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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共建党前后日本政府对中国革命活动的监视

2023-09-15王磊李云波

党史博采·理论版 2023年4期
关键词:日本政府

王磊 李云波

[摘要]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思想在中国与国外留学生中间传播,与西方列强相比,日本政府对中国革命活动的监视最为积极并对北洋政府相关决策产生重要影响。《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的出版成为学界了解中共建党前后日本政府针对中国革命的情报活动的重要文献,也能增进人们对中国共产主义革命起源的外部环境的了解。档案揭示出在日本政府严密的监视下,中国共产党的先驱人物施存统等留日学生依然在坚守信念并传播马克思主义,充分体现了早期共产党人的使命与担当。

[关键词]中共建党;过激派;日本政府;监视

[作者简介]王磊,陕西师范大学博士,嘉兴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浙江嘉兴 314001;李云波,上海师范大学博士,嘉兴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浙江嘉兴 314001。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在华英文报刊视野下的中共创建史资料搜集、整理与研究(1917-1923)(20CDJ026)。

[中图分类号] K26[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6-8031(2023)04-0056-04

学界在研究日本近代史和近代中日两国关系史时,对中共建党前后日本政府针对中国革命的情报活动很少涉及;另外,围绕日本与中国革命的关系问题,学界较多关注的是日本与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关系以及日本与中国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思想传播之间的关系,有关后者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留日学生在日本与国内的革命宣传活动,此类研究多以个案形式呈现,缺乏整体性关照。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于2018年出版了《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简称《档案选编》)这一文献集,不仅包括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所藏档案,还涵盖《外事警察报》中与中国革命活动相关的内容,为进一步了解留日学生群体与革命思想的传播情况提供了史料基础。以中日两国对过激主义思想运动的管控为视角,重新审视中国共产主义革命的起源问题则十分必要。

一、日本政府对中国革命活动监视简况

民国建立之后的前十年,伴随日本侵略中国的意图与行动日益加强,中日两国的关系紧密,民间反对日本的声音不断;另一方面,俄国十月革命爆发之后,马克思主义得到更广泛地传播,中日两国都对过激派采取敌视态度,试图遏制其发展。过激派是日本译语,指政治活动十分激烈的党派,包括暴力主义的、暗杀主义的激烈派(如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等)都被认为是过激派。①因此,《档案选编》中所指的中国人的革命活动包括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以及共产主义等思想理论的宣传和实践,为符合时代背景,后文中所沿用的“过激派”(该派宣传的主义即“过激主义”)一词即是指代从事革命活动的革命者。1916年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数量达四五千人,1919年之后受到排日浪潮的影响,在日本中国留学生的数量有所减少。②为避免留学生的“过激化”,因此,对留学日本的学生进行监视与管理,成为中日两国共同的目标。由日本外务省所藏档案可见,日本政府对中国过激派的秘密监视分为两类,一类是对日本国内中国人(含留学生)进行监视,第二类是对中国境内过激派的行动进行监视;前一类任务由日本情报人员、秘密警察完成,后一类由日本驻中国公使、领事、军事人员、情报人员以及日本国内各级政府官员等共同完成。日本政府主要关注中国人的反日问题、中国国内过激派发展壮大问题、留日学生的过激派思想传播与宣传问题。

《档案选编》中《过激派其他危险主义者取締关系杂件》《外国人退去处分关系杂件》和《要视察外国人之举动关系杂纂》三大分类项目之下所涉及日本职官名称非常全面。其中包含中央一级职官,如:内阁总理大臣、内务省大臣、外务省大臣、文部省大臣、警视总监等,尤其以内务省警保局和内务省警视厅的监视活动最为活跃。地方一级行政职官包含各府县知事,如:东京府知事、京都府知事、长崎县知事等。日本国内及驻国外派出机关各级军事与警务职官,如:关东军司令官、朝鲜军司令官、关东都督府警务局长、京都府警察部长等。最后还有日本外务省派驻中国的各级机构,如:驻中国特命全权公使、驻广东总领事、驻奉天总领事等。日本政府通过这样一种自上而下、上下互通、内外关联的情报网络,对国内外所发生的涉及过激主义的革命活动都密切进行监督、侦查和管控。《档案选编》中的档案资料充分表明,日本不仅极为关注其国内的过激派革命活动,而且日本还十分关注中国国内过激派的革命活动,与西方各国相比,日本对中国革命活动的侦查要更为积极。

