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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旅行叙事角度考察奥康纳的南方情结

2023-09-19张方琦

今古文创 2023年34期
关键词:奥康纳

张方琦

【摘要】南方是美国文化和社会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地理存在,由于战争的失败,宗教氛围浓厚,农业社会以及蓄奴制度等一系列历史原因使得这一区域成为文学创作的丰厚土壤,以弗兰纳里·奥康纳为代表的南方作者,以其独特的视角描写了一众关于美国南方的文学作品,本文从奥康纳的两部代表作品《智血》和《好人难寻》入手,从旅行叙事中的旅行主体、旅行载体以及旅行终点三个方面考察奥康纳的南方情结。

【关键词】弗兰纳里·奥康纳;旅行叙事;《智血》;《好人难寻》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4-005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4.018

一、引言

弗兰纳里·奥康纳凭借着其荒诞怪异的哥特式写作风格,极端宗教式的黑色幽默,以及带有南方地域特色的写作主题,一跃成为仅次于威廉福克纳的美国南方最杰出的作家之一。奥康纳的一生一直饱受病魔折磨,在她短暂而辉煌的创作生涯中虽然只有2部长篇小说和31篇短篇小说问世,但却足以奠定她在美国文坛不可撼动的特殊地位。

国内外对于其作品的研究多种多样,涉及创伤与救赎、女性主义、创作技法等诸多方面,本文拟从旅行叙事的视阈出发,以《智血》和《好人难寻》为研究目标,从旅行主體、旅行载体以及旅行终点等三个方面,考察分析奥康纳作品中所蕴含的“南方情结”,进而表现20世纪上半叶美国社会转型期中的南方人流离漂泊,居无定所的身份困境和精神危机,以及北方异质文化入侵对南方社会带来的腐蚀性影响。

二、美国南方文学与旅行叙事

美国自其建立之初便与“旅行”二字密不可分。无论是五月花号跨洋而来,还是后来的南北战争与西部大开发,旅行似乎贯穿了美国历史发展的始终,正如约翰·考克斯所言,“自美国建国伊始,旅行变成为美国和美国人民的象征。”“旅行一般包括四个基本的因素:从熟悉空间到非熟悉空间的身体位移,空间位移过程所持续的时间,行为主体空间位移所产生的结果,旅行者回归原来的空间。”[1]但旅行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不仅仅是地理或者空间上的位移,它更能反映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的生活方式与文化传统,而这一点也早在几千年前在著名的《坎特伯里故事集》中得到了证实。

《坎特伯里故事集》讲述了作者同另外29名朝圣者齐聚泰巴旅店,并结伴前往坎特伯雷朝圣的故事。由于旅途寂寥,一行人决定在往返圣地的途中,每人来回讲两个故事,并由店主作为裁判,选出最好的那一位,等回到伦敦后由大家一起请他吃饭。这些朝圣者有骑士、僧尼、商人、手工艺者、医生、律师、学者、农夫、家庭主妇等当时英国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士,形成了当时英国社会的缩影。乔叟对大多数朝圣者都做了细致生动的介绍和描写,他们是英国文学史上第一组形象生动、个性鲜明的现实主义群像。[2]通过描述一行人在旅途中所讲的各个故事,乔叟从政治、经济、宗教、阶级矛盾以及人们生活的喜怒哀乐等方面,全方位地展现了一幅中世纪末期英国社会生活的历史画卷,由此可见,旅行自古以来便总是与文字抑或是文学紧密相连。

从《最后的莫西干人》到《白鲸》,再到后来的《哈克贝利历险记》和《愤怒的葡萄》,这些作品无一不是以旅行见闻为叙事蓝本,保留并再现了美国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人们的交流和生活方式以及旅行文化。同理,以福克纳和奥康纳为代表的一众南方作家亦通过“旅行叙事”再现了美国南方社会独特的历史文化与精神底蕴,而他们的这些作品其实也是这些作家内心深处“南方情结”的流露。由于气候差异、产业结构不同以及思想观念的差异等因素,使得美国南北双方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文化传统,北方凭借其先进的工业以及交通运输业等闻名全国,而南方则是农业、蓄奴制以及贵族制度的代名词。

