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间环境对老人健康影响机制中的行为变量及其中介效应初探
2023-09-17仲文索健龙灏
仲文,索健,龙灏
1 研究背景
我国1980-1990 年建造的老旧住区中老年人口较为集中[1],老旧住区作为老年人日常生活最主要的活动区域,环境品质与老年人身心健康和福祉存在显著关联[2]。近年来,各地相继出台健康社区标准,开展老旧住区环境更新实践,对促进老年人生活品质提升具有初步成效。然而,如何通过积极的建筑环境干预,营造疗愈健康环境,减少引发疾病的可能,达到预防或缓解精神疾病的目的,成为当前规划设计学者的最新研究课题。已有大量研究证明了环境与人群心理/情感健康之间的影响关系[3-4]:过于狭小的户外活动空间会使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产生压抑或局促的情绪[5];绿视率会对心理健康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作用[6];此外,还有研究发现植被与抗抑郁处方率存在明显关联[7]等。
然而,住区环境和老年人群情感健康是两个影响因素众多的开放性变量,二者之间的内在影响机制和相互影响程度有待进一步探索。目前,已有众多学者发现了人群活动和行为与环境和人群健康均存在某种关联性:如Carlson 等发现住区建成环境与老年居民的社会心理因素具有协同作用,高质量的环境可以促进老年人的身体活动[8];Whyte 等发现环境中的休息设施会促进人群发生交往或静坐等互动行为[9];索健等进一步发现了老年人的活动行为受多维度环境要素影响,例如提升特定的环境组合要素可以有效促进老年人的户外活动频率和类型[10]。此外,研究已表明丰富的活动类型、适宜的活动频率及时长不仅能够增强个体的积极情绪[11],也可改善认知功能、情绪、人格特质和睡眠等[12]。但是这些研究多是单一或特定环境下,对环境要素、活动行为以及人群健康两两间的归因分析呈现为碎片化成果,同时缺乏对不同环境下要素—健康影响关系的比较研究。因此,本研究纳入行为特征作为中介变量,针对老旧住区宅间环境要素之间的差异性对老年人群的情感健康影响开展中介效应对比分析,通过建立科学系统的概念模型,探索发现不同类型宅间环境的情感健康影响机制与更新改造实践的创新途径。
2 研究设计与方法
2.1 研究指标体系构建
根据Baron 等的研究,中介变量(mediator)是指如果X 通过影响变量M 而对Y 产生影响,则称M为中介变量[13]。以本文为例,住区宅间环境的更新与老年人情感健康状况提升之间并非单纯的直接影响,而是与中介变量“行为特征”同时进行:环境品质提升→刺激行为活动→影响情感健康。中介变量影响路径中发挥的解释及调节作用为中介效应(mediation effect),总效应值(c)=直接效应(c')+间接效应(ab)。利用统计学理论探讨自变量对因变量的影响能否被中介变量所解释,以及解释效应量的大小称为中介效应分析[14]。根据老年人行为与心理健康相关研究[15]和个人—环境匹配理论(person-environment fit)[16]提出的个人与环境的交互概念,老年人行为与环境的交互是评估宅间环境情感健康效应的重要测度,因此,本文选择与宅间环境存在显著影响关系的3 个行为特征变量:活动频率、活动时长和活动类型作为中介变量[10]。
环境要素指标的筛选和确定(图1)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初步提取阶段和优化调整阶段。初步提取阶段主要是参照国内外健康评价标准,美国的WELL 标准(V2)、《既有住区健康改造评价标准》,与最新研究成果进行归纳和提取。在国内外相关标准中,首先对美国的WELL 标准(V2)涉及10 个大类共28项环境指标以及《既有住区健康改造评价标准》27 项外环境评价指标进行同类整合,并排除不属于本研究的指标类别(如饮用水质量、社区远景等)。由于大多数指标是功能、场所、舒适及社会层面的,因此结合最新研究对与情感和健康的相关联的环境要素作进一步的提取和补充,初步筛选得到19 项指标。优化调整阶段主要是结合实地调研和开放式访谈,针对访谈得到的词组进行语义解析、合并与归纳,最后基于宅间这一尺度范围对指标做最终的筛选删减整合,得到3 个类别[17]共11 项指标,功能性:活动与休息设施[18]、环境整洁度[5,19]、活动空间尺度[20];场所性:绿化质量、植被种类[21]、天空开阔程度、宅间距、界面色彩[22];舒适性:风环境、日照[23]、噪声[24]。潜在影响情感健康的因素还包括个人基本社会属性,主要包括:性别、年龄、家庭年收入、受教育程度、住房类型、家庭住房面积、家庭居住结构[25]、家庭关系、身体健康状况[26]和社会凝聚力(邻里交往、邻里互助、邻里支持)[27]等,赋值情况见表1。
