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系统观的“绕绑”类动词词义分析
2023-09-18张娟
张娟
摘 要 语文词典的释义应该具有系统性,释义的系统性应以词义的系统性为理据。文章面向词典释义,基于汉语词义的系统性以及动词语义不自足的特征,采用描写动词词义差别和论元特征相结合的方法,对“绕绑”类动词的词义进行分析,是一项从语义类的角度分析动词词义的实践研究。
关键词 动词 词义 释义 系统观语义类
一、 引言
词典编纂是一个浩大繁杂的工程,现行语文词典和学习词典为了使用方便,大多按照音序来编排词目,属于同一语义类的词语通常分散在词典的不同部分,由不同编者编写,这样就不免出现循环释义、释义重复、释义交叉、释义不够充分或区别度不够等问题,这些都是释义缺乏系统性的具体表现。释义的系统性要以词义的系统性为理据。
词义的系统性在共时上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1]:一是词义的聚合关系,Trier(1931)基于词语的语义聚合关系提出了“语义场”理论,认为同一个语义场的每一个词的意义只能根据和它相邻或相反的其他词的意义来确定;二是词义的组合关系,Porzig(1934)基于语言的组合关系提出另一种语义场理论,认为词与词之间的搭配关系也构成语义场,动词和名词之间的联系非常明显,对一些动词的解释,离不开某些跟该动词具有搭配关系的名词。词义的组合关系反映了动词具有语义不自足的特征。
本文基于词义的系统性,选取核心动作为“以回旋方式附着在某物上”的一类词为研究对象,包括“绕、缠、裹、围、绑、捆、扎、束、缚、箍、拴、勒、缠绕、裹包、捆绑、捆扎、缠扎、绕扎、绑扎、裹扎、结扎、围扎、包扎”,[2]称作“绕绑”类动词。结合动词语义不自足的特征,采用描写动词语义差别和论元特征相结合的方法,分析“绕绑”类动词的词义。
二、 “绕绑”类动词词义层级的划分
理论上,同一语义类的动词词义系统可以建构成一个以核心动词为中心的单层辐射系统,“绕绑”类动词中“绕”表示的就是“以回旋方式附着在某物上”,是核心动词,其他动词都可通过“绕+区别特征”来解说。但是,同一语义类动词的词义通常是有层级性的,“绕绑”类动词根据动作的数量可划分为两个层级。第一层称之为上位层,仅表示这类动词的核心动作,包括“绕、缠、裹、围、缠绕、裹包”。第二层称之为下位层,表示“核心动作+其他动作”,又根据“其他动作”的不同可细分为两类:一类是“绕+打结”,包括“绑、捆、扎、束、缚、箍、拴、捆绑、捆扎、缠扎、绕扎、绑扎、裹扎、结扎、围扎、包扎”[3];一类是“绕+用力拉”,仅包括“勒”。如表1所示:
图1表示“绕绑”类动词词义单层辐射系统,图2表示“绕绑”类动词词义层级系统。
如何建构“绕绑”类动词词义系统,和研究目的有关。王宁(2002)总结了释义优化原则,其中一个是“主训词与被训词临近的原则”。冯海霞(2018)认为内向型语文词典应把简洁作为释义首要原则,进行递归性释义。内向型语文词典的释义应该注重词义的层级性,“绕绑”类动词层与层之间的词语有共核义,即核心动作,又有数量递增的别义,即其他动作,递归性释义就是以这种词义层级性为基础的。若忽视词义的层级性,尤其是对于层级比较多的系统来说,就会出现大量跨层释义的现象,导致词典释义内容冗长、方式“七拐八弯”,影响释义的准确性,对读者的查考造成理解负担。
在“绕绑”类动词词义层级划分完成的基础上,下一步我们将对同层近义动词的词义进行区分。由于双音节动词的词义有其特殊性,故将单音节动词和双音节动词分别进行词义分析。
三、 单音节“绕绑”类动词词义分析
意义的结构可以概括为“核心义素+别义义素”,同层近义动词的核心义素相同,每一层有一个词表示核心义素,是该层的核心词。第一层的核心义素是“以回旋方式附着在某物上”,核心词是“绕”;第二层的核心义素是“绕并打结”,核心词是“绑”。[4]因此,同层近义词的区分重点在别义义素的分析上,且主要是与同层核心词对比。“繞绑”类动词的别义义素主要关涉动作方式、工具论元、受事论元和结果论元。
(一) 动作的方式
1. “缠”和“绕”
“缠”和“绕”在动作方式上有区别,相对“绕”来说,“缠”的方式通常是“较紧地”。考察语料,“缠”常受“紧紧”“牢牢”等副词修饰,“绕”几乎不可以;“缠”还常后带补语“紧、牢”,表示通过动作“缠”实现牢固或稳当的结果,语料中基本未见“绕”有该用法。如:
(1) 潜水员从船尾拉出了和螺旋桨紧紧缠在一起的5根电雷管和12根导爆管。[5]
(2) 幼苗在大豆地里左右转动,向上生长,上半截还卷成小小的圆圈,一旦碰到大豆的茎,就牢牢缠住不放,顺着大豆的茎继续向上爬,而且缠得越来越紧。
(3) 每当绷带缠到伤口处,刘太生就疼得浑身打颤,但还狠劲地咬住牙齿嘱咐:“你给我缠紧点,缠紧了少出血!”