在奥康纳生活的时代,由于战争红利,美国一跃成为世界超级强国,工业化与城镇化都进入高速发展的阶段,美国南方社会也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成片的农田旷野被混凝土堆砌覆盖,贵族的二轮马车被飞掠的汽车碾碎;城市的快速发展、现代交通工具的普及应用等诸多因素,使得南方人口的流动性急剧提升,大量南方居民流向北方。在时代列车的轰鸣下,整个南方社会被裹挟前行,在北方工业社会的侵蚀下,南方社会传统的经济结构和思想观念正逐渐解体;但与此同时,这也为一众南方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土壤,并诞生出了一大批出色的旅行文学作品。这些南方作家或多或少都会在自己的作品中透露出对南方旧社会的怀念以及对北方工业社会的排斥,揭示北方现代化对南方传统文化和思想体系所造成的腐蚀性影响。

三、旅行主体——南方流浪者与回不去的故土

美国由于幅员辽阔,地形复杂,形成了多种截然不同的气候类型,而南北方气候的差异性则直接影响到了殖民者对于美国各地的开发模式,进而造成了南北双方经济制度和发展方向的显著差异。除此之外,密西西比河纵穿南北,在其作用下,南方形成了大面积的冲积平原,加之南方温暖的气候条件,一个典型的农业社会应运而生,同时也孕育出了南方社会所特有的田园文化。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田园生活的长期影响下,南方人对于乡土总是有一种特别的眷恋之情,而他们脚下的那片土地也逐渐成了他们的“根”。“在南方意识中,乡土凝聚了多重的内涵,这里既是养育南方人的热土,也是南方人的精神家园。”[3]一言以蔽之,传统的种植园社会其实就是南方人的“舒适圈”,是他们的精神乐园,而这也使得他们对于以现代工业为代表的北方文明有着一种天然的抗拒感和抵抗情绪。然而,内战的战败使得南方不得已踏上“现代化”的进程,在北方工业文明的入侵下,南方的农业文明似乎显得不堪一击,耕地的不断流失,蓄奴制度的废除,现代交通工具的飞速发展等使得众多南方人背井离乡,散落各地。

《火车》是奥康纳的一部短篇小说,之后被改编为小说《智血》的第一章,主要讲述了南方青年海茨乘坐火车前往托金汉姆的旅程,整个小说故事情节十分简单,主要围绕海茨在火车上的经历展开,但值得一提的是,海茨总是下意识地将在火车上所遇到的一切与自己的故乡伊斯特罗德强行联想在一起,他会追问一位芝加哥列车员是否是伊斯特罗德老凯西的儿子,并由此回忆起故乡里那封上门窗的仓库,门未开的谷仓,以及老母亲的胡桃木衣橱;同样,短篇小说《好人难寻》也讲述了一家五口出门旅行前往佛罗里达的故事,但途中因为祖母提议绕路前往她以为是在乔治亚,但实际在田纳西的一处藏有暗格的种植园,从而误入歧途并发生车祸,最终遇到越狱逃犯,惨遭灭顶。两部小说情结看似十分荒诞,但在这背后却是奥康纳南方情结的默然流露。从旅行主体来看,无论是固执任性、自私虚伪的老祖母,还是鲁莽无礼、可笑荒谬的海茨,他们想要回去的都是那早已经被历史淹没的南方故土,他们二人都是囿于故土、漂泊无根的典型代表,是美国南方社会转型的受害者。在日新月异的城市文明中,四散漂泊的南方人找不到自己的根,进而导致了精神上的压抑与迷失,正如火车上的海茨,尽管他依然可以听到母亲的呼唤,但他却永远无法依赖现代物质文明,踏上重返故乡的旅程。他们的旅行终点,从一开始便早已不复存在。

