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大金得胜陀颂碑”的汉字碑文及其保护与开发

2023-09-16倪雪梅

新楚文化 2023年2期

【摘要】大金得胜陀颂碑是金世宗完颜雍为纪念其太祖阿骨打的功业所立之碑。该碑的立碑宗旨主要是纪念祖先创业艰辛，并劝诫当时臣僚百官与后世子孙当居安思危，切莫醉生梦死，玩物丧志。该碑距今已有八百三十余年的历史，是黑龙江省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因此，如何在保护中开发，使沉睡的文物不仅展现出其历史价值，而且能够体现当代社会价值，值得继续深入思考。

【关键词】大金得胜陀颂碑；汉字碑文；保护；开发

【中图分类号】：K8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3）02-0010-05

一、得胜陀颂碑的基本概况

金大定二十五年（公元1185年），金世宗完颜雍由中都（今北京）巡幸故都上京（今黑龙江省阿城区白城），沿途揽物记胜，抚今追昔，深感祖先创业之艰难，为缅怀先祖创业之劳，纪念反辽斗争的胜利，下诏在此立石，党怀英篆额，赵可撰文，孙俣①书丹。辽天庆四年（公元1114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此誓师反辽，次年建立金国，遂命名此处为“得胜陀”。

得胜陀颂碑由青石雕刻而成，全体通高328厘米，主要由碑额、碑身、碑座三个部分组成。其中碑额高79厘米，宽100厘米，为长方形形状，四周雕刻盘龙四条，且龙首朝下，龙身缠绕相交，怒目而视，生动逼真。正面双龙盘曲之间为碑额，刀刻竖书两行，为篆书，首行为“大金得胜陀颂”六字，是金代书法家党怀英撰写[1]。

得胜陀颂碑的碑文是赵可撰写，并由孙俁书丹而成。石碑的碑身高达177厘米，宽度为85厘米，厚度为31厘米，正面刻有碑序和碑颂，共计815字，计30行，最长一行多达79个字[1]。前部分追述了完颜阿骨打在此集聚兵马，传挺誓师的经过，后部分介绍了建碑的原委和颂赞帝业长久的诗文[2]。碑身周边雕饰蔓草纹，碑身背面为女真文字，碑身上碑文三十行，每行六七十字不等，共1500余字[1]。

碑座为龟趺座，高度为72厘米，宽度97厘米，长度160厘米，重有千余斤，其形制为中原碑刻风格，且受唐宋碑刻风格的影响较大[1]。周平通过对两种文字的对译文，指出“得胜陀碑碑面刻汉文，碑阴刻女真文，两种文字完全对译，唯独女真碑文第二行颂词比汉文少四句，应该是翻译时遗漏，显然碑文的底本原是汉文”[3]。并且指出该碑“不单单是纪念太祖誓师反辽胜利，更主要是為了弘扬女真人天然的尚武传统，为了保存女真文化”[3]。此说打破了传统立碑主旨的认识，进而对发掘得胜陀颂碑的文化价值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金史》等传世典籍对金世宗立碑纪念之事并未有所记录，最早记录该碑状况的文献是成书于1827年的萨英额编写《吉林外记》，此书之中将大金得胜陀颂碑列于古迹之首，可见此碑为编者实地所获。清光绪年间，亦有学人对此碑文作了调查考录②。民国时期，亦多有学人对此考释、注疏以及收录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在19世纪60年代，大金得胜陀颂碑被吉林省人民政府列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于1983年修建新碑，1985年3月13日至15日，由白城地区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白城师范专科学校、白城地区和扶余县文物管理委员会联合发起了“建碑八百年学术讨论会”，来自广州、北京、承德、沈阳、长春等地的二十余位专家提交论文并参与讨论。并指出得胜陀颂碑对于开展金史和地方史的教学与研究、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具有重要意义[4]。1988年，大金得胜碑陀被国务院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二、得胜陀颂碑的汉字碑文及其价值

汉字碑文主要由两部分组成，其前部分主要记载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的历史，有较高的史料价值。学界对该碑的研究当首推王仁富先生，他在《〈大金得胜陀颂碑〉汉字碑文新考》一文中对碑文的考释校正做了大量的工作，使人对该碑汉字碑文的释读有了更为明确的认知。今结合诸家考证及校释，录得胜陀颂及并序全文，如下：