(4) 鬼子站长用粗铁丝穿过两个铁鼻,缠牢,又砸上了铅弹,然后叫脚夫把车推到二股岔道,等九点客车挂走。
其他“绕绑”义动词表示的动作的方式基本也是“较紧地”。
2. “捆”和“绑”
“捆”和“绑”在动作方式上有区别,“捆”的方式是朝一个方向在一个平面上缠绕,因大多作用于事物的半中腰部位,简便起见,称作“拦腰式”。如:
(5) 到剪毛的时候,他把从这三只羊身上剪下的毛分别捆好。
这个跟“捆”的本义有关,缠绕义的“捆”古写作“稇”,《说文·禾部》:“稇,絭束也。”段注:“絭束谓以绳束之。”“盖禾熟而刈之。而絭束之。其义相因也。”捆稻子的方式仍保留在“捆”的词义中。“绑”的方式通常更复杂,大多是在事物多处或多方向缠绕。如:
(6) 我想起我在军校学习时,他耐心地教我绑腿、擦枪,为我铺被褥,不禁黯然神伤。
(7) 刽子手因为她钱给得多,对她还满客气的。只有管捆人按肩那位分少了,变着法想整她一下。见了面就说,仙姑,典狱长虽然说了免绑,但这事没有先例呀。这事我担戴不起来。后来商量了半天,决定免绑不免捆,把手在前面捆上一道。
(二) 动作的工具论元[6]
1. “裹”和“绕”
考察语料,“裹”使用的工具主要是围巾、毛巾、浴巾、毯子、被子、麻布、纱布等,“绕”的工具有胶布、布条、纱布、绳子、铁丝、金线、藤条等。总的来看,“裹”的工具相对宽一些,这一工具特征与动作的目的有关,较宽的工具能更好实现包住对象的目的。如:
(8) 于是人们注意到,过去常见的绕在男子脖子上的金项链逐渐消失了。
(9) 在这危急关头,女战士们连忙用棉被把产妇裹起来,赶上驴车奔向团部卫生队。
2. “围”和“绕”
考察语料,较之“绕”来说,“围”使用的工具通常是大幅的,如围巾、衣服、被子、头巾、围裙等,大幅的工具能更好地实现“使里外不通”的目的,通常是为了保暖、保温、保洁。如:
(10) 芳林嫂从粮屯里摸出了几个鸡蛋,给老洪做了碗有滋味的热汤,把他用被子围起来,靠墙坐着,一口一口的喂着老洪。
(11) 她是怕颜料弄脏衣裳才围围裙的。
3. “箍”和“绑”
考察语料,“箍”使用的工具通常是竹篾、藤条以及各种金属丝线等,与“绕”使用的工具相似,都具有“窄长”的特征,不同的是“箍”使用的工具通常是把原来窄长的工具根据物体形状或物体布局做成特定的形状,比如用竹篾箍木桶的传统工艺,竹篾编织成了圆圈。除了圆形,还有正方形、长方形、六角形等形状的,如用金属丝线等做成的箍筋、箍板。如:
(12) 他又发现里面原来还有一个瘦长汉子,正用竹篾在那里箍一只木桶。
(13) 现在老树铁圈箍了腰身,水泥糊了残洞,得到细心保护。
这个“成形”的词义特征也体现在了“箍”的语义演变上,“箍”引申出了名词性的工具义。如:
(14) 没有耐火砖和钢材,就用青砖和蜊砌成炉灰,再在炉腰箍一条铁箍。
从动作的目的来看,“箍”的目的是使物体固定在需要的位置,用工具的形状来实现“箍”的对象位置的固定。对比来看,“箍”和“勒”都常作用于人或动物的脖子、腰等身体部位,情景类似,但目的不同,“箍”多是为了使对象位置固定在动作发出者希望的范围内,“勒”多是为了使对象紧,进一步实现不能呼吸、变瘦、断等目的。如:
(15) 女孩的臂膀紧紧箍住一只德国牧羊犬的脖子,泄漏出她的占有欲。
(16) 仿佛被抓的是他自己,带刺的绳索死死勒住了脖子,从上到下的窒息,清晰地从每寸肌肤传来。
(17) 唯语慌张地想跳出他的臂弯,然而熠侵却用力箍住她的的腰,让她不得稍离。
(18) 除此之外,还不能吃饱饭,要勒细腰,说话不准露牙齒,每天都要参加上流社会的party。
这是词义演变中一定程度保留目的义的结果。
(三) 动作的受事论元
1. “捆”和“绑”
考察语料,“捆”的受事通常是草、柴、蔬菜、稻子、钞票、报纸、书等,捆的不是某个个体,而是多个同类个体,如一堆柴、一沓钞票、十几份报纸、一摞书。如:
(19) 杜五花把杜鲁门捆好的韭菜一捆捆地往水桶里放,一捆也不落地放到水桶里用水浸泡。
(20) 每逢劳动课,去山里砍柴,他总是和个子小、身体弱的同学走在一起,帮他们捆好柴,送他们下山……
可见,“捆”的受事有“多个同类个体”的倾向性,“绑”的受事没有这种倾向。这个与“捆”的本义也有关,不仅是上文提到的“捆”的方式在词义演变中有所保留,“捆”的受事“禾”的特征也有所保留;也体现在“捆”引申出的量词义上,表示的量是集合量。从动作的目的来看,“捆”的目的大多是使松散的物体集中起来。
2. “束”和“绑”
考察语料,动词“束”的受事通常是长形物体,如袖子、裙子、袋子、裤子、马尾、腰等,“绑”的受事对象没有这个倾向特征。如:
(21) 众妖一齐呐喊,将八戒捉倒,装于袋内,束紧了口绳,高吊在驮梁之上。
(22) 孙七没法推辞,束了束腰带,一个“旱地拔葱”,飞天跃起。
可以说“束马尾”“绑马尾”,但是只能说“绑丸子头”,不能说“束丸子头”。这个跟“束”的本义有关,“束”是象形字,甲骨文像口袋捆扎了两头之形。也体现在“束”的语义演变上,“束”引申出的量词义,所修饰的对象通常是“花、草、光、电波”等长形物体。从动作的目的来看,“束”的目的是使松的物体收紧。因此,可以说“束腰”“绑腰”,但只能说“绑腿”,不能说“束腿”。
3. “缚”和“绑”
考察语料,“缚”单用不多,多要带补语。据王凤阳(2011)《古辞辨》,在《说文》中“缚”和“束”互训,“缚”相对于“束”的一个区别是用于人,后来用法泛化,也用于物。从现在的语料来看,“缚”仍有多用于人的倾向,准确来说,是多用于生命度高的人和动物的倾向,“绑”没有这个倾向。从动作的目的来看,“缚”的目的是使人或动物受约束。如:
(23) 他们逼迫男人站在一旁,用稻草缚住他们的臂膊,夜间推进了附近的大水库里。
(24) 禄兴娘子……把红布缚了两只鸡的脚,倒提在手里,兴兴头头向蒋家走去。
4. “拴”和“绑”
考察语料,“拴”高频搭配的受事名词有马、牛、羊、狗、船、风筝等,这些物体的共同特点是很容易离开。从动作的目的来看,“拴”的目的是使一个物体跟另一个固定的物体相连。如:
(25) 庄无因跳下马,把马拴在腊梅树上。
(26) 等风筝升高了你就把它拴在树上,一点儿甭管它它也不会掉下来。
“绑”也可以用于连接物体的情景,但是“绑”更常用于把a物体紧挨b物体后一起捆绑使相连,而“拴”更常用于把绳子一头捆绑在b事物上,使绳子上的通常是另一头的a事物与b事物相连。下面的例子通常使用“拴”,而不用“绑”。如:
(27) 六十年代到新疆给铁路选线,大风里用铁链把自己和卡车拴在一起观测风沙。
(28) 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所有的星星都像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细线拴着,悬挂在半空。
(四) 动作的结果论元
考察语料,“扎”的结果论元主要有风筝、花束、发髻、蝴蝶结、花圈、竹筏、小船、扫把、篱笆等,是需要一定技巧或技术按照一定顺序有条理制作而成的。如:
(29) 姐姐替我们扎一个风筝!……扎一个蜈蚣到天上飞……蜈蚣扎起来太大……姐姐说扎什么就是什……我替你们扎一个蝴蝶。
(30) 新娘手里拿的花束是自己设计的,用白色马蹄莲扎成。
(31) 脑后青丝虽然扎成一丝不苟的髻,薄薄的刘海却让老气发型平添了几许年轻的感觉。
(32) 如今,周城妇女几乎人人会扎花,户户能扎染。