四、旅行载体——流动的南方与无根的流浪

奥康纳出生的年代正好是美国南方铁路发展的黄金时期,铁路网的日益密集使得南方各州以及南方与美国各地之间的联系也变得更加紧密、便捷,但与此同时,也极大地提高了南方居民的流动性。“火车作为具有独特结构空间的物体,是奥康纳时代‘流动的南方’语境的物质表征。”[4]抛开作品而谈,奥康纳本人对于现代交通工具持有一种较为复杂的情感与态度,而她对于火车汽车的这种暧昧态度根源于她的现实经历。一方面,火车与汽车的便利性使得奥康纳得以周游各地,“奥康纳认为,汽车是对生活的现代性的延伸,特别是对像她那样的残疾人。”[5]

另一方面,《智血》开篇中,对于火车内部压抑空间的描写又像是在诉说着她对于现代交通工具的不满与抗拒,而且据传记家记载,奥康纳本人似乎也有囿于火车上的痛苦经历。如果置于文学语境来谈,奥康纳无疑对火车汽车等现代交通工具持有抗拒的态度,而她的這种抗拒态度首先在《智血》的第一章中得到充分体现。奥康纳花费了大量笔墨来描写“火车”,包括它的现代性、内部结构以及置身于其中的旅客之间的相互关系与交流,但对此类事物的描写大多数都是负面的。“在半睡半醒中,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躺在棺材里的。”火车内部的封闭与狭窄令海茨感受到一股如同棺材一般的压迫与窒息感,这其实也暗示出被迫流散各地的南方居民在现代化社会中所面临的种种不适与精神困境;同时,卧铺车厢的颠簸和噪音令他难以入眠,并让他在朦胧中进入梦境,回到了那个曾经被宗教说教所环绕的童年时光,而汽车也作为海茨童年的主要“陪伴者”,首次出现在了小说当中。

海茨的祖父是一名传教士,在海茨小的时候,祖父经常开着一辆福特牌轿车辗转于南方各地。引用王蕾,所要追求和想要逃避海茨想要逃避的是像祖父奔波于四处的漂泊生活,而他所想追求的则是一个心灵栖息的港湾,为此,他觉得买车是十分有必要的,“这时他心里只有一门心思,就是赶快去买辆车。今天自打睁开眼,他满脑门子装的都是这码事。”但是汽车本身就是工业社会的产物,其本质是现代化社会流动性和不稳定性的衍生物之一,而汽车旅行也注定是一场无根之旅;但海茨买车之时却对二手车行的店主说,“我买这车,主要是当房子用”,由此也可以看出海茨身处异乡所的漂泊无依之感以及海茨对于家的渴求。

汽车内部狭小而又封闭的空间给了海茨一种错觉——它似乎是一个流动的“家”,外加之祖父从小对其灌输宗教思想使得海茨产生逆反心理,以至于其创立了一个反基督的新教派,海茨不仅把这两破旧的埃塞克斯汽车当成了自己的家,还把它当成了一个流动的教坛,这似乎也反映了海茨在物理和心理两个层面的漂泊之旅,海茨极力找寻一个既可以栖身又可以抚慰心灵的居心之所,但汽车的流动性使得他的找寻注定是一场无根的流浪。

五、旅行终点——寻根之旅与死亡救赎

在《智血》和《好人难寻》当中,虽然旅行主体最初选定的旅行终点都是南方的某个城市,但由于种种因素,他们的最终都走向了死亡,奥康纳如此安排剧情安排,一是由于她一贯的哥特式写作风格,“奥康纳的小说是以讽刺性的幽默而著称的。她描写暴力凶杀,达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6]另一个原因则是奥康纳意在暗示旧南方社会的不复存在。“根”是研究奥康纳旅行叙事小说的重要切入点,无论是海茨改道前往拖金罕,还是老祖母提议前往佐治亚州,他们似乎都是想找寻那个记忆深处的旧南方社会,那片故土是他们的“根”,他们踏上旅程既是为了找回自己心中那早已被历史埋没的故乡,也是为了寻求心灵的救赎。“南方是封闭的农业社会,人们大多从事农业生产,过着传统的生活。这种封闭的农业社会和传统的生活方式是南方文化和南方人性格中的保守主义的根源。正是由于这种保守主义,使南方人以及整个南方社会难以接受新的思想并对资本主义工商文明似乎有一种本能的反感。”美国旧南方社会和世界现代化潮流在本质上是处于对立面的,这也决定了海茨和祖母心中的那个旧南方在现代化社会中是难以存在的,所以他们二人的寻根之旅注定是一场空。

