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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老辰光里的建业里

2023-09-22周建龙姜海纳

上海人大月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开间里弄建业

周建龙 姜海纳

走在弄堂里,两侧醒目的清水红砖墙中嵌有双开的、黑漆漆的铜环木门,门对门、户挨户,门的边框是巴掌宽的水泥石料,门框上方有方形水泥雕饰门楣。弄堂半虚掩着的后门里,时常传出灶披间(厨房间)里锅子噼啪作响的声音间或飘出的阵阵饭香。前门偶见阔气的人家包租的黄包车穿梭在狭窄的弄堂小路里,“奥斯汀”和“雪弗莱”是如何也开不进去的,只好在总弄广场回旋调转,那里是炫耀主人气派的适宜场所……

上海的弄堂石库门住宅在老上海人的些许回忆之中,其外在的格局与旧日里头的生活气息,大致就是这般模样了。流金岁月,多少年华典故、多少暗战风波、多少名人记忆,都与上海里弄交织在了一起。上海现存的里弄街区数量众多、分布较广,并呈现出丰富的外在风貌。如果对纷繁芜杂的里弄进行分类,可分为早期石库门里弄、晚期石库门里弄、新式里弄、花园里弄、公寓里弄等。据考证,一般认为早期石库门里弄是指建于1910年之前的石库门里弄住宅;晚期石库门里弄则被认为建于1910—1919年之间;新式里弄一般被认为形成于1920年前后,主要建造于1924—1938年间,建业里便是这一时期建造而成的。它是上海现存最大的石库门里弄建筑群,也是上海新式里弄的代表,其名称源于投资兴建的法商中国建业地产公司的名字。

初建成的建业里是崭新的独门独户的上海石库门房子,沿建国西路(原福履理路)由东向西分为东弄、中弄和西弄三片里弄区。采用过街楼方式连接西弄与中弄的长约110米的连续红砖“马头”封火墙,以及联通东弄与总弄广场的石库门特色半圆拱券门栋,形成了建业里最具里弄特色的建筑构件之一。特别是其阶梯式的“马头”封火墙顶端铺有红色的西班牙筒瓦,每阶末端向上翘起,是典型的中西结合造型;每列房屋的转角处设有整块护角石,与高耸的有机红砖清水墙形成质感与色彩的鲜明对比,建筑立面造型与材质展现了人们喜闻乐见的、上海里弄建筑特有的人文风情。

建业里与早期的石库门住宅的宽敞格局不同,凝聚了新式里弄的布局特点:它以单开间为主,兼有少量双开间组合;开间面宽小、窗户多,进深也略有减少,可以说空间相当集约。这主要是由上海高涨的地价与更大的土地开发规模的诉求所致。

20世纪20年代,西式建筑似已成为上海社会的理想追求,建业里这样的布局结构对于在当时人口众多的上海来说,无疑是经济型的户型选择。《时事新报》曾报道:“大多数华人家族,均联袂居住其间,欣欣然现得意之色,此辈华人家庭,当其由旧式住房迁至新式住房之时,莫不欢悦相告,喜形于色。此后除非重大变故,或家况惨落外,决不愿再迁入旧式住房,殆无疑义……以是可知洋式房屋,实有甚大之吸引力。”在巨大的建屋投资租金回报的驱使下,建业里由原设计图上的24幢石库门房屋改为30幢新式里弄住宅,砖木结构,立面设转角窗,每户均有朝南窗户,房屋转角有整块的浅灰色护墙石,如果说建业东里还处于传统石库门格局的话,那建业西里已经成为新式石库门里弄的现代公寓住宅的典型。

上海里弄民居的出现、发展与租界的演变以及人口的迁移是同步进行的。可以说,里弄的演变与上海的城市发展紧密相连。辛亥革命爆发,封建制度被推翻后,标志着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封建制度灭亡,这也是导致家庭小型化的首要原因。

小型化的里弄住宅大大精简了房屋面积和各类摆设,由江南民居的厅堂演变而来的客堂即上海人口中的“客堂间”,一般面积为15—20平方米,是聚会、就餐和会客的公共空间。穿过客堂间向北是灶披间,二者之间嵌有狭窄的木楼梯,因为是单开间的单元,客堂间的楼上是南北各一间的厢房。厢房即卧室,除了放置床和衣橱外,还兼作化妆室和书房。前厢房明亮、面积较大,一般朝向正南,开窗朝向自家天井的上方,是这家单元里最好的位置。后厢房较暗、面积较小,一般9—10平方米,也通常是在灶披间上的小卧室,俗称“亭子间”。在少量双开间的单元中,会在客堂左或右设有厢房。为改善开间少、居住空间不足的问题,每个单元二层的亭子間之上是有围合栏杆的露天晒台,这可是屋主夏夜纳凉、冬日晒阳的好去处。这里相比入口的天井要更加私密,与天空更加亲近。