（大金）得胜陀颂（并序）[5]

奉政大夫充翰林修撰同知制诰兼太常博士骁骑尉赐绯

……鱼袋臣赵可奉敕撰

大定二十五年七月二十八日立石④

从汉字碑文的内容来看，其前半部分主要讲述了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的历史史实，而后半部分主要歌颂了太祖的功业。王浩然业已指出对比《金史》相关文字与汉字碑文的记述，不难发现两者之间存在较为密切的联系[4]。但是钩沉史籍，对比汉字碑文记录的相关事件，其中也存在一些问题，如并序提及“太祖率军渡涞流水……所乘赭白马亦如岗阜之大”之句阐述的乃是出店河之战相关的记载，但是对比《金史》相关记载，则出现了明显的舛误。

从史籍来看，《太祖本纪》之中记载宁江州之战的时间为九月，而记载出店河之战的时间为十一月，宁江州之战的地点为来流水，出店河之战的地点为高阜，《大金得胜陀颂碑》所记载的来流水会军誓师，当为高阜地区。誓词得胜陀颂碑记载为：“此殆吉祥，天地协应吾军胜敌之验也！诸君观此，正当戮力同心。若大事克成，复会与此，当酹而名之……其兆复见焉。”《金史·太祖本纪》记载了太祖誓师首先是阐述了辽人的罪恶，其中诸将“传梃而誓”之中，撒改当属其中一员，誓词主要是对诸将领的物质性奖励与鼓舞。《金史·五行志》之中则记载了撒改仰见阿骨打身体壮如乔松，所乘的马匹与冈阜一样大，其中虽有对金太祖阿骨打的溢美之词，但是对比得胜陀颂碑的记载，则可以看出其中关于宁江州之战与出店河之战的内容与得胜陀颂碑之间存在密切的联系。

李秀莲对此问题进行了历史性的还原，他将大金得胜陀颂碑的记载与《金史》中的相关记载列表，并指出四个资料形成于两个时间，《金史·太祖本纪》《金史·五行志》《大金得胜陀颂碑》所记宁江州之战与《金史·太祖本纪》所记出店河之战的内容有许多相似之处，很容易判断出自同一史源，很可能是皇统年间修成的《太祖实录》作伪，也就是说《太祖实录》就已经含糊其词地把两次大战混合在一起[6]。那么这种舛误出现的原因也可能是金史编纂的工作所依据的史料主要为《太祖实录》，在资料的剪裁与编纂的过程之中出现了疏漏，且两次战役的时间相对比较接近，更容易使得资料重合，又或者两次战争之间并未有着明确的区分，这些问题都应该进一步深入讨论研究，其实并不能完全断定其资料的混合掺杂是有意为之。

虽然学者指出得胜碑的史实记载存在舛误，将不同的历史事件混合，但是这并不足以否定得胜陀胜碑的史料价值，相反，其汉字碑文所记载的史料正好为辽金史的研究提供了旁证，开拓了新的研究命题。作为文本的历史记载与石刻资料之间的相互印证，从而推动辽金史的研究具有较大的意义。由此可见，大金得胜陀颂的研究价值还是较高，具有进一步讨论研究的空间，这也更加能够说明大金得胜颂碑具有极高的史学研究价值，这一价值主要体现在对史料的把握以及对史料的考校。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近年来以大金得胜陀颂碑为切入对象的深入性学术性研究似乎略有不足，而对于以得胜陀颂碑旅游文化发展讨论的成果则相对较为充实。

