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秀峰寺志》的编纂及其价值
2023-09-23滑红彬
摘要:《庐山秀峰寺志》是现存的两部庐山古代寺志之一,编纂于康熙年间,系统记录了千年古刹秀峰寺的地理位置、历史沿革、寺院布局、历代高僧、寺院田产、诗文歌赋等内容,对于研究秀峰寺的历史变迁以及庐山传统文化都具有重要的文史价值。
关键词:《庐山秀峰寺志》;庐山;开先寺;文献
中图分类号:K29;B9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4580(2023)03-0033-(04)
DOI:10.19717/j.cnki.jjus.2023.03.006
庐山作为中国著名佛教胜地,寺院众多,高僧辈出,历史源远流长,文化底蕴深厚。在历史上,庐山的许多寺院都编纂过寺志,如《栖贤寺志》《天池寺志》《庐山东林寺志》《圆通寺志》等[1]。可惜的是,大部分寺志都已亡佚,只有明代编纂的《庐山归宗寺志》四卷和清代编纂的《庐山秀峰寺志》八卷存世,片羽吉光,弥足珍贵。本文拟对《庐山秀峰寺志》的编纂情况及文献价值进行初步的论述。
一、《庐山秀峰寺志》的编纂背景
秀峰寺,原名开先寺,位于庐山南麓鹤鸣峰下。南唐保大九年(951),中主李璟舍庐山书堂旧址建造寺院,延请绍宗禅师住持,赐名开先寺。北宋太平兴国二年(977),赐名“开先华藏”。两宋时期,开先寺盛极一时,代有尊宿,如云门宗清耀禅师、照禅师、善暹禅师、佛印了元禅师、海渊禅师、智珣禅师、宗禅师等,黄龙宗广鉴行瑛禅师、海评禅师等,杨岐宗顽庵得升禅师、无文道璨禅师、别翁甄禅师、无明慧性禅师等高僧大德相继住持,弘扬佛法。元代又有悦堂祖訚禅师、一山了万禅师、月涧明禅师、南楚悦禅师等高僧开堂说法,道被遐迩。在明代,僧清江于洪武年间、僧智胜于永乐年间、僧道嵩于正统年间相继修葺寺院,嗣后逐渐破败衰落。嘉靖二十五年(1546),罗洪先游览开先寺,见“寺已毁废,殿基莽然荆榛”[2],可见当时寺院废毁已久。伴随着晚明佛教复兴的大趋势,开先寺又获得新生。万历三十六年(1608),若昧智明法师应请住持开先寺,兴衰起废,次第修建华藏阁、七佛楼等建筑。若昧法师之后,临济宗高僧、有“释中高士”之称的雪峤圆信及其弟子曹源弘金、石涛弘铠、山鸣弘璐等相继住持开先寺,皆有兴复之功。山鸣弘璐禅师逝于清康熙十三年(1674),之后开先寺又归沉寂[3]。
直至康熙三十一年(1692),江西巡抚宋荦等地方官员延请心壁超渊禅师住持开先寺,才迎来这一千年古刹的重兴。在宋荦等缙绅檀越的支持下,超渊禅师重修殿宇,广置赡田。康熙四十二年(1703),清圣祖第四次南巡,江西巡抚张志栋赴杭州行在觐见,奉命赍御书《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一部送到开先寺供养。康熙四十六年(1707)秋,清圣祖第六次南巡,开先寺住持超渊禅师奉旨至松江行在面圣,康熙皇帝见超渊道貌非凡,应答称旨,遂龙心大悦,特赐御书“秀峰寺”匾额。开先寺自此改称为秀峰寺。皇太子胤礽又以其所书“洒松雪”三字,及赵孟頫《法云渡海图》赐予超渊禅师。皇室的眷顾使秀峰寺身价倍增。在地方官员的大力支持下,秀峰寺相继修建弥勒殿、金刚殿、御书楼、禅堂、山门等建筑,并广置田产,为寺院发展提供长期稳定的经济来源。当时的庐山寺院,如栖贤、归宗、万杉等名寺皆衰顿败落,只有开先寺整故创新,次第兴建,因此超渊禅师被尊为“中兴开先,秀峰初代”[4]。
