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的红学贡献与书法成就
2023-09-27张庆善
⊙ 张庆善
李一兄说《大学书法》杂志拟作“冯其庸专题”,希望我写一篇文章,谈谈冯其庸先生的红学贡献与书法,我虽然对书法没有研究,但写冯其庸先生的纪念文章则是责无旁贷的,更何况明年2 月就是冯其庸先生百年诞辰,《大学书法》杂志的“冯其庸专题”无疑是对冯老百年诞辰最好的纪念。
说起冯其庸先生,人们就会想到《红楼梦》和红学。的确,冯其庸先生以《红楼梦》研究名世,他在红学的各个领域多有建树,他不仅著述等身、学富五车,而且对中国红楼梦学会的建立、对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和《红楼梦学刊》的创建都付出了毕生的心血。毫无疑问,冯其庸先生是新时期红学最主要的推动者,是当代最具影响力、最有代表性的红学大家,是新时期红学第一人。
冯老对红学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丰富的学术著述。前些年青岛出版社把冯老几十年的学术成果整理出版,名为《瓜饭楼丛稿》,计33 卷,达1700 多万字,真是令人惊叹。在《瓜饭楼丛稿》中,关于曹雪芹和《红楼梦》研究的著述就有:《曹雪芹家世新考》、《漱石集》(研究《石头记》古抄本的结集)、《沧桑集》(研究曹雪芹家世的结集)、《解梦集》(研究《红楼梦》思想艺术等方面的结集)、《瓜饭楼手批甲戌本〈石头记〉》、《瓜饭楼手批己卯本〈石头记〉》、《瓜饭楼手批庚辰本〈石头记〉》、《曹雪芹家世·红楼梦文物图录》、《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等等。四十多年来,冯其庸先生撰写了大量有关曹雪芹和《红楼梦》研究的著作和文章,其中《曹学叙论》《论庚辰本》《〈石头记〉脂本研究》《论红楼梦思想》《曹雪芹家世新考》《曹雪芹家世·红楼梦文物图录》《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等,都是新时期红学标志性的成果。《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是冯老花费五年时间完成的一部学术巨著,融合了他对曹雪芹家世、《红楼梦》早期抄本、《红楼梦》思想艺术研究以及人物研究的全部成果,还吸收了红学评点派的精华和其他红学家的研究成果,用冯老自己的话说,这部《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可以说是我全部红学研究的总汇,也是我自己的四十年研红心血所聚”。冯其庸先生在曹雪芹家世研究、《红楼梦》版本研究、《红楼梦》思想艺术研究等方面的诸多学术成果,对新时期红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冯其庸先生与《红楼梦》结缘,首先是从研究曹雪芹家世与《红楼梦》版本入手的,他在这两方面的成就尤其巨大。冯先生认为,研究文学作品,离不开“知人论世”。《红楼梦》不是曹雪芹的自叙传,但《红楼梦》的创作包含着作者对自己家庭往事的回忆、哀伤和思考,所以他认为要真正理解《红楼梦》,明白曹雪芹的苦心,第一就是要弄清楚曹雪芹家世的大起大落,要弄清楚曹家所谓的巨额亏空,实际上是为康熙南巡而造成的亏空,所以《红楼梦》中不时流露出悲凉之意,流露出一种“怨愤”的情绪;第二是要对明清之际,特别是曹雪芹所处时代的社会、经济、思想、风俗、制度等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因为《红楼梦》是康、雍、乾时代社会思想风俗的大综合,它具有的思想深度和社会生活的广度都不是别书可比的;第三必须深研《红楼梦》早期抄本,因为这些早期抄本还没有被后人篡改。他认为只有对这三个方面作深入研究,才能正确地认识《红楼梦》。冯其庸先生始终对研究曹雪芹及其家世、研究《红楼梦》早期抄本十分关注,下的功夫也最大。
