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有苍茫（组诗）

◎高 凯

[重写炊烟]

如果没有风

就是断断续续弯弯的一根

有风就是一片

其实炊烟早就不在了

庄稼地里已经种不出一株火焰

今世有苍茫

炊烟的样子就是苍茫的样子

重新下笔来写

炊烟仍然出现在旷野上

深深浅浅的诗行里都是袅袅的

像游子们出窍的小魂儿

一缕一缕走出来

四处飘散

[突然理解了一个成语]

溪水正在一滴滴穿透一块石头

执念要从一块石头上经过

对于一支溪流

为自己在混沌里开凿了时空

对于一块石头

则是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机会

而长久干涸的石头

还有了源头活水

眼前的情景是溪流遇见了石头

而石头也幸遇了溪流

[回童年的路上]

走上一个高原

生我的黑窑洞就远远看着我

满眼是儿时的期盼

我是从童年来的

而我一个人又在往回走了

一路跌跌绊绊

人一老就成了孤儿

来时的路上有很多小伙伴

而此时却只有我一个人踽踽独行

究竟是我把大伙儿给丢了呢

还是大伙儿把我丢了

怎么没有约好

有苍茫的人都知道回童年的路

就让我先回去一趟吧

心已在路上

[意 外]

太意外了

平地上意外跌了一跤

爬起来以后又意外跌了一跤

其实这一点也不意外呀

脚下的地球在飞转

在带我兜风

[我究竟几岁了]

你几岁了

我问一个孩子

孩子又问我

你几岁了

问孩子年龄问出了麻烦

而孩子一句反问问出了我的快乐

孩子也许认识老人

但不知人老

我忽然觉得自己

和这个小孩子一般大小

我究竟几岁了呢

让我想想

[我们的影子]

此生

一直形影不离

我们始终走在一起

影子经常还单独交织在一起

我们的头都花白了

而影子的头

黑黑的

[题一个辐轮]

此乃镇宅之宝

那些暗淡无光的辐条像我的一身肋骨

布满铁钉的轮圈像我蜷曲的腰

像我蜷曲的脊背和腿脚

能想象到的地方

就是我一生两眼望不到尽头的黄土道

那一头黄牛和老牛车已不在了

风霜雪雨和泥泞不在了

而辕上的人还在

一辆老牛车被牛抛弃的独木轮子

因为历尽沧桑而弥足珍贵

而被我收留在旧时光里

让我余生老有所依

镇住我的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