二、《庐山秀峰寺志》的编纂
《庐山秀峰寺志》是由超渊禅师倡议编纂的。据吴宗慈《庐山志》所载:
心壁,字超渊,云南人,临济下第三十三世,天岳昼嗣。康熙三十一年壬申秋,主洪州憩云庵。十月徇众请,主开先寺,重新殿宇,广置赡田,立《丛林共住规约》十条。……渊精心禅悟,博学能诗,尝自庐山只身返滇,有《万里省亲图》,时人题和甚多。与宋牧仲往来唱酬尤频,郎廷极称其格调在大历、元和间,有《漱玉亭诗集》。[5]
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有清抄本《超渊和尚诗》,内附小传,对超渊禅师早年生平记载较多,可补吴宗慈《庐山志》之不足,现钞录于下:
超渊,字心壁,滇之昆明人也。幼多病,好黄老之学,寻薙染于金陵宝华山,遍参两浙名宿,俱有机契,既受平阳老人记莂。岁辛酉策杖入庐山,不欲返,住大林寺,凡数载。偶过南州,士大夫创憩云庵,留师居之,大中丞宋公相见,有力咏,高其品也。以匡南开先寺圯甚,宋公请师主其席,鸠工募材,悉其废,龙象交参,竟成僧海。中丞赠诗曰:“绕篱且种几行菜,庇车那羡千章楠。我官煊赫居以冷,邂逅法侣知无惭。”其高致概可相见云。丙子秋,归滇省亲,慕陈蒲鞋之孝养未遂,故自号蒲道人。禅悦之余,颇耽吟咏,有《漱玉亭诗》行世。[6]
据上述引文可知,超渊,字心壁,云南昆明人,出家于金陵宝华山,嗣法于临济宗天岳本昼禅师。康熙二十年(1681),超渊入庐山大林寺,居住数年。之后到南昌创建憩云庵,与当地士人结东湖社,彼此唱和,得到江西巡抚宋荦的赏识。宋荦遂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延请超渊住持庐山开先寺。超渊禅师博学能诗,有《漱玉亭诗集》等著作。
在超渊禅师的倡议和支持下,范昌治负责《庐山秀峰寺志》的具体编纂工作。杨盛烈在序言中说“壁公旋出《山志》见示,为余友范子燕贻所订”,明确指出《庐山秀峰寺志》乃范昌治所编订;寺志《发凡八则》亦由范昌治所拟定,可见范昌治确实是《庐山秀峰寺志》的实际编纂者。其余如王企埥、王翰曾审读书稿并作序,吴允嘉曾审读书稿,杨盛烈曾出资赞助刊印并作序,因此《庐山秀峰寺志》卷一列诸人姓名:“雄山王企崝念斋、梁州王翰二南鉴定,钱塘吴允嘉志上参阅,四明范昌治燕贻编次,临安杨盛烈丕然校辑。”[7]
范昌治,字燕貽,浙江鄞县人,监生。雍正八年(1730)前后,任卫辉府通判,后受江南河道总督嵇曾筠举荐,参与河工事务[8]。雍正十年(1732),补授沂郯海赣同知[9]。乾隆七年(1742)至十年(1745),任台湾知府,刊《台湾府志》二十卷[10]。其余事迹待考。
王思训《序》云:“丁酉,视学西江,心公来谒,……公述秀峰颠末,且云‘此地阅几兴废,乃至于我,窃恐其遗闻轶事湮灭无传,敢以志事累公。予缘复命期迫,未暇以为。”[11]可知超渊禅师曾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请王思训编纂寺志,王思训因公务在身而未应允。据《庐山秀峰寺志》卷六《艺文》所载范昌治《游庐山赠秀峰心壁禅师》诗可知,范昌治游宦之暇,至秀峰寺拜谒超渊禅师,一见如故,遂于秀峰寺静居避暑期间,编纂完成《庐山秀峰寺志》八卷。又据杨盛烈《序》可知,杨氏于康熙六十年(1721)三月至开先寺,得见超渊禅师所示寺志,正是范昌治所编纂者。据此推知,最迟在康熙六十年(1721)初,范昌治已经完成《庐山秀峰寺志》的编纂工作。