1 环境要素筛选步骤
基于既有理论研究和指标选取,本研究构建了“老旧住区宅间环境影响老年人情感健康及其路径的假设性理论研究框架”(图2)。将老年人情感健康作为因变量,环境要素感知评价作为自变量,行为特征作为中介变量,个人社会基本属性为控制变量。其中,宅间环境要素感知评价问卷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计分(即1=非常不符合,5=非常符合),情感健康测度采用纽芬兰纪念大学幸福度(MUNSH)量表[28],从积极和消极的情绪及体验等4 个维度对老年人的情感状态进行评价,分数越低表明情感平衡水平越低,总分低于0 分表明情感平衡水平处于负值,情感状况不佳。
2 影响老年人情感健康的指标体系框架
2.2 案例选取
研究城市属于丘陵地貌,由于地形地貌等因素的复杂性使得住区环境存在明显差异。为了更全面反映住区环境对老年人的影响,研究通过对大连市中心城区内4 个主要行政区内的老旧住区进行实地勘探,并借助谷歌地图、ArcGIS 和人工测量等工具获取宅间地形和环境信息,依据宅间场地内高差和布局形式将典型住区内的宅间空间整理归纳为4 个类型,分别是平地行列类、平地围合类、坡地类、山地类宅间(表2)。本次调研的样本小区分别是西沟小区、集贤社区、文萃轩小区以及石道街小区,这4 个老旧住区均位于中心城区且建造于1980-2000 年,分别代表了4 种典型的宅间类型。
表2 大连市老旧住区4 种典型住区类型
2.3 问卷设计和数据处理
调研在2021 年10 月和2022 年5 月展开,研究团队分别在4 种类型的宅间环境中随机寻找60 岁及以上、在研究区域居住了半年以上并且具有行为能力的老年人进行问卷发放。在实际调研中,由于部分老年人不识字,因此研究团队通过讲解辅助老年人理解问卷内容以获得回答。最终共计发放问卷368 份,回收有效问卷361 份,问卷有效率98%。计算本次问卷的Cronbach's Alpha 的系数为0.736,在0.7~0.8 之间,说明问卷内部一致性高且具有较好的可信度。通过KMO 和Bartlett 球形检验,KMO 值为0.656 >0.6,Bartlett 球形检验显著性为0.000 <0.05,表明问卷设计的量表及数据有效,符合统计分析要求。
被访问对象中,男性占比43.5%,女性占比56.5%,其中年龄在70~79 岁之间的老年人数占比40.6%,60~69 岁占38%,80 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比21.4%,分布较为合理。活动特征方面:大多数老年人的一天内单次的活动时长倾向于1~2h(39.05%)或2~3h(34.29%),活动时间太短(0.5h 以下)或太长(3h 以上)的老年人较少,分别为5.71% 和4.76%。从活动类型来看,老年人喜欢的宅间活动主要是散步、交往闲聊、静坐等,其次是站立活动、器械健身、照看孩子、棋牌活动、花草种植等。对于活动频率,每周主动外出活动次数在7 次及以上的老年人占比最高,为62.86%,外出5~6 次的老年人占26.67%,仅1.90%的老年人因健康问题或其他原因不进行户外活动(图3)。
3 老年人宅间行为特征统计
2.4 分析方法
研究借助 SPSS 26.0 软件和Hayes 开发的PROCESS v2.16.3 for SPSS 软件对数据进行统计分析,采用的统计学方法包括多层次回归分析(HLM)和Bootstrap 中介检验方法[29]。多层次回归模型能够从各个层次上分离变量,分别检测在各个水平的效果,以及各个水平下对解释因变量方差的贡献。Bootstrap 法是一种从样本中重复取样的中介检验方法,根据95%置信区间来判断中介效应是否显著,如果置信区间不包含0,则为显著。
3 模型构建和结果分析
3.1 模型构建
3.1.1 多层次回归模型
