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艺术语境下隐喻设计与视听语言运用的共情同构
2023-09-21李振洋
李振洋
(滁州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 安徽滁州 239000)
亚里士多德曾说:“至今最伟大的事是对隐喻的掌握,隐喻是不能向他人传递的,它是天才的标志,因为要创造好的隐喻意味着对相似点具有敏锐的眼力。”[1](P50)由于所处时代的局限,很多研究学者对亚里斯多德的观点提出了质疑,但不得不承认,亚里士多德凭借其敏锐的判断,道出了隐喻系统的复杂性,以及当隐喻设计面临传播时,能否将其修饰效果准确进行传达的不确定性。亚里士多德的发现启发了后来的众多学者对语言学中的隐喻认识以及信息的视听化传播开展深入且系统的研究。罗兰·巴特将索绪尔创造的能指、所指概念从口语和书面语扩展到视觉文化研究,乃至整个通俗文化研究领域。罗兰·巴特打破了语言学与视觉文化研究彼此孤立的现状,为视觉文化中的语义研究提供了基础。随着视觉作品创作实践的飞速积累,基于语言文学的影视文学研究促成了影视多元化思潮的产生。从事电影理论研究的学者们尝试借助隐喻学的观点解释并总结电影创作中视听语言的运用规律,这既包含了对镜头蒙太奇理论的探究,也包含了视听元素中无处不在的隐喻设计的研究。在巴赞看来,“电影荧幕不是一个画框,而是仅仅把事件的局部显露给观众的一幅遮蔽框”[2]。在随后的岁月里,不断得以成熟的“银幕”理论为电影艺术的想象空间提供了坚实的理论依据。当隐喻设计成为电影荧幕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时,隐喻已然为电影制作者与观众构建了一座新的充满诗意的情感桥梁。在国外学者们对视觉隐喻进行研究的同时,国内不乏学者对听觉隐喻尝试探索,陈芸教授提出:“音乐符号的多重隐喻与象征意义则揭示潜藏于视觉形象之中的内在精神本质,它们在一系列看似二元对立的矛盾运动中吸引着观者的视线,并在特定的审美场域内召唤、引导着观者的想象力,激起观者的情感波澜。”[3]
“每个影像的含义都有不同,各个影像之间互有不同,每一个影像都具有它所独有的价值,具有一种个性化的性质,任何一个影像都不是对另一个影像的重复。”[4]无论电影作品还是影像作品,如同文学语言的表意功能,其视听语言的语义作用包含表述功能、抒情功能与议论功能,其中,为了结合视听元素获得符合预期的情感表达,单一或多个视听元素被给予了更多意义,远非其元素的本意,结合故事影像的实际语境,将元素本意和喻意联系,对情节起到更强的修饰表达效果。相对文学语言系统,影视视听语言中的隐喻设计有着和前者很大程度的相似性,因为视觉元素与听觉元素的加入,影视视听语言成为一个全新的表意系统。在视听语言中,修饰手法影响了重要的演绎效果,其中隐喻是最隐晦、最为婉转、最生动自然的间接表意手段。另外,隐喻将未知的事物变成已知状语,进行传播的方式,比明喻更加灵活、形象和拟人化。
一、视听元素中隐喻意涵的多元化表达
对视听元素中隐喻意涵的呈现路径展开研究,有益于论证隐喻设计与视听元素间的内在关联;在电影艺术语境下寻找隐喻设计的一般规律,有利于拓展电影创作思路,避免盲目地扩展视听元素的研究边界。
(一)镜头画面中的身份揭示。电影适当地围绕关键角色进行隐喻设计有助于梳理故事线;还原导演和编剧的本来意图有助于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形成内心共鸣。电影“信条”引入了时空“熵变”的概念,形成了多个时空并不同时空线中逆转的角色和情节,令整部电影俨然成为一座严谨精妙的视听迷宫。然而破解迷宫的诀窍也在视听元素的本意与喻意之中。影片《信条》在基辅剧院发生恐怖袭击的情节中,尼尔第一次现身,因为只出现了背影,镜头以尼尔背后的背包挂件的特写画面出现,这是一次视觉上的隐喻设计,隐喻了尼尔的角色身份,直到电影的后半部,随着剧情的推进,刻画该挂件的特写镜头多次出现,令观众恍然大悟。由此可见,视听语义中的隐喻设置,如果本体与喻体的共同性不明显(尼尔和背包挂件的关联程度并不明显),需要反复对其进行强调,并辅以大量情节镜头进行注释说明。
破解电影中的隐喻迷宫,从受众群体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是一种解读,不如更像是一种探险体验。将隐喻运用到视听元素中,既考验观众的视听经验,也考验视听逻辑的合理性,与注重写实的电影类型相对,以惊险离奇的情节与耐人寻味的诡计,通过逻辑推理展开情节。运用视听语言对角色身份进行隐喻设计,可满足以解谜为乐趣的读者,尽可能地让观众和电影中的角色站在一个平面上,拥有相同数量线索和接近真实的观影体验。