将时间穿越到上世纪30年代,住进建业里的是当时经济相对稳定的中等收入家庭。三片里弄共计200多个单元,大多数是一个单元住一家人,即200多户人家。连排的住宅比邻,前门面南,后门向北。主人走的是前门,佣人则出入于后门,因此小弄堂里经常出出进进打照面的往往是前排人家的佣人和后排人家的主人。

主人携客归来,推开黑漆漆的铜环木门,迎面看见的是“客堂间”散发着新鲜油漆味道的窄幅落地玻璃木门,一脚踏下的却是一丈见方的青砖或水门汀的天井。天井是属于这户人家头顶的一方自由天地,对于向往田园生活的屋主来说,利用这小小的天井来种些花草、爬墙绿植,倒也凸显了屋主的阶品和情趣。屋主们离开乡村,离开土地,离开宽敞的大宅院和几代同堂的大家庭来到这里,那黑漆漆的铜环门一关,高高的红墙里头再也没了家丁护院,倒也增添了几分小宅子里头的安全感;静怡的夜晚,门环“咣当”的撞击声,也使屋主人常常流连于老家宅院特有的梦境。

1935年以后,上海基本停止建造老式里弄房屋,解决日益增长的中、低收入家庭的居住需求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一幢石库门房子被尽可能地分割出更多的房间。从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1949年国民党政府垮台,整个职员群体的生活水平被迫大幅下降。截至1949年,上海约550万人不得不挤进1935年以前建造的石库门房子里。至此,以石库门为代表的里弄街区建筑成为居住人员复杂、居住密度最高、建筑结构陈旧的平民住宅的标志。转租在当时的制度层面往往被漠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经过出租人的同意即将房屋转租给他人是法律允许的,“二房东”现象比比皆是。

因为已无历史考证信息,我们仅能通过卢汉超在《霓虹灯外》一书中引用当时报纸所摘录的一段内容来描述20世纪30年代末上海一个普通里弄单元中身份各异的住户拥挤的居住状况,一窥1949年以前里弄住宅居住条件的恶劣,迁徙、动荡、拥挤不堪成为这一时期的里弄住民生活与环境的写照:

前客堂——住着一名警察,他的妻子和两个十几岁的女儿;后客堂——一对夫妻带着三个孩子,夫妻两人都在弄堂小学教书;二楼卧室——住着两名舞女和一名向导女(妓女);二层阁楼——住着一个皮匠和他的妻子;三楼卧室——住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情妇和她的女佣;厨房——二房东和他的妻子;屋顶平台——住着为报纸做校对的男子;三楼亭子间——一对夫妻,丈夫游手好闲;二楼亭子间——四个在此餐厅当侍者的小伙子;三层阁楼——一名小学教师。

虽然建业里在历史的洪流中也难以幸免,但是正是建业里特殊的租屋方式,使这一时期的建业里层层转租的现象相比旧式里弄来说要好得多。这里居住的家庭大多数为中等收入的殷实家庭。据出生于1963年的华建集团环境设计院院长王伟杰回忆,因祖父辈在周浦开银楼生意,建业里西弄的一个单元是其祖父在上海市区里为家人安置的一个落脚点。“小时候听祖辈老人讲,我家是建业里建成后第一批入住的人家,建业里的开发商只租不卖,而且初次签约只收金条。我们家是一次性买了一个单元60%的使用权,以后每年只用交少量房租。还有一户人家买了另外的40%使用权,合租的邻居也曾经是殷实家庭,这套单元一开始只有两家人合住。”建业里的开发商是自持有产权,正是这样才能有效控制建业里的租住人群的数量和阶层,同时可见开发商对当时混乱时局下的流通货币抱不乐观的态度。因此,推测建业里在新中国成立以前的合租现象要好于其他里弄房屋,建业里的居住人的家庭经济状况也要好于老式里弄。

如今的建业里已从居住着中产者的石库门摇身成为“别墅”,在这里坐落着新加坡嘉佩乐酒店集团管理的别墅型高级酒店。虽历经岁月的洗礼和变迁,但在基本保持的原有风貌与结构中,我们依然能窥得一番上世纪的海派风情。

(作者周建龙系市人大代表,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总工程师;作者姜海纳单位: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A+》杂志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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