暴力与死亡是在奥康纳小说中非常常见的主题,而奥康纳对于死亡的执念主要源于她的宗教信仰。奥康纳出生于萨汶纳镇,并在米列奇维尔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后几十年,这两个南方古镇是南方的腹地,素有“圣经地带”之称,这也使得奥康纳逐渐成了一名虔诚的天主教信徒。奥康纳认为当时的美国南方人民信仰缺失、道德堕落,但是由于社会的高速发展,以往的宗教布道游说的办法已经当时的现代化社会里难以奏效,因为在物欲横流的工业时代,对于物质财富的追求与享乐主义已经深入人心,人们不再甘于被宗教的条条框框所束缚,所以奥康纳坚信,只有通过描写“暴力”“死亡”等非正常的题材才有可能触及人们的灵魂,才能真正地给人们带来救赎,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奥康纳绝对不是在美化暴力,她的暴力与死亡观源于现代生活,无论是老祖母还是海茨,他们都是信仰缺失的典型代表,祖母虽然满口宗教仁义道德,但是却在生死关头,舍弃宗教,转而对“不和谐分子”摇尾乞怜,阿谀奉承;海茨更是想要竭力摆脱宗教的影响,企图用世俗生活填满他的精神空缺,他们二人其实是美国南方人民的真实写照,所以对于已经失去家园的海茨和老祖母来说,也许死亡才能给他们漫无止境的寻根之旅画上句号。

六、结语

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南方作家,奥康纳从一开始便带上了南方的印记,曾经辉煌的南方社会,浓郁浑厚的宗教气息,战败的历史经历,以及社会被迫转型的慢性焦虑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奥康纳的写作风格与内容,同时也使得她的旅行叙事获得了独特的南方色彩,长时间的南方生活经历,虔诚的宗教意识,以及北方现代社会的入侵共同铸就了奥康纳的矛盾但又立场鲜明的“南方情结”,面对物质主义、享乐主义等世俗浪潮的冲击,奥康纳始终坚持南方立场,力图捍卫南方文化的最后一道防线,但同时她也毫不避讳南方社会存在的罪与恶,并竭力探寻救赎之路,奥康纳曾这样评价自己的南方作家身份,“称自己为一名佐治亚作家,当然就是在公开一种限制,但是这种限制,就和所有限制一样,是通往真实的大门。”如果说,福克纳创造的是关于昔日南方社会的神话原型,那奥康纳写就的则是一部部看似支离破碎但却藕断丝连的南方故事,她所描绘南方是一个超脱了时间性的地域存在,她的故事就是美国南方社会永恒的文化图腾。

参考文献:

[1]田俊武.旅行文学和异托邦视阈下的城市形象学[J].英语文学研究,2019,(01):26-36.

[2]肖明翰.《坎特伯雷故事》的朝圣旅程与基督教传统[J].外国文学,2004,(06):93-98.

[3]林曦.弗兰纳里·奥康纳作品中的南方立场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3.

[4]张鲁宁,韩启群.空间之物:奥康纳短篇小说中的南方书写研究[J].外国语文,2022,38(01):67-73.

[5]田俊武.美国南方文学中的旅行载体及其现代性隐喻[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50(01):117-125.

[6]方汉泉.喜剧与暴力·暴力与死亡·死亡与救赎——解读奥康纳的《好人难寻》[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02):6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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