冯先生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确定了走历史文献考证和地面遗存调查相结合的学术道路,一辈子也没有放弃这种坚持。因此在进入曹雪芹家世研究领域的时候,他十分重视文献史料的发现考证与遗存实物的发现调查相结合。四十多年来,冯其庸先生在曹雪芹家世的研究上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就:第一,他的重要学术著作《曹雪芹家世新考》,以大量史料雄辩地论证了《五庆堂重修辽东曹氏宗谱》的可靠性,进一步确立了曹雪芹祖籍辽阳说;第二,他与著名清史专家李华先生发现了康熙二十三年(1684)未刊稿本《江宁府志》中的《曹玺传》和康熙六十年(1721)刊《上元县志》中的《曹玺传》,为曹雪芹家世研究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史料,解决了曹雪芹家世研究中许多重要问题;第三,他进一步深入研究了《清太宗实录》,发现了曹雪芹高祖曹振彦原为正白旗旗主多尔衮属下旗鼓牛录章京等文献资料,并据此深刻地研究了曹雪芹上世的旗籍、军职等情况;第四,他在河北省涞水县发现了五庆堂曹氏茔地,进一步证实了五庆堂曹谱的可靠性;第五,他通过对康熙甘氏家谱的研究,进一步证实了五庆堂曹谱中三房与四房同出一源的关系,有力地论证了曹雪芹祖籍确为辽阳而不是丰润;第六,他通过对现存辽宁省辽阳市博物馆中有曹雪芹高祖记载的三块石碑的研究,为曹雪芹祖籍在辽阳找到了重要的文物证据。冯其庸先生在曹雪芹家世史料上的一系列重要发现和研究成果,可以说为曹雪芹家世研究翻开了新的一页,有力地推动了有关曹雪芹及其家世研究的深入开展。冯其庸先生是曹雪芹祖籍辽阳说的主要代表,他的观点已被绝大多数红学研究者所接受。
冯其庸先生在《红楼梦》早期抄本的研究上所取得的成果也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早在1975 年3 月,他与著名红学家吴恩裕先生合作研究在中国历史博物馆新发现的三回又两个半回的《红楼梦》抄本,论证这就是己卯本的散佚部分,并从此抄本(包括未散佚部分)中避“祥”字、“晓”字的讳,因而考证出此抄本原是清怡亲王允祥、弘晓家的原抄本,而怡亲王又与曹雪芹家有着重要的联系,所以它的底本有可能直接来自曹家,这一惊人的发现对《红楼梦》早期抄本的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977 年7 月,冯其庸先生完成了《论庚辰本》,这是最早的一本系统研究己卯本与庚辰本关系的学术专著。在书中他论证了现存庚辰本不是由四个本子拼凑而成的,而是据己卯本过录的,这样庚辰本就与己卯本一样,是仅次于作者手稿的一个抄本,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从而确立了庚辰本特殊、珍贵的地位。冯其庸先生还先后研究了甲戌本、甲辰本、列宁格勒藏抄本、程甲本,等等。他发现甲戌本是一个据“甲戌”原本重编的本子,其抄定年代较晚,但这个本子的底本是甲戌原本,仍是一个珍贵的本子。他还充分地肯定了程本的历史功绩。这一系列研究成果,都有力地推动了《红楼梦》版本研究的深入开展。
冯其庸先生十分注重对曹雪芹创作思想和《红楼梦》思想艺术的研究,先后发表了《千古文章未尽才》《曹雪芹的世界观和他的创作》《曹雪芹与红楼梦》《红楼梦的时代及其他》《关于当前红楼梦研究中的几个问题》等重要论文,出版了《论红楼梦思想》等学术专著,对曹雪芹的思想和《红楼梦》的思想艺术作了全面深入的分析研究。他指出,曹雪芹是一位超前的思想家,他的批判是属于他自己的时代,他的理想却是属于未来的时代。冯先生高度评价了《红楼梦》的思想艺术成就,他认为《红楼梦》是反映资本主义萌芽性质的经济因素的新的民主思想,《红楼梦》在思想上起到了启蒙的作用。他说:“《红楼梦》里的理想人物,是代表历史发展的进步趋向的,他们在寻找新的人生道路而又不知从何找起。贾宝玉坚决不走仕途经济的道路,就是对旧的官方设定的封建时代的人生道路的否定,……他们追求婚姻的独立自主、自由选择和尊重女性这两点,已是他们人生中的两个闪光的亮点了。……所以贾宝玉、林黛玉这一对新人的思想内涵具有先进的历史动向和丰富的历史内涵,是一对不朽的艺术典型,它闪射着黎明前黑暗中的一丝晨曦。”冯先生对《红楼梦》思想倾向的定性,在新时期红学发展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冯先生还十分重视《红楼梦》的当代传播,他明确提出,应该把读没读过《红楼梦》、喜欢不喜欢《红楼梦》作为衡量中国人人文素养的标志之一。
