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滚多远滚多远
2023-09-19于心亮
于心亮
我领着唐波去河边洗脸,他的鼻子出血了。是他妈给打的。
他妈打他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巴掌扇过去,唐波的鼻子就流血了。
唐波之所以挨巴掌扇,是因为他骂我“不得好死”。我替唐波辩解,是我先惹恼唐波,唐波才骂的我。唐波的妈不听我解释,她气呼呼地指着唐波说:“滚,能滚多远滚多远!”
唐波的鼻血一直在流。我让他把一只手举起来,可还是止不住。我说:“唐波,你妈是不是后妈?打你咋这么狠呢?”唐波说:“你妈打你不狠?”我说:“也狠,不过她打我腚!”
唐波叹口气说:“我为什么没你聪明?原因就是脑子被我妈打坏了。”
我寻了一把蓟菜,用石头捣黏,糊到唐波鼻子里。绿色的汁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来,唐波看上去像一只吃草的羊。我说:“回头跟你妈说,以后再这么打你,将来就不给她养老了!”
唐波怅惘地看着流水,又叹口气:“她不仁,我不能不义啊!”
唐波的鼻子止住血了。他把脸洗净,然后问我:“我妈是不是说,让我能滚多远滚多远?”我说:“好像是说了。”唐波就站起来,朝河里撒了一泡尿,跟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就此别过,你多保重!”我问:“你干啥去?”唐波说:“我要滚了。”
唐波说完就走了。我觉得我应该喊他一声,要不就不够意思了。于是就喊了一声。
果然,唐波停下了脚步。他说:“不要拦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我快步走过去,说:“我和你一起滚。”
唐波有点儿吃惊:“你滚什么滚?你妈又没打你。”
我说:“咱们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用啰唆了,咱们走!”
唐波反倒迟疑了,他四处踅摸,不知道往哪里走。我说:“去土地庙吧。”
我和唐波坐在土地庙里,先是下了一会儿五子棋,后来又给土地爷描了描胡子。眼瞅着天色就有点儿晚了,有猫头鹰飞来,站在树枝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我们,冷不丁叫一声,吓人一跳!唐波说:“你肚子饿不?”我说:“还行,你呢?”唐波说:“我有点儿饿了。”
于是我俩就跑到野地里去扒地瓜吃。点补了肚子,我们就不想回土地庙了。看看日头摇头晃脑地往下坠,唐波说:“你还是回家吧。”我问:“你怎么办?”唐波说:“我去钻草垛,又暖和又安全!”我说:“那我也去钻草垛!”唐波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们田鼠一般在草垛里扒了一个大洞,躺在里面试了试,感觉还行。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远处有大人在喊孩子的声音,有狗叫和驴叫的声音。我俩支棱着耳朵使劲听,却没有喊我们俩的声音。唐波说:“哼,我妈若喊我,就算喊破了喉咙,我也不应声!”
喊孩子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虫子们的叫声开始大了起来,长声儿、短声儿、粗声儿、细声儿,颤悠悠的声儿、硬邦邦的声儿……各种声音分外气人。唐波跟我说:“你还是回家吧。是我被赶出来,又不是你,你犯不着跟我一起吃苦!”我嘴硬地说:“少说话,睡觉!”
但哪里能睡得着呢?我翻个身,唐波也翻个身。唐波叹口气,我也叹口气。
后来唐波说:“不睡了,老子看星星去!”
我也钻出草垛看星星。天上的星星很多,有大勺子星、北极星、谷神星、灶神星、牛郎星、织女星……它们离我们好像特别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着,可它们离我们好像又特别远,就是踩着梯子也够不着。唐波说:“‘能滚多远滚多远……这些星星也被妈妈赶出来啦!”
我突然很想家了。但我不能说,坚决不能说。
唐波好像明白我的心情,他坚决地说:“你回去吧,你犯不着跟着我受罪。你若真跟我是好哥们儿,就赶紧给我回家,免得你妈找不见你也要揍你!”我说:“我走了你咋办?”唐波说:“不用管我,我就待在草垛里,哪里也不去。走吧,你再不走我跟你急!”
无奈之下,我只好站起来往家里走。我觉得我应该跟唐波喊一声,要不就不够意思了。于是就喊了一声。果然,唐波说:“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回去的,你拽我走我也不会跟你走。回去以后,你一定不要跟旁人说我在这里,尤其是我妈。你要是说了,咱俩就绝交!”
于是我急匆匆往家里跑,并特意绕道儿跑到唐波家门口。看到唐波的妈和我妈正坐在胡同里拉呱儿,我喊:“妈,饭做好了吗?”我妈说:“咦,你不吃过了吗?”我说:“我刚回来,哪吃饭了?”我妈于是脱下一只鞋子,笑着朝我招手:“来来来,你过来……”
我才没那么傻呢!我站在一旁,说:“唐波……唐波他……”唐波的妈说:“唐波不知哪里疯野去了,吃完夜饭就没见他的影儿!”我很想说唐波没回来吃夜饭,也很想说唐波被赶出家门了——“能滚多远滚多远”,现在躲在草垛里,可想起唐波的警告,我就闭上了嘴。
第二天,我是被唐波的哭声惊醒的。他的鼻子又流血了。
唐波的妈清早起来抱柴火烧早饭,发现唐波蜷缩在街门外头,这才意识到唐波竟然一宿没回家,于是就气坏了,拽着唐波就可劲儿揍。一个巴掌扇过去,唐波的鼻子顿时又流血了。我领着唐波去河边洗脸。唐波却朝我大骂:“滚!咱俩绝交!你能滚多远滚多远!”
我不明白唐波为什么骂我。我委屈極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