“绑”的结果论元没有这种特征倾向性。从动作的目的来看,“扎”的目的是使事物有序组织起来。这个词义特征跟“扎”的本义有关,“扎”本写作“紮(“紥”是“紮”的古代俗体)”,指的是用细绳一片一片地把小木片捆成札简,蕴含使事物有序组织在一起的意思。这个也体现在语义演变上,“扎”引申出量词义,与“捆”类似,表示的是集合量,不同的是“扎”所修饰的物品都是有秩序或有设计地组织在一起的。如“一捆花”和“一扎花”都可以说,但是“一捆花”通常是不带设计的,而“一扎花”通常是有过插花设计的,如果是“花秧”或“棉花”,语料库中仅见用“一捆”的。
(五) 单音节“绕绑”类动词词义分析结果
单音节“绕绑”类动词词义分析结果如表2所示:
有两个情况值得注意,一是同层近义词也有层级性,第一层可再分为四层(绕—缠—裹—围),下一个层级比上一个层级多一个别义语素,第二层还可再分为一个两层(绑—缚)和一个三层(绑—捆—/扎/束/箍/拴),词义具有层级关系的这些词也应该采用递归释义;二是第二层近义词之间的区别涉及方式、工具、受事和目的,其中,目的义是主要的别义语素。
词典释义没有必要把词语具有的所有义素都呈现出来,只需呈现在所考察的词义系统中能帮助确定该词语位置和意思的别义义素,即韩敬体(1981)分析同义词语的注释时提到的“同义词语之间重要差别”,这是一般性语文辞书(区别于同义词词典)应该尽力告诉读者的。
四、 双音节“绕绑”类动词词义分析
双音节“绕绑”类动词通常是由两个近义的单音节动词复合而成的,较之近义的单音节动词,双音节动词除了书面语性质较强以外,语义上也有区别。苏宝荣(2002)認为,“从语言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早期汉语是以单音词为主的,而当时汉语基本的语法规则已经形成;双音合成词的产生,不仅是两个单音词语义关系的组合,同时接受了已经形成的句法关系的制约”。也就是说,复合动词的词义既与构成它的两个语素的语义有关,又与两个语素之间的语法结构关系有关,因此认识和说解复合词词义应该结合这两个方面进行。
(一) 并列式复合动词的词义
1. “缠绕”
“缠”和“绕”两个词的词义非常接近,语料中常常一起用,如“一缠一绕、上缠下绕、里缠外绕、雾缠云绕、雾绕雾缠、千缠万绕、千绕百缠、三缠两绕、缠了又绕、左缠右绕、枝缠叶绕、钻缠扭绕、藤缠蔓绕、蜂缠蝶绕、东缠西绕、紧缠乱绕、相缠相绕、四缠五绕、枝缠藤绕”等,“缠绕”容易理解为并列结构。基于象似性,由两个近义单音节动词以并列关系构成的双音节动词,与动词重叠有相似之处,表示的动作数量通常比单音节的多;与动词重叠不同的是,重复的是不同的动词,因此表示的动作通常比单音节复杂。“缠绕”多有“反复缠,交错绕”的意思。如:
(33) 有许多芦茅和树藤缠绕了他的双腿。
(34) 王香火低头看了看,手上有斑斑血迹,缠绕的铁丝看上去乱成一团。
“缠”和“绕”虽然语义相近,但其实“缠”是“绕”的一种,“缠绕”是种属式复合词。董秀芳(2021)认为种属复合词是一种“不平等并列式”,很容易被归入偏正式复合词,且意思基本和“种”相同。据此,“缠绕”的意思基本和“缠”相同。语料中“缠绕”很多,但“绕缠”在CCL语料库和BCC语料库中仅1例,可见“缠”和“绕”不是典型的并列关系。
2. “捆绑”
“捆”和“绑”的词义很接近,语料中常一起使用,如“捆了这个绑那个、紧捆细绑、顺着捆来横着绑、一不捆二不绑、绳捆索绑、绳绑索捆”等,因此,“捆绑”也容易理解为并列结构,含有动作反复义和复杂动作义。通过溯因推理,反复捆绑的原因是为了使受约束,而需要约束的多是生命度高的,因此当“捆绑”表示约束义时,受事有一个明显的倾向性,多是人或动物。如:
(35) 当年她被敌人捆绑吊打,要她讲出党的地委宣传部长的下落,她宁死也不开口,差点拉出去枪毙。
(36) 当时在我眼中是巨大的水牛,温顺地伏在地上,伸开四肢接受绳索的捆绑。