第二,冯其庸先生不仅以其丰富的著述确定了他在红学史上的地位,而且成为新时期红学发展的主要推动者。新红学奠基者之一的俞平伯先生一生有两大心愿,一是希望能办一个研究《红楼梦》的专刊,一是整理一个脂本。前一个愿望俞老没有实现,后一个愿望俞老在20 世纪50 年代,在王佩璋的协助下,搞出了一个《〈红楼梦〉八十回校本》,但限于当时的历史条件(当时有几个珍贵的早期抄本还没有被发现),这个本子并不很完善,而且还只限于学术领域供专家学者研究之用,并没有普及到广大读者中。俞老这两个愿望,到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都由冯其庸先生带领一批专家学者实现了,这就是《红楼梦学刊》创刊和《红楼梦》新校注本的出版。
冯其庸 行书《题红楼梦诗》横幅
1975 年,冯其庸先生参加了《红楼梦》校注小组,在以后的7 年时间里,冯其庸先生一直主持着这项工作,他和校注组的前辈学者们历经种种坎坷,克服种种困难,于1982 年将《红楼梦》新校注本交付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是红学史上第一本以“庚辰本”为底本整理的校注本,从此广大读者有了一部更接近曹雪芹原著并详加校注的《红楼梦》读本,受到学术界高度评价,如今这部新校注本已经成为最具影响的《红楼梦》通行本。后来冯老还与李希凡先生共同主编了《红楼梦大辞典》,这也是红学史上第一部关于《红楼梦》及其研究的辞典。他还整理出版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十三种《红楼梦》早期抄本的汇校汇评,历时十年完成,是一项巨大的学术工程,也是新时期红学总结性的成果。这些奠基性的学术工程,对红学发展产生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第三,冯其庸先生不仅在个人的学术研究和主持奠基性大型学术工程上成就突出,而且还是中国红楼梦学会、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和《红楼梦学刊》的创立者。1979 年,冯其庸先生与一些红学研究者创办了大型学术专刊《红楼梦学刊》,冯其庸与王朝闻先生任主编,后又与李希凡先生共同担任主编,冯其庸先生为《红楼梦学刊》的生存与发展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精力。《红楼梦学刊》创刊至今已有44个年头,发表红学文章数千万字,在培养红学队伍,团结红学研究者,繁荣红学事业诸方面,起到了纽带和推动作用。1980 年8 月,冯其庸先生与其他红学前辈共同发起成立了中国红楼梦学会,他任副会长兼秘书长,冯先生实际上是建立中国红楼梦学会的主要推动者和组织者,1985 年在贵阳全国红楼梦学术研讨会上冯先生当选为会长。在冯其庸先生的领导下,中国红楼梦学会参与组织了数十次全国性的红楼梦学术研讨会和三次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对红学的普及和红学事业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冯其庸先生还曾两次赴美讲学,参加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举办的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率团赴新加坡举办红楼梦文化艺术展,带领专家组赴苏联鉴定“列宁格勒藏本”《红楼梦》,他为推动中外文化交流,为把《红楼梦》和红学推向世界做了大量的工作。可以说,新时期红学发展几乎所有重大的活动都与冯其庸先生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为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推动红学事业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冯其庸的名字已与《红楼梦》、与新时期红学紧紧地连在一起。
