙事聚焦于其中一个“他”的身上。所以,我觉得这算是通过一次次转变叙事视角而实现的陌生化效果,也正是本篇小说的“文学性”的根本所在。
正因为小说中的大多数人物没有名字,只用“他”“她”代指,人物身份变得模糊,我有些搞不清楚,不同小节里面的“他”“她”,到底是不是同样的人。我可以把他们当成不同的人,那么如此一来,各个小节的故事就可以分别独立成章了。有意思的是,我还可以把他们当成同样的人,或者至少可以将其中几个合并到一起,那么小节间的人物行为有联系,故事也相互牵扯。这样就解决了故事不够独特的弱项,让这个(或几个)曾经发生在无数男女身上的爱情故事,焕发出陌生的光芒。
小说的第二节,写一个女孩与两个男孩的关系,其中一个男孩取代她原来的男友,成为她现在的男友。不可避免地,郑在欢写到了“性”,他只用了一个字“做”,把“爱”省略了,又是一种陌生化的表达。小说的第三节,写一对暧昧而纠结的男女。似乎是第二节的那对男女,又似乎不是。这一节的故事非常完整,从相识到上床,再到相互拉扯,都写到了。因这节的标题为“他和她”,“他”在前面,于是采用“他”的叙事视角。而下一节,标题是“她和他”,“她”在前面,叙事的视角也转到“她”的身上。到最后一节,“我和她”,由“我”来进行叙事,与开头相呼应。怎么样?看了我这样的分析,你或者已经晕了,或者真觉得很有意思。
我就觉得很有意思。这样的叙述方式,看着复杂,其实也不复杂,有它内部的章法。为自己的小说构建出一套独特的叙事规则,是每个小说家都要面对的问题。有人对这件事毫不在意,有人乐在其中,享受叙事的过程,毫无疑问,郑在欢属于后者。
我从郑在欢的角度再复盘整个创作过程:故事有了,是“我”的故事,还有几个朋友的故事,如果都从“我”的视角叙述,放到一起,会显得松散,只是把几个故事简单罗列起来而已。郑在欢用统一叙述人称的方式,把几个故事装到了一个盘子里,“他”“她”就是故事的黏合剂,使小说呈现出结构匀称的整体感,也有了陌生化的效果,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