同样,“捆”其实可以看作是“绑”的一种,“捆绑”也是种属式复合词,是一种“不平等并列式”,可以被归入偏正式复合词,“捆绑”的意思基本和“捆”相同。语料中,“捆绑”占有绝对优势,“绑捆”在CCL语料库和BCC语料库中仅2例。“捆绑”的受事跟“捆”一样,有“多个同类个体”的倾向。如:
(37) 他的一只腿在三区革命时代被敌人的炮弹打断了,拄着拐棍捆绑麦子,跳过来、拐过去地忙碌着。
这个倾向也体现在“捆绑”的其他用法上,比如,语料中有大量的“捆绑火箭”,“捆绑”是定语,这样的火箭是多枚火箭并排捆绑起来的;又比如,属性词“捆绑式”,指的是把多项事务归并在一起处理。
(二) 偏正式复合动词的词义
“捆扎、缠扎、绕扎、绑扎、裹扎、结扎、围扎”都是以“扎”为后字的双音节动词,可以统一用“X扎”表示。我们考察的几乎所有“绕绑”类单音节动词,都可以和“扎”组合构成“X扎”,并且跟其他组合方式(“缠绕、捆绑”除外)或“扎X”相比,占绝对优势。
“X扎”的情况类似于“X打”,包括“拍打、击打、捶打、锤打、叩打、敲打、抽打”等。
“X打”是种属式复合词,更容易看作偏正结构,表示“打的方式+打”,意思跟“种”接近。“X扎”情况类似,“扎”在复合词中的作用类似于这里的“打”,X则是对“扎”情景中最突出的事件特征进行编码,包括动作方式特征、工具特征和受事特征。从语料来看,“X扎”多用于纺织编织、商品货物包装和工程施工等需要一定技术的场景,且常出现在科技文献中,这是和“扎”的语义直接相关的。
1. X编码动作方式特征
“捆扎”中的“捆”表示拦腰捆的方式,“缠扎”中“缠”表示紧紧缠绕的方式;“绕扎”中“绕”表示较松地缠绕的方式,“绑扎”中“绑”表示多处或多方向缠绕的方式。如:
(38) ……这是因为速冻蔬菜的原料要求比较高,必须是品质优良、成熟度适宜、大小长短均匀、无病虫害、无污染,而且收获后要求不浸水、不捆扎、不重叠受压并及时运输……
(39) 针布缠扎于针辊上,要求松紧均匀……
(40) 球练针方法:用棉花一团,以棉纱线绕扎,内松外紧,做成直径约6~7cm的球,外用纱布或白布包扎。
(41) 满足设计要求后,再进行绑扎钢筋、安装模板和基础混凝土的浇筑。
2. X编码动作工具特征
“裹扎”和“围扎”中的“裹”和“围”通常表示的使用工具是较宽的。如:
(42) 檐下宽大台阶上安了桌子,白桌布包了,放着红布裹扎的麦克风。
(43) 脖子里系着本地出产的一条青布面巾,显得乌光发亮的驳壳枪,斜插在围扎着黑布带的腰间。
从动作目的来看,“裹扎”中“裹”表示包住对象,“围扎”中“围”多表示使里外不通。如:
(44) 市自来水公司对暴露在外的水管进行裹扎,防止水管出现冻裂;
(45) 患者取坐位,腰部乳房下围扎一塑料布,暴露患处。在患处涂抹少许滑石粉,以防皮肤损伤。
3. X编码动作受事特征
“结扎”中“结”表示受事是条状物。如:
(46) 毒蛇咬伤后要迅速采取急救措施:立即用柔软的绳子或带子结扎在伤口的上方。
(47) 1994年完成了我国第一例心脏未闭动脉导管结扎。
这个和“结”表示“在条状物上打疙瘩”的意思有关。从动作目的来看,“结扎”多用于阻断条状物里某种物质的流动。这个语义特征也体现在语义引申上,“结”引申出“一件事情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不继续了”的意思。
(三) 连谓式复合动词的词义
考察语料,与“包扎”搭配最高频的受事论元是“伤(口)”,似可以和上节讨论的
“X扎”一样理解为偏正结构,“包”表现出“扎”的目的是使包住。如:
(48) 当他发现房东的二小子手腕被弹片擦伤时,又把医生叫来包扎。
(49) “同志,他挂彩了吗?”没等回答,有人刺的一声撕破了衣服,便要给他包扎。
进一步考察语料,“包扎”还有其他用法。如:
(50) 叔惠开箱子取出那两样托带的东西,沈太太又找出纸张和绳子来,替他重新包扎了一下。