研究首先构建多层次回归模型,分层探究控制变量、自变量和中介变量对情感健康的解释贡献值:(1)构建只含控制变量的模型I,考察基本的控制变量,包括个人基本社会属性、自评健康、社会凝聚力等指标;(2)模型II 继续加入宅间环境指标,探究宅间环境要素对居民情感健康的总影响,并识别各个宅间环境要素对情感健康的影响程度;(3)构建纳入行为变量的模型III,探究宅间行为特征对居民情感健康的总影响以及3 个维度的变量对心理健康的影响情况。
3.1.2 中介效应模型
模型假设行为变量在环境要素对情感健康影响中起到中介效应,通过建立中介效应分析模型以分解中介变量行为特征(M)在自变量宅间环境要素(X)对因变量情感健康(Y)复杂影响路径中的中介效应(图4),采用Bootstrap 方法(设置抽取样本5000 次)得到各变量之间的效应表(表3)。
表3 宅间环境和行为特征对情感健康影响的解释效应
4 中介效应分析模型
3.2 结果分析
由于研究采用自我报告量表(self-report inventory)进行研究,可能会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因此采用Harman 单因素法对所有题项进行因子分析。分析结果显示,分析所得的因子中特征根>1 的因子共有9个,第一公因子的方差解释百分比为17.583%(<40%),说明该结果表明数据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
模型具体结果分析如下:
(1)不同类型的宅间环境要素均与老年人情感健康存在一定的影响关系。在控制个体社会基本属性变量的影响后,不同类型宅间环境要素对老年人情感健康的解释效应(调整后R2)由大到小依次为山地类(39.7%)>平地行列类(23.6%)>坡地类(20.1%)>平地围合类(8.9%)。因此可以得到山地类宅间环境要素对老年人的情感健康影响最为显著(表3)。
(2)行为特征作为住区宅间环境健康影响的重要纽带,对老年人的情感健康状况具有较强的解释效应(图5)。按照环境类型的不同,解释效应(调整后R2)由大到小依次为坡地类(42.8%)>山地类(41.6%)>平地行列类(31.5%)>平地围合类(27.3%)。可以看出,在坡地类和山地类开展身体活动对老年人情感健康的改善具有较高的解释效应,而在平地类宅间解释效应则相对较低,这一定程度上暗示了环境与行为特征之间的关联。
5 宅间环境影响老年人情感健康路径示意(以平地行列类为例)
(3)在中介检验显著的前提下,不同环境要素以及不同宅间环境类型下的老年人行为特征存在明显差异。中介变量行为特征在参与不同类型宅间环境对老年人情感健康影响路径前后的研究具体结果分析如下:(A)4 类宅间中,行为变量作为中介变量起到解释效应的环境要素存在明显差异。例如在平地类和山地类宅间中(表4),绿化质量均可以通过行为变量对情感健康产生影响效应,其中,行为变量在平地行列类宅间对绿化质量的中介解释效应最高(42.93%)。此外,噪声在平地类宅间中的影响也较为突出,情感健康随着活动时长的增加而降低,相比平地行列类宅间(10.56%),行为变量在平地围合类宅间的解释效应(33.14%)更为突出;(B)加入行为特征中介变量后,可能会改变部分环境变量对情感健康的解释贡献值,例如绿化质量对情感健康的独立影响效应由大到小依次为:坡地类宅间(0.353)>山地类宅间(0.347)>平地行列类宅间(0.234)>平地围合类宅间(0.210),然而当加入行为特征中介变量后(除在坡地类宅间中不发挥中介效应),中介效应的解释占比由大到小依次为:平地行列类宅间(42.93%)>山地类宅间(27.03%)>平地围合类宅间(23.91%),与独立影响结果存在相反趋势。这说明环境因子通过感官对老年人情感健康的影响与通过行为中介变量后存在明显不同,研究推测行为特征很大程度改变了环境要素对情感健康的影响效应,是不可忽视的中介变量;(C)行为特征在界面色彩、活动休息设施、活动空间尺度等要素对情感健康的影响路径中解释效应不显著,即这4 种环境要素分别在4 类宅间环境中不能通过行为特征中介变量进而影响情感健康,当然,也可能存在除行为特征外其他具有中介解释效应的变量待未来探究。
表4 行为特征作为中介变量的解释效应
综上,研究通过中介效应分析方法,得到了在宅间环境差异下,行为特征在环境要素对老年人情感健康的影响路径中发挥的不同程度的解释效应,验证了中介效应模型的理论和方法价值。住区宅间作为老年人日常生活最频繁的活动区域,不同环境品质对老年人活动意愿和行为特征的影响差异也侧面反映了老年人对环境品质的需求,证实了行为特征在宅间环境健康影响机制中的重要作用。
4 讨论
4.1 不同宅间环境组合对老年人情感健康作用的复杂机制