(二)视听理论中的语义延伸。由希区柯克的“炸弹理论”衍生出危险身份角色,是将角色隐喻为危险物的一种无形隐喻,危险角色如同定时炸弹一般,不知何时会被引爆,这种无形的隐喻强化了故事母体的悬念和危机感,其所带来的冲突感会更为强烈。[5]
针对角色的内心活动、想象、梦境等等潜意识的投射行为,运用视听语言进行隐喻设计,不失为一种间接的表现手段。例如在视听元素的光影表现中,不同的光影可以对角色的性格和内心起到极为深刻的塑造作用。影片《杀人回忆》片尾部分,曹警官与苏警官产生了关于是否要处决嫌疑人的争执,该镜头组被设计为隧道口内外的正反视角。其中,深不见底的隧道被隐喻成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两个人的争执是关于人性的争执,是一种对人性中的“恶”的窥探,同时隧道内的视角镜头隐喻了人性的深渊也在窥探着二人。
综上,希区柯克的“炸弹理论”发生了无形的语义延伸,由初始的“炸弹”这一物象延伸至了“危险角色”,再次延伸到了“危险情境”的设置。其中,运用视听语言进行隐喻设置,促进了视听理论的无形发展,将导演视角和编剧用意更好地贯彻到镜头画面中。随着该理论的不断成熟,“炸弹”逐渐被隐喻为“危险角色”,在一些充满悬念的故事片中,“危险角色”替代了“炸弹”,在电影前端出现,并且随着剧情的发展,“危险角色”自身被赋予了可以在任何时间爆发的不确定性。由此可见,电影叙事理论的提出与演变,其中也有隐喻的影子,这种视听修饰手法好像隐秘在密林丛中的竹节虫,生动美好且不为人所觉察。
(三)镜头段落中的听觉隐喻。电影镜头段落中的视听逻辑,与听觉隐喻密切相关。镜头中的角色活动与电影声音形成的视听逻辑可以隐喻画面之外的情节,当然,这需要建立在受众的认知和心理期待的基础上才能达到预期效果。
电影《星际穿越》中贯穿了三个时空线,Cooper驾驶飞行器在第一个外星球上着陆时,影片为了凸显时间的差异性,在背景音乐的处理上使用了节拍器,影片后面情节通过对白的方式解释了这段停留的时间相当于地球上23年的时间。随着水墙的出现,飞船面临危险,节拍器的打击间隔由1.25秒加快至1秒。在该镜头组中,当Cooper发现远处的山峦其实是巨浪形成的水墙后,背景音乐由节拍器的敲击声叠加为轰鸣声,电影音乐的制作人汉斯·季默将其称之为“声墙”,即用多个真实乐器与电子乐器演奏,在音乐后期多次叠加音轨并输出,最后近距离录音得到最终的声音效果,结合近似轰鸣感的高音域电影音响,烘托出了巨浪即将到来的危机感,以及带给观众的压迫感。
通过电影声音强调故事剧情节奏和角色内心情绪,既服务了故事母体,也强化了故事情感,其节奏的匹配与变化隐喻了剧情的变化。[6]电影视听节奏中的感情积攒与爆发,同样可以通过隐喻的时间设置——电影声音的断点设计实现。电影《星际穿越》,Cooper观看女儿发来的录像,此处有一处电影声音的断点设计,与之前的视听效果相比,此处产生了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效果,使之前积攒的情绪在断点这一刻得到释放。上述镜头通过对视听节奏的设计,隐喻了影片中角色内心情感的起伏,令整部电影的层次感备增。
二、视听语言浸染下的隐喻构建
(一)隐喻构建与视听经验认同。共情认同是隐喻系统得以日益强大的前提,在视听语言中,画面所呈现的本体之所以能够与喻体产生互动,在于两者所共处的语境存在着极高的“共同点”。隐喻设计的成功与否在于文化背景与视听环境下的认同条件是否能够达成,在一些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成的影视类作品中,我们会看到很多这样的案例。例如”鹅绒“这一物象,因为其洁白、轻盈的特征,在欧洲旧社会的一些文化中被隐喻为将人的灵魂托举至天堂。在小说《包法利夫人》中,病榻中的女主人因对拿来鹅绒枕头的女仆产生了不快。在改编为电影时,如果在先前镜头或对话内容中不作注释说明,很难使其他文化背景下的观众解读到情节中的隐喻设计,观众可能在看到此处情节时,会不知所以然,感到莫名其妙。
创造性本质——将电影本体跃然于荧幕之上,角色设定(角色假定)的(“假定性”是一个美学和艺术理论术语,原指戏剧中约定俗成、以假作真的表现方式)创造性,场景设定(情境假定)的创造性,角色假定与场景假定共同营造了视觉奇观,符合电影艺术的基本语境特征。剧情假定的夸张效果赋予了电影故事所独有的戏剧张力。