(51) 钱国华认真包扎商品。
王宁(2002)提出释义的主要原则之一是“整个义界最大限度概括的原则。也就是将言语意义中经验性的具体内涵全部抽象出来的原则”。对于“包扎”语法结构的判断和词义的概括应该基于更全面的用法,“包扎”应该理解为连谓结构,表示先包住再捆扎的意思。
(四) 动补式复合动词的词义
“包”和“裹”词义相近,语料中有些连用的情况,如“纸包纸裹、毯包席裹、云包雾裹”,“包裹”和“裹包”都可以看作并列结构,表示“又包又裹,又裹又包”。如:
(52) 用这种类似蚊帐的衣服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53) 上前用油和酒倒在他的伤处,包裹好了,扶他骑上自己的牲口,带到店里去照应他。
但也能比较明显地观察到,“裹包”中“裹”是主要动作,“包”凸显的是包住(对象)的结果。如:
(54) 只见一箱箱用卫生纸裹包着的文物藏在床底下、暗道里,品种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55) 如某合资企业的巧克力糖果包装,外盒设计精美,内部每粒还用彩色纸裹包,极为热销。
“包裹”中“包”是主要动作,“裹”凸显的是紧紧附着(对象)的结果。[8]“包”是使物体在里面的動作方式多样,可以是“套、铺、覆盖、穿、装”等。如:
(56) 如果是火线、零线、地线三股平行铺设,三股线的外面还要用塑料管再包裹起来,以起到双重绝缘的目的。
(57) 四壁有肮脏的墙都用装饰布包裹起来,使这一个租来的旧宅变成了我们的爱巢。
(58) 取一个干净的容器,放一层米洒一层酒曲,如此反复;最上面一层也要洒酒曲,最后压实,并在中间掏个洞,洞里也要洒酒曲;盖好盖子,用塑料袋包裹好,
(59) 同索普一样,德布鲁因穿着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的连体泳衣。
(60) 两位20岁刚出头的姑娘硬着头皮冒险去乘长途汽车,把20多万元现金用一只编织袋包裹好……
“裹”也是“包”的方式之一。如:
(61) 待尸体完全干燥后,他们再用很长的干净布匹将尸体紧紧包裹起来,而且一边缠布,一边向布上喷洒一种热乎乎、粘乎乎的药液。
(62) ……而不是把土地像缠小脚一样紧紧包裹起来。
可以看到,“裹包”和“包裹”虽然词义不一样,但描写的情景其实有部分是一样的,详见表3。
“包裹”涵盖了“裹包”的用法,因此例(54)、例(55)中的“裹包”都可以替换为“包裹”,语义略有区别。但是例(56)—例(60)中的“包裹”不太能替换为“裹包”。
五、 “绕绑”类动词词义分析结果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单音节“绕绑”类动词的词义分析重在分层和层与层之间、同层近义词之间的别义义素的寻找,别义义素的寻找要注重对比和对围绕着动词的词语(主要是名词)的语义特征的发现,对具体某个动词词义的判定可以从该词的本义和引申义双向观照;双音节“绕绑”类动词的词义分析要充分吸收单音节动词词义分析结果,同时注重构成双音节动词的两个单音节语素的语法结构关系,对语法结构关系的判定要充分以语料为支撑。
“绕绑”类动词词义分析结果用描述性的语言如表4所示:
六、 结语
词义具有系统性,主要表现在聚合和组合两个方面,因此,本文基于词义的系统性,以聚合而成的“绕绑”类动词为研究对象,注重动词词义不自足的特征,将纵向聚类对比和横向搭配考察相结合,分析了“绕绑”类动词的词义。对动词词义的分析思路和方法能够为词典编纂者参考使用;分析結果可以为词典中相关词语的释义提供较为直接的参考,以尽量避免循环释义、释义重复、释义交叉、释义不够充分或区别度不够等问题。本文是面向释义的词义研究,研究结果还需要结合释义应遵循的一系列原则进行合理转化。