人人都知道冯其庸先生是蜚声中外的大红学家,或许是因为他在红学方面的成就太突出了,以致掩盖了他在许多方面的造诣。殊不知,冯其庸先生更是一位知识渊博、兴趣广泛的学者,是一位才思敏捷的诗人,是一位堪称一流的书画家。他除出版多部红学著作外,还出版有戏曲论文集《春草集》、古典文学论文集《文心集》、历史研究论文集《逝川集》、散文序跋集《秋风集》,怀念师友文章结集《剪烛集》,以及《〈精忠旗〉笺证稿》《中国文学史稿》《蒋鹿谭年谱考略》《〈水云楼诗词〉辑校》《重校〈十三楼吹笛谱〉》《瓜饭楼诗词草》,另有大型摄影集《瀚海劫尘》,等等。今天像冯老这样知识渊博、虚怀若谷、视野远大、多才多艺的学者真是太少了。著名学者钱仲联先生在《题冯其庸教授书画摄影展》一诗云:“红学专门众所宗,画书摄影更能工。何人一手超三绝,四海堂堂独此公。”
冯其庸先生是一位真正的诗人,读他的诗会使人深深感受到他具有深厚的国学功底和非凡的才华。他写过许多旧体诗,尤其是纪行诗,写得气势磅礡。例如1990 年11 月到武威北面的腾格里大沙漠中调查新发现的汉代古城时,他赋诗云:“大漠孤城雁字横,红河东去杳无声。汉家烽火两千载,我到沙场有余温。”随后他在风雪中登上嘉峪关城楼时,又赋诗一首:“天下雄关大漠东,西行万里尽沙龙。祁连山色连天白,居塞烽墩匝地红。满目山河增感慨,一身风雪识穷通。登楼老去无穷意,一笑扬鞭夕照中。”冯其庸先生的诗曾得到国画大师刘海粟老人的高度赞赏,有一次海老请冯其庸先生在他刚画好的八尺大幅红梅上题诗,只见冯其庸先生挥毫写道:“百岁海翁不老身,红楼一树见精神。丹心铁骨依然在,不信神州要陆沉。”海老见诗,极为满意,说这幅画要自己收藏,不能送人了。冯其庸先生的诗读来真是令人痛快淋漓,心胸为之一畅。
冯其庸先生不仅诗写得好,而且能书善画。他画的青藤、泼墨花卉,更是兼有吴昌硕、齐白石的风格。而他更爱画葫芦、葡萄,那真是一绝。刘海粟老人就曾称赞冯其庸先生的画“全是青藤笔意,此诗人之画,学问人之画,气质不同,出手就不凡,故不与人同也”。冯其庸先生的书法、绘画被称为文人书画的代表,尤其他的画运古入新,自出新意,而且往往是诗、书、画融汇一体,堪称文人画的上品。他的书画已多次在国内外展出,并被许多博物馆珍藏。
说到冯其庸先生的书画成就,不能不提他与百岁老人刘海粟大师携手绘丹青的一段佳话。1993 年11月,冯其庸先生率团赴香港举办红楼梦文化艺术展,11 月4 日傍晚,在刘海粟老人的家中,两位学术界和绘画界的巨擘相聚在一起。在一番热烈的交谈之后,兴致很高的海粟大师拿出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墨画,这是一幅牡丹,大师随即用墨沾水,将牡丹画得淡雅大方、高贵挺拔,接着又挥毫题诗一首:“清露阑干晓未收,洛阳名品擅风流。姚黄魏紫浑闲见,谁识刘家穿鼻牛。”冯其庸先生应大师之邀,亦在画上题诗一首:“富贵风流绝世姿,沉香亭畔倚栏时。春宵一刻千金价,睡起未闲抹燕支。”大师对冯其庸先生的诗连声称赞。随后冯其庸先生乘兴画了一幅墨松,只见他挥动特大的羊毫,转眼间,一棵苍劲浑遒的松树展现在人们眼前,他又用元好问“秋风不用吹华发,沧海横流要此身”为之题句,并将此画作为祝贺海粟大师百岁大寿之礼。海粟大师看了冯其庸先生的画和题句非常激动,提出与冯其庸先生共同画一幅墨葡萄。首先由冯其庸先生画一株大葡萄藤,海老接笔在葡萄藤上加枝添果,整幅画浑然一体,丝毫看不出是两人的合作,真是巧夺天工。画完后,海粟老人又在画上题“泼墨葡萄笔法奇,秋风棚架有生机”,并郑重地盖上了“刘海粟印”“曾经沧海”“冯其庸印”“十上黄山绝顶人”四方印章,这样一幅绝世珍品终于完成了。而红学大师与国画大师合作“墨葡萄”在香港一时传为美谈。
冯其庸先生的书法和绘画,多年来一直被人们称之为文人书画的代表,我不太懂书法、绘画,也不知道如何定位和评价文人书法、绘画,我只是觉得冯老的书法不同一般,功底深厚,尤其他的草书如行云流水,飞逸倜傥。有人说他的草书深受王羲之、王献之的影响,但又不受拘束,别具一格。的确,冯老的书法既有诗人的灵动,又有学者的厚重,尤其是他晚年的书法更加意气纵横,展现出学术大家的风范。
作为学问大家、书法大家,冯其庸先生十分重视“传统”与“创新”关系的处理。一次,我带一位年轻的书法家拜访冯老,冯老对这位年轻人的书法十分赞赏。但看到其中有两幅作品意在创新,与“传统”的路数明显不同,冯老当即就批评,这样的“创新”不行,“创新”不是丢掉“传统”,“创新”一定要建立在中国书法“传统”的根基之上,万变不离其宗,如果没有中国传统书法的根基,那还能叫“中国书法”吗?