在正式刊刻之前,《庐山秀峰寺志》还陆续增加了康熙六十年(1721)、康熙六十一(1722)产生的一些文献材料。由于范昌治创建的寺志架构已经完成且较为完备,新产生的文献材料只需按照类别编入即可。
三、《庐山秀峰寺志》的内容及价值
《庐山秀峰寺志》首列王企埥、王翰、杨盛烈、王思训四篇序文;其次为范昌治所拟“凡例八则”;再次为“词翰姓氏”,记录志书中所收录诗文作者的姓名表字及里籍;又次为《庐山秀峰寺形胜图》和《秀峰寺殿堂楼阁图》,细致写实,可以考见当时秀峰寺的规模和布局。卷首记康熙两次御赐秀峰寺宸翰,以及超渊禅师、诸名士恭纪颂德诗,江西巡抚张志栋、郎廷极、白潢,学政王思训关于寺庙修建的碑文。这些诗文纪录了秀峰寺在康熙年间的极盛情形,具有史料价值。
卷一“形胜上”、卷二“形胜下”,纪录秀峰寺(开先寺)周边诸胜景及历朝纪游诗文,主要涉及鹤鸣峰、香炉峰、双剑峰、黄石岩、瀑布泉、青玉峡、龙潭、读书台、漱玉亭等;附佛印松、王阳明纪功碑等古迹及石刻四十五处。卷三“梵刹”,记载秀峰寺及诸处殿堂楼阁等建筑,于各建筑之下开列相关碑文及诗歌。其中冯延巳《建开先寺记》、黄庭坚《开先禅院修造记》、刘荫枢《开先寺记》、宋荦《重修开先寺碑记》等,是研究秀峰寺历史沿革的重要文献。卷四“主席”,记载开山第一代绍宗圆智禅师以来的二十位住持,并附《丛林共住规约》及僧塔信息。卷五“艺文上”主要收录僧俗往来书札、序文,卷六“艺文下”主要收录赠答、题画、送别等诗歌,此两卷尤详于超渊禅师与诸士大夫的往来文字。卷七“法产”,记寺属田粮财产等信息,是研究清代庐山寺院经济的原始材料。卷八“逸事”,杂记逸闻轶事。
《庐山秀峰寺志》具有较高的文史价值:首先,《庐山秀峰寺志》具有历史文献价值。《庐山秀峰寺志》保存了大量碑记诗文,是研究秀峰寺历史沿革的重要资料。特别是康熙皇帝两次御赐秀峰寺宸翰的经过,宋荦、张志栋等数任江西巡抚对于秀峰寺的支持和资助,士大夫与超渊禅师的交游唱和,秀峰寺广置田产的位置、亩数等等,对于研究秀峰寺在康熙年间的重兴与鼎盛具有无可替代的历史文献价值。
其次,《庐山秀峰寺志》具有文化史价值。《庐山秀峰寺志》对于超渊禅师与士大夫交游唱和的诗文收录得尤其详尽,其“词翰姓氏”所列清代名士一百六十余人,绝大部分都与超渊禅师有诗歌酬唱,如高士奇、尤侗、余怀、顾嗣立、彭定求、八大山人等名家皆在其列。这些诗文是研究诸名士生平交游的重要资料。特别是被康熙誉为“清廉为天下巡抚第一”、领袖文坛二十余年的宋荦曾说过“天下名僧,首推心壁”,彼此唱和甚多,时人将其比作苏轼和佛印。此寺志收录宋荦与超渊禅师往还书札十余篇、诗文数篇,是研究宋荦生平交游及学术思想的重要文献。
再次,《庐山秀峰寺志》具有文献辑佚价值。《庐山秀峰寺志》收录大量诗文,往往可补诸人诗文集之遗漏。如卷五载宋荦书札八篇,《宋荦全集》中未收,具有辑佚价值[12];卷六收录八大山人《赠心壁和尚》诗:“云携匡山岫,顾我山人堂。清谈畏分手,徘徊明月光。踌躇未忍别,此去游何方。为道江左右,无多陈米仓。”此诗《八大山人现存诗辑》中失收,可补遗缺[13]。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四、《庐山秀峰寺志》的版本
据《中国古籍总目·史部》载,《庐山秀峰寺志》八卷首一卷,清康熙六十一年十笏堂刻本,中国科学院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南京图书馆均有藏[14]。按,《庐山秀峰寺志》所载王企埥、王翰等序均作于康熙六十一年夏,并且《庐山秀峰寺志》所录“王士禛”未避雍正皇帝之讳,据此可知这部寺志确实刊刻于康熙六十一年。十笏堂位于秀峰寺内西隅,“十笏堂刻本”表明该寺志由秀峰寺出资刊刻并藏版。