除此之外，大金得胜陀颂碑的并序提到，将立碑之事秉承相府，相府交给礼官来裁定，礼官所引用的典故乃是以唐玄宗之事为前车之鉴，由此从另一个层面也可以看出，金朝虽然是少数民族王朝，但是对中原文化与礼法的学习与运用似乎已经跳出了周边少数民族的特性，反而随着进驻中原而与中原文化相融合的一面，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大金得胜陀颂碑的历史文化内涵，无疑对推动新型民族关系有着一定的借鉴意义，与此同时，从历史文化内涵的角度理解，也能对推进不同民族之间的交流、交往、交融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大金得胜陀颂碑的颂词其实也有着极高的文学价值，颂词之中运用大量的典故，涉及中原王朝历史上的诸多人物与事件，甚至还有天命论，乃至天人感应等不同的研究命题，依旧值得对比研究与讨论，从这个层面来看，得胜陀颂碑的研究价值并非仅局限于史学研究的领域，其拓展的方向还有文学、哲学等不同领域，期待有更多的关于这些方面的成果来充实得胜陀颂碑的研究，进而发掘其历史、文化价值。

三、得胜陀颂碑的保护与开发

得胜陀颂碑的保护工作由来已久，自立碑至今，修建保护工作已有九次之多。郑新城、景阿男在《大金得胜陀颂碑的保护》一文之中对该碑的九次保护工作做了梳理，并附录了大金得胜陀颂碑不同时期的照片，使人对该碑的保护工作有了较为全面的认识[7]。但是在这九次的修葺过程之中，真正意义上的保护当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党和政府加强对文物的保护，于是在1961年，吉林省的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中，即有大金得胜陀颂碑位列其中，这是第一次将大金得胜陀颂碑以国家的名义进行重点保护起来。随后扶余縣政府拨款千元对此进行修缮，但是在1966年得胜陀颂碑被推倒，毁为三折。这就反映出，当时民众的文物保护观念是较为落后的，同时也是镜鉴当下的我们要加强对文物的宣传，增强民众珍惜爱护文物的意识。

1975年文化馆对大金得胜陀颂碑周围增建水泥围栏，石碑再一次从散落的泥土之中回到被重点保护的对象行列。1977年，吉林省政府拨款对得胜陀颂碑进行化学粘接复原与封护，历时四月，相继完工。得胜陀颂碑重新回归原始模样，但是碍于技术原因，复原的得胜陀颂碑出现裂痕，龟趺后侧脱落。1982年，吉林省文物局再度拨款七万元对得胜陀颂碑的四周护坡进行了加固，同时修建了碑亭。随后即召开了大金得胜陀颂碑“建碑八百年学术讨论会”，这一会议的举办也具有一定的宣传与推广作用。随后石碑村孙书记组织青年对周围环境进行了美化，并于四周植400余棵杨树，这一事件折射出的是当时文物保护观念的发展，即相比于20世纪60年代已经有极大的进步，也反映出对学术讨论与民间宣传是文物保护开发的两条途径。

1992年，吉林省政府再度拨款，为石碑增加了全封闭式的保护罩与滑道式推拉大门。1999年由于地表水升高，四周护坡有所断裂，因此又一次加固了四周护坡。2006年博物馆工作人员重新对碑亭涂彩油饰。并于石碑护栏外植松百株，次年着手处理地表水的抬升带来的问题，填土加固，夯实基础。

回溯大金得胜陀颂碑的修葺保护过程，2007年之前的保护修葺基本上都是以石碑本身为凭借，其保护的方式方法也基本上都是对石碑本身以及四周环境的美化。从中也反映出对得胜陀颂碑的保护修葺并未有一个整体的规划，对其背后所蕴含的价值并未得到发掘，可以说是得胜陀颂碑的文物属性主导了其背后蕴藏的文化与旅游价值。当然，这是时代的局限，并不能将此种问题苛求于时代。但是在2008年之后的保护修葺的整体规划上显然是将得胜陀颂碑的文物属性与文化属性相统一起来了。

2008年，大金得胜陀颂碑管理委员会成立并划定保护区，并于2009年12月正式获批为国家级湿地公园，公园最大长度为14.9千米，平均宽2.6千米，总面积3068.4公顷，湿地面积2780.6，公顷[1]。投入资金高达800万元来完善保护区的基础设施，先后修建了大金展览馆、三层八角碑亭、阿骨打铜像等景点设施[1]。