冯老对李一先生的书法评价非常高。有一年中国艺术研究院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李一先生的书法展,我以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的身份主持李一先生书法展开幕式。记得那一次八十高龄的冯老一大早就从通州张家湾赶来。开幕式结束后,我一直陪同冯老观展,冯老对李一的书法评价很高,他说的最多的话是“功夫”,他一再对我说,李一的书法是下了大功夫的,是功夫字,章草学得好。他说李一的书法既继承了章草书法传统,又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非常了不起。在一幅作品前,冯老看得很仔细,记得那是一幅用小楷书写的扇面,我的感觉就是清秀漂亮,而冯老对我说小楷写好了不容易,既要工整又不能死板,既要见笔墨的功底,又要写出灵动和神韵。他对李一这幅小楷书法作品赞不绝口。
还有一次我陪冯老到山东开会,他见一个年轻人魏碑学得不错,写得非常好,还擅长篆刻,冯老对这位年轻人的书法和篆刻十分欣赏。他对我说,学书法,一定要学魏碑,学魏碑很难,要多临帖。据说冯老早年学书法时,就没少临摹魏碑。
冯老治学一是靠天分,二是靠勤奋,他一辈子都不放弃对知识的追求。他对我说,他小的时候就喜欢学习书法和绘画,但那时家里生活困难,学绘画买不起材料,就勤练书法。他说在地里干活,休息时就可以拿树枝在地上练字。他一再说学习书法一定要多读书,尤其是阅读、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经典,他说知识、学问、阅历和人文修养,是提髙书法水平、书法境界的基础和根本。他还说要多看古代名家的经典作品,要多揣摩体会,多临帖,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学好书法。
四十多年来,我有幸追随冯老左右,受益匪浅。他渊博的知识、宽阔的胸怀、远大的视野、严谨的治学和百折不挠的精神,都对我有着很大的影响。冯其庸先生治学的最大特点是刻苦和严谨。他强调做学问要肯下苦功夫,肯吃苦,要实事求是。他十分强调多读书,同时又十分重视实际考察。他常常说中国的学问是无穷无尽的,有如大海,有如高山,个人的学识再渊博,也是沧海一粟,因此任何时候都没有理由自满。他是这样地告诫年轻人,也是这样地要求自己,他八十多岁的时候还是晚睡早起,常常是凌晨三四点钟起床作文读书。冯先生的成就远不止红学一个领域,他的诗、文、书法、绘画和摄影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他在古典文学、古代文化史等领域的研究上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尤其他对玄奘取经回归古道的确认,更是对我国古代文化史研究的重大贡献。说到玄奘,人们就会想到一个词——百折不挠。玄奘百折不挠的取经精神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标志性符号。冯老正是以玄奘百折不挠的精神,十次去新疆考察,八十三岁高龄时还穿越罗布泊,深入楼兰遗址。冯老不懈的追求精神,严谨的治学态度,虚怀若谷的大师风范,同他的著述一样,是留给我们的巨大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