二、日本政府对施存统的监视与驱离

经过对《档案选编》的综合分析可知,在中共建党时期的先驱人物中,日本政府先后注意到当时在日本留学的李达、施存统和周佛海三人,其中,对施存统的调查最为详细和周密。李达在1920年曾任东京留日学生总会文牍主任,1920年8月19日回国就任上海学生联合总会理事,直到1921年11月李达受聘于上海的中华书局担任编辑人员时依然受到日本政府的注意。施存统于1920年6月前往日本,施存统最早被日本政府注意是在1921年1月10日,他和远在鹿儿岛的周佛海一直保持通信,被陈独秀任命为中国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上海秘密组织“共产党”)驻日本代表,周佛海在1922年返回日本后继续受到日本内务部门的监视。施存统自从被日本政府监视到被驱离日本,前后历经一年并且形成的档案数量也最多,因此成为日本政府监视中国留学生革命活动的最典型个案。

1920年12月,在上海发行的无政府主义宣传杂志《自由》第一号,该杂志在日本的通讯所之一东京府高田村一五五六号三崎馆,后面留有“存统”一名,因此,施存统被警视厅外事课秘密侦查。首次侦查的结果对施存统的基本情况有了了解,记录中称:“从去年七月左右开始,在中国浙江省金华县出生的施存统寄宿于上述三崎馆,就读于东京同文书院。课余常出入宫崎滔天家,并且阅读中国的报纸杂志。”因为施存统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日本警方正在进一步秘密侦查。③

根据施存统的自述,他曾在上海师从戴季陶,后受到戴季陶的资助前往日本留学并经戴季陶的介绍认识了日本人宫崎龙介,在宫崎的帮助下解决了住宿等问题,就读于东京同文书院。日本政府的警察通过监督和侦查认为施存统是无政府共产主义思想的信奉者,但是施存统在自述中为自己辩护说:“我不是社会主义者。为了研究经济问题,不得不研究社会主义,也研究马克思主义,顺带研究劳动问题、社会问题、妇女问题和选举问题。因此我虽然研究社会主义,但我不是社会主义者。因此我也没有进行过主义的宣传等活动。”针对与日本社会主义者交往的怀疑,施存统指出除宫崎龙介之外,并不认识其他当地的日本人,与日本社会主义者一次也没有交流过。交往的中国人只有:同乡,帝国大学生范寿康,中共青年会干事马伯援,从事书籍销售的谢晋清[青]三人。④施存统和当时很多信奉无政府共产主义的留学生一样,面对日本警察的调查,他们都矢口否认自己是社会主义者,仅仅从事相关的研究,这也是他们与日本政府斗争的一种方式。据日本内务部门的继续侦查,在1921年12月22日的报告中已经明确将施存统称为“共产主义者”,曾加入上海秘密组织“共产党”“社会主义青年团”“社会主义大学校”(即为“上海外国语学社”)等。施存统在日本与社会主义者取得联系,包括堺利彦、高津正道、近藤荣藏、高濑清、宫崎龙介等。经过周佛海的介绍,张太雷拜访了施存统,并通过施存统认识了日本社会主义者近藤荣藏,所以,日本官方认为施存统有宣传社会主义的嫌疑。⑤据石川祯浩的论述,导致施存统被捕的原因,据文书记载是由于有反军宣传嫌疑的近藤荣藏的检举(1921年11月25日),即所谓“晓明共产党事件”和与此同时被发现的“格雷(B·Grey)事件”(即带了日本共产主义运动资金约七千元从上海来日本的格雷11月24日被检举事件)。⑥因此,日本政府认为施存统的“行动严重扰乱了我治安环境,如果让此人继续滞留于我国,会使其与我国的社会主义者联系更加紧密,担心对现代社会组织带来不好的影响,因此应该速速采取紧急措施,将此人驱逐出境,并防止其再次来我国,保证帝国之安宁”。据日本内务省训令第998号记述,内务大臣床次竹二郎训令警视总监冈喜七郎,“本大臣命令施存统,限其自今日起十日之内,根据贵总监发放的通行权规定的路线,离开帝国领土”。“贵总监应准确无误地交付通行证”。⑦在日本警视厅派出的警察的陪同下,施存统于1921年12月29日由神奈川县出发,乘坐汽船“亚利桑那号”返回上海,1922年1月7日抵达上海。