伴随着大量作品的涌现,很多视听元素与文学中的专有名词一样被赋予了很多含义。例如“火车”这一视觉元素,出现在大量电影作品中,有的将其作为画面陪体,有的将其作为镜头中的主体。在文艺电影中,“火车”被视为通向生活未知的载体,承载着希望。远行能催人思索,其中行进中的火车更容易让人倾听到内心的声音。影片《哈利波特》中,“火车”并不只是交通工具,而是通往希望之地的途径,奇特的思维伴随着美妙的景致,妙曼的幻想往往也产生于陌生的所在。当火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情感如瀑布直泻而下,带着我们的梦想在无尽的铁道线上奔向远方。
(二)隐喻构建与视听复合叙事。视听语言以文学语言为蓝本,通过综合运用视觉隐喻和听觉隐喻,实现了视听复合叙事这一目的。针对视听语言的科学运用为影视信息的表达提供了更多的隐喻空间,相对文学语境下的隐喻修饰,随着视听感知的融入,其灵活性与委婉度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扩展。
在文学语境下,有些隐喻需要通过横聚合关系才能表达出完整的意义[7]。例如“也许这个男人一晚便会蒸发。”这句话的隐喻含义不单单是由“蒸发”这个词实现的,而是通过“这个男人蒸发”整个短语来体现。由此可见,横聚合关系有助于识别隐喻范围,分析和解释相应的结构。同样,电影画面中的一些元素只有与故事发生情境或行为动作产生关联时,才会产生隐喻作用。在影片《银翼杀手》中,Pris 在将Rick Deckard 打翻在地后,跑开一定距离后,通过翻跟头的动作来杀害Rick Deckard,Pris的身份为娱乐型仿生人,其特定动作为翻跟头,如此设定隐喻了Pris作为仿生人,永远无法达到与造物者一般的完美境界。在上述剧情的隐喻中,Pris并非本体,翻跟头的Pris才是本体,而喻体则是编剧和导演通过这一表演向观众传达的自身观点,即仿生人远非完人的看法。影片段落中的隐喻设置,经过复合设计,隐喻含义的传达方能达到理想的效果。
(三)隐喻构建与诗意情感认同。电影艺术语境下的隐喻设计往往具备一定的开放性,给予观众一定的想象空间,营造出一种情感饱满的抒情氛围。如同文学中的散文文体一样,如此般设置“形散而神不散”[5]。电影《星际穿越》中,身为农场主的Cooper 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驱车在玉米地中纵横追赶无人机的镜头段落。在该情节中,卡车一路狂飙的速度感,无人机从眼前划过的神秘感,父子三人在车内流露出的紧张感,结合着背景音乐管风琴音量洪大、气势雄伟、音色优美、庄重的听觉效果,营造了极富张力的视听效果。上述镜头段具有多重隐喻的含义,当拥有不同生活经验不同国家不同年龄段观众对该情节进行揣摩时,会产生不同的内心收获。该镜头段的视听隐喻设计与后续的剧情发展没有产生直接的关联,从捕获的无人机上卸下的电池在后续剧情中也没有出现过,但其隐喻了整个影片关于人类求索未知的感情基调,此段视听隐喻设计与故事母体的非关联性恰巧提供了隐喻设计的开放性,受众认知在电影开篇没有被故事母体圈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却能更好地为渐入式的故事讲述方式服务。
结语
电影艺术语境下,视听元素的隐喻设计需要服务于故事环境与时代背景,本体与喻体为互动的关系,或存在视觉上的相似点,或存在听觉上的相似点。视听语言中的隐喻设计,或基于蒙太奇手法形成逻辑隐喻,或基于文化语义认同形成经验隐喻,最后对本体某方面含义进行强调或者产生其他含义。
在影视视听语言中,隐喻设计服务故事母体的痕迹处处可见,有的表达较为含蓄,有的流露则较为明显。电影情节信息需要通过画面和声音途径进行设计传达。某种程度上,对视听语言的合理运用可以实现近乎真实的语义效果;相反,视听语言的间接传达,将本体假定为喻体进行隐喻表达,可以实现生动自然的语义修饰效果。
在经济迅猛发展的时代,不同电影视听类型实践作品群雄并起,夜空中繁星如沸。观众不再是关心电影画面的气势如虹,而是开始寻找电影与观众内心的情感认同。回看现今的中国电影,既有故事片的朴实情感,也有商业时代的浮华,当然,所有的这些变化都只是初显,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它们将会越来越清晰。我们终将从以往的视听经验回归故事,一步步,一天天,过去与现在,现在与未来,其实从来都是一帧一秒,紧密相连,隐喻是视听世界的魔术,更是电影诗意情感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