在既往研究中,大量学者已证实了单一或多维度的建成环境要素与老年人群健康的关联和影响[15,30-31],并预测了其对身体活动的促进作用[32]。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对不同地形条件和建筑布局方式等因素导致的环境要素存在差异的老旧住区宅间展开研究。本研究引入了行为特征作为中介变量,通过建立中介效应模型,分解环境要素对情感健康的直接与间接影响,试图发现其在环境要素对情感健康作用路径中的复杂作用机制。研究结果发现,环境要素并非独立发挥健康作用,而是通过变量组合的形式共同发挥作用。在4 类宅间环境中,平地行列类对情感健康起到影响作用的环境要素有5 项,山地类有4 项,其他两类宅间分别有3 项。对老年人的情感健康影响解释效应最大的是山地类宅间(39.7%),解释效应最低的是平地围合类宅间(8.9%);老年人行为特征对情感健康的影响解释效应最大的是坡地类(42.8%)和山地类宅间(41.6%),解释效应最低的依然是平地围合类(27.3%)。可以看出,无论是山地类宅间的环境要素,还是在其间开展身体活动的行为特征,均为老年人情感健康带来高效值影响。不同宅间环境下,环境要素和行为特征对老年人情感健康的影响效应和方向基本一致。是否存在特定环境要素组合对情感健康影响的其他中介效应函数,还需要更多的实证研究来进一步探究。
4.2 人—景交互改造思路纳入住区规划设计和更新改造实践
本文研究结果发现,环境变量对情感健康的直接影响效应与加入行为变量后的间接效应呈现相反的结果。例如,植被种类对情感健康的直接影响效应要高于绿化质量,然而当引入行为特征中介变量后,发现绿化质量通过行为特征进而对情感健康影响的解释效应要远高于植被种类。结合实态调研与现场访谈,我们发现山地和坡地类宅间虽然保留了丰富的观赏性佳的原生植物,但地形因素导致的可活动面积较小、无障碍设计的限制以及野生树木生长不规则等问题,以及老旧小区物业管理和后期维护工作的缺失,导致植物破败坏死或杂草丛生的情况,均不利于居民开展身体活动,致使老年人不适合在宅间活动或活动意愿下降。
因此,规划设计和更新改造实践不能只局限于环境要素带给人感官的感受,更应关注“人—景交互性”的新思路,即基于感官层面(包括视觉、触觉、听力、嗅觉)和支持多类型活动两方面来构建老旧小区规划设计和环境更新改造策略。例如,可以结合宅间日照和风环境较为优良的区域[10],提供能够同时满足老年人多种活动需求的设施;构建如疗愈种植园等自然共享平台,在实现老年人参与劳作的同时,能够在视觉、嗅觉、听觉上接触自然、亲近自然,增加老年人群对宅间高频次的停留和使用。此外,由于不同类型宅间环境要素感知对老年人情感健康呈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效应,因此,需要针对宅间环境条件的差异性进行更新改造,避免千篇一律的做法。
5 结论与不足
本文是国内较少讨论的低标准住区更新后针对不同类型环境品质对老年人情感健康影响的中介变量研究。针对城市老旧住区宅间使用主体老年人群,创新性地构建了多类型宅间“环境要素—行为特征—情感健康”的影响路径对比模型,得到的主要结论如下:(1)不同类型的宅间环境要素对老年人情感健康的影响关系,由大到小依次为山地类>平地行列类>坡地类>平地围合类;(2)行为特征在宅间环境对老年人的情感健康影响中均具有一定的中介解释效应,按照宅间类型影响由大到小依次为坡地类>山地类>平地行列类>平地围合类;(3)行为变量在不同类型宅间环境对老年人情感健康影响路径中的解释效应存在明显差异,其中对绿化质量健康影响的中介解释效应最为突出。此外,在纳入行为变量后,环境要素对情感健康的直接效应和间接效应均呈现相反的趋势,证实了行为变量在环境健康影响路径中的突出作用。最后提出住区宅间规划设计和优化改造的建议:基于老年人活动需求进行空间功能划分,并提倡空间的弹性可变,环境和设施的设计激发人与环境的互动关系,从而促进老人的活动意愿和停留频次。
本文因篇幅有限没有继续深入探讨在这一复杂影响机制中是否存在其他可能的中介或中介组合变量,以及不同宅间环境条件约束下,不同行为能力的老年人对于环境要素及活动内容的需求。在未来的研究中,可以借助仿真建模和虚拟现实等技术手段,还原人—景互动场景并创造新的与环境条件适配的要素来丰富活动行为,从而推动老旧住区优化实践更加科学、个性和人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