《中国佛寺志丛刊》曾据上海图书馆藏《庐山秀峰寺志》影印出版,此志字体隽秀,版式疏朗,刊印上乘。翻阅此本,得知此寺志“词翰姓氏”中“皇清”部分有两处劖除痕迹,分别为“□□□□□广东人”“释□□□□浙江人”。查《庐山秀峰寺志》卷二《龙潭四首》诗题下有劖痕,作“释□□”,而此诗乃今释澹归(俗名金堡)所作,见《遍行堂集》卷四十;《庐山秀峰寺志》卷三《开先寺古梅》诗题下亦有劖痕,而此诗乃屈大均所作,见《翁山诗外》卷六。据此推知,“词翰姓氏”两处劖除信息当作“屈大均翁山,广东人”“释今释澹归,浙江人”。据乾隆四十一年圣谕:“金堡、屈大均则又遁迹缁流,均以不能死节,觍颜苟活,乃托名胜国,妄誓狂言,其人实不足齿,其书岂可复存?自应逐细查明,概行毁弃,以励臣节,而正人心。……又若汇选各家诗文内,有钱谦益、屈大均所作,自当削去,……并将此通谕中外知之。”[15]由此可证上海图书馆藏《庐山秀峰寺志》是在乾隆四十一年之后经删削而重新印行的。
五、《庐山秀峰寺志》的不足
《庐山秀峰寺志》详于艺文而略于史实,对于寺院之沿革、历代之住持等内容多有遗漏,是其最大的不足。
此志对于寺院之沿革仅寥寥数语,《庐山秀峰寺志》卷三《梵刹》:“开先寺者,昉自南唐李中主景。中主年少好文,游心物外,欲肄业于庐山,拓野夫献地,筑为书堂,酬以万金。及即位,舍为寺。因兆有国之祥,赐名开先。宋太平兴国二年,敕赐开先华藏。康熙四十六年,释超渊趋觐行在,蒙敕赐御书秀峰寺额,改今名。”[16]秀峰寺(開先寺)拥有千年的历史积淀,此志却仅记三事:南唐李中主建寺,宋太平兴国二年赐名开先华藏,康熙四十六年赐名秀峰寺。查《庐山秀峰寺志》多处征引明代桑乔《庐山纪事》的内容。据《庐山纪事》卷四“明洪武初,僧清江复建。永乐中,僧智胜;正统中,僧道嵩继修。天顺中,僧大然请赐额”[17]云云,记载明代开先寺之沿革,而《庐山秀峰寺志》只字未收,可谓失之眉睫,其疏阔可知。
此志记录历代住持二十人,其中八人仅存姓名而已,其余诸人大多只录机缘语句,并无行迹可考。其实如悦堂訚禅师,有黄溍撰《灵隐悦堂禅师塔铭》;一山了万禅师,有释大訢撰《永嘉江心寺一山万禅师塔铭》;若昧智明禅师,有释道忞撰《开先若昧明和尚行状》;雪峤圆信禅师,有谭贞默撰《径山语风老人雪峤信大禅师道行碑》;曹源弘金禅师,有文德翼撰《庐山开先曹源大师塔铭》;山鸣弘璐禅师,有文德翼撰《开先山鸣璐禅师塔铭》等等可资考证,而志中着墨有限,甚至仅存姓名,不免颇多遗憾。
此外,《庐山秀峰寺志》卷二载石刻四十五处,亦仅载“风泉云壑”“今古奇观”“神龙跃空”等品题性质的石刻,而对于“靖康元年五月方道踪等题名”“淳祐贾似道题名”“嘉定戊寅留元刚题识”“正德八年李梦阳题记”等可以考订史实的二十余处题名石刻不予收录,似乎也受到了重艺文而略史实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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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程荣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