大金得胜陀颂碑的展览馆占地面积1000平方米，碑亭占地面积144平方米，建筑面积331平方米，主要为钢筋混凝土结构，三层八角，亭基为汉白玉须弥莲瓣座，直径12米，象征金代120年，九步台阶象征金代九代帝王，亭高25.92米，并以黄铜铸顶[1]。截至目前大金得胜陀颂碑与周边的环境生态已经融为一体，成为集人文、历史、宗教、休闲娱乐为一体的旅游景点。可以说大金得胜陀颂碑的保护性开发工作才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就现在来看，大金得胜陀颂碑已经与当地的历史文化以及旅游资源相融合，成为当地一道亮丽的人文风景旅游基地。大金得胜陀颂碑自建碑以来，历经八百年的风雨终于完成其华丽的转身，已经不单纯是作为历史与先祖的馈赠而存在，相反，凭借自身的历史文化传承与当地文化经济状况产生联系，实现了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的新的历程。

大金得胜陀颂碑的保护与开发的历史无疑是建筑类文物保护开发的一个缩影。得胜陀颂碑的保护性开发无疑做到了经济效益与历史文物的宣传相统一，极大程度宣传了得胜陀颂碑与当地历史遗产。但是需要注意这种开发的背后如何把握方向，不使得胜陀颂碑上所承载的历史文化价值世俗化，注意把控旅游推动的历史文物文化宣传不流于浮华。石碑背后蕴含的沉重的历史价值在娱乐的氛围之下似乎会逐渐丧失其沉重性，这或许是值得思考和警醒的地方。尤其是要警醒“娱乐至死”而导致的大金得胜陀颂碑的历史文化步入歧途，成为娱乐的附庸，而逐渐丧失其原始的教育意义。

1988年召开的大金得胜陀颂碑“八百年学术讨论会”即有学者指出得胜陀颂碑对于开展金史和地方史的教学与研究、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具有重要意义[4]。因此，在与旅游性开发宣传之外，举办定期的学术研讨交流会，同时加强地区性学校等机构组织学生参与其中，进行爱国主义宣传，使得得胜陀颂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会说话的历史文物，让金世宗立碑追述祖上功业成为教导学生不忘历史的典故，让金世宗劝诫百僚子孙的居安思危，切勿骄奢淫逸，玩物丧志的夙愿深入当代青少年的心底，让大金得胜陀颂碑所承载的沉重的历史使命与价值在当代发挥温热。这是所有历史文物在当代发挥功用都应该具备的历史内容。只有了解与认识清楚我们的过去，才能真正把握未来，大金得胜陀颂碑以其物质形态勾连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借助大金得胜陀颂碑宣传、发扬优秀的历史文化内涵，是时代赋予参观者与保护者的共同义务。

四、结语

大金得胜陀颂碑作为古代先贤对今人的历史馈赠，在保护中开发其所蕴含的历史价值，是作为后辈的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大金得胜陀颂碑的保护与开发的历程也是当今许多地区文物保护与开发并重的缩影，这种融合了文化传播、爱国教育、文旅融合的开发保护模式，亦有资格成为其他地区学习的典范。

注释：

①王仁富考证《吉林外记》中所谓“孙侯书丹”乃为舛误，“侯”当为“俣”之谬，本文据此引用。

②十三年（公元1887年），曹延杰对该碑进行了实地考察，将其调查结果记录于《东三省舆图说》之中。光绪十七年郭布罗·长顺、李桂林所著的《吉林通志》亦将此列于金石志之首。

③其中涉及大金得胜陀颂碑的记载可见张其军《扶风县志》、高文垣《双城县志·舆地志》、庄严《金得胜陀颂跋》、罗福瑞《满州金石志》等。

④此汉字全文主要结合王仁富先生的考证以及王浩然的校补成果著录，尤其是王浩然所校补的成果为主要的参考。

参考文献：

[1]畢玮琳，张红玉.那块大金得胜陀颂碑[N].吉林日报，2017-09-16（04）.

[2]孙立梅.吉林省西部辽金文化景观综述[J].白城师范学院学报.2018（1）.

[3]周平.吉林省扶余金代“得胜陀碑”立石原委初探[C]//吉林省博物馆协会.春草集——吉林省博物馆协会第一届学术研讨会论文集.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

[4]王仁富.吉林省白城地区举行“大金得胜陀颂”建碑八百年学术讨论会[J].民族研究，19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