Wierzbicka(1985)倡导词义研究应该将理论探讨与经验分析相结合:“对具体词汇资料的严格分析需要一个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理论框架,而一个理论框架如果不是建立在一个坚实的经验基础之上,是没法达到深思熟虑的。”[9]目前,基于聚合关系(语义类)进行词义研究已得到广泛认可,但这样的实践研究尤其是动词方面的实践研究还非常缺乏,本文是在这样的研究背景下的一次尝试,希望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引起更多学者从语义类的角度对动词词义进行实践研究,进而在大量实践研究的基础上,对动词词义分析的理论、范式、范围、方法等问题做更深入的探讨。
附注
[1] 参看蒋绍愚(2005/2019)。此处Trier(1931)和Porzig(1934)的论述均转引自Lyons(1977)。
[2] 基于聚合关系的词义考察实际是以义位为研究对象,这些动词中有些是多义词,如“绕”还可以表示围着转动,“围”还可以表示四周拦挡起来,这些不在本文考察范围之内。
[3] 为描述简便,“捆扎、缠扎、绕扎、绑扎、裹扎、结扎、围扎”用“X扎”统称。
[4] 第二层又分两类,一类有“捆、绑、捆绑”等多个词,本节对第二层同层近义词的讨论限于这一类,另一类只有一个词“勒”。
[5] 本文所用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CCL语料库(以下简称“CCL语料库”)和北京语言大学BCC报刊和文字语料库(以下简称“BCC语料库”),具体出处不一一列出。
[6] 使用什么工具通常和目的相关,较之目的,工具特征是更容易观察到的,因此这部分在以工具论元为考察主线的基础上也考察动作的目的,因为有的动作的工具特征相近,还需要从目的上加以区分。后文分析中的动作受事论元、结果论元的情况同此,动作的目的区别不再单立一个小节讨论。
[7] Cruse(1986)指出同义词的不同涉及搭配限制(collocational restrictions),搭配限制可根据搭配对象是否全部可以、大部分可以或完全不可以用明确的语义特征来加以概括,分为系统性、半系统性和特异性三类,本文的情况都属于半系统性的,反映动词词义的某个强倾向性特征,用“多用于”来陈述;某个较强倾向性特征,用“常用于”来陈述。
[8] “包裹”的核心动作不是“以回旋方式附着在某物上”,实际上不属于本文的讨论范围,“裹包”属于本文讨论范围,这里是为了分析“裹包”词义而讨论“包裹”,后文表4分析结果中不列出。
[9] 转引自朱彦(2006)。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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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辞书编纂研究中心/
语料库暨计算语言学研究中心 北京 100732)
(责任编辑 刘 博)
* 本研究得到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汉语相近相关词词类的一致性研究”(项目编号22BYY134)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项目“语文辞书词类与释义、配例的一致性研究”的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