日本的《外事警察报》1922年2月第10号刊登了《驱逐施存统始末》一文,内中指出:“他在日本居留期间,起了海外共产党员与日本特别受监视人员之间的联络作用。”据施存统与陪同他返回上海的两位警员之间的谈话记录内容,施存统表达了被驱逐后的感想,他指出:“因为这次日本政府的命令,我被驱逐了,我相信这是日本政府对我在日本的行动所采取的必然措施,也是日本的制度使然,我没有反感,但是我回国后将会在《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发表有关这次被驱逐的感想。”他进一步就未来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潮流谈了自己的看法,“俄国现在已完全赤化了,住民过着自由幸福的生活,但是,日本的各报却登着完全相反的消息,那不过是资本家的宣传。中国现在文化运动的高涨,将来一旦工人运动、军队运动起来,我认为一定会赤化。日本将来也可能赤化,所以要用各种方法同日本保持联系。……不管如何,我将来是不会抛弃共产主义的,会继续研究下去,跟日本人的联系将会更深”。⑧上述对话表达了施存统在归国途中因为对未来革命抱有希望而产生释怀之情,其实,在日本被监视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日本政府和警方的严密监控,常常引起被监视人的不适,正如施存统所记述:“最近警察一直跟踪我,监督我的一举一动。这些行动过于奇怪,简直过分到不能忍受,连我的房东都要求我搬家。这样让我十分困窘。”⑨其实,当时施存统并不知道,他所寄给邵力子、郑贤宗等人的信件以及周佛海和国内安徽“安社”寄给他的信件都已经被日本警察拆封并抄录在案了,由此,也能够感受到日本警察机关对过激派人士侦查的严密,甚至不惜违反公民基本权利。

三、日本监视中国革命活动的影响

北洋政府对群众运动和进步思想的管控在初始之时并无经验,由1921年4月25日内务部致上海交涉员密电稿可见北洋政府当时对如何处理过激党的宣传品等问题处于向西方学习经验的状态,因此派员去上海租界侦查,该员在6月13日复电中这样回答,“前奉径电,以上海英、法、美等领事团,检查‘过激党煽惑印刷品有无具体规定,饬确探电复等因。奉此。迭经派员探悉:两租界工部局均于上年设有特别机关,随时派探在租界内注意侦查。凡与‘过激党有关之事件,立即查办。至各种印刷品出现时,先行购阅。如有涉及过激者即行禁止,送公廨办理。邮电事件,捕房不能派探检查,据云并无具体办法等语。”⑩北洋政府在对待过激主义宣传的问题上较为缺乏经验,因此秘密向西方各国取经,在制定相关法规的过程中,北洋政府受到日本的影响较大。

1922年日本政府颁布了过激社会运动取缔法案,内容为“由于紊乱朝纲,并企图用违法手段来改革社会根本组织者有取缔的必要”。?虽然该法案后因日本共产党领导的大众示威运动而取消,但是却对北洋政府产生过较大影响。据沈钧儒在《取缔思想》一文中记载,“最近日本有过激社会运动取缔六条发表,于是吾国闻亦将有制定取缔思想自由十二条之说,可谓怪矣”。?面对中国五四运动之后过激主义剧烈的风潮,日本政府一方面积极配合北洋政府管控过激主义思想的宣传,据日本驻中国特命全权公使小幡酉吉向外务大臣内田康哉呈递的《关于禁止鼓吹过激主义的印刷品件》(时间是1919年5月26日)中称:“本事宜是根据中国内务部的要求,现在在中国开展宣传《进化杂志》、《民声丛刻》、《工人宝鉴》、《太平》等印刷品,鼓吹社会革命、无政府、同盟罢工、共产主义等邪说。”?日本政府对他们在中国的侦查非常自鸣得意,日本駐天津总领事的报告就显示日方对中国过激派的侦查已经走在了中国警察的前面,该报告指出:“我方判明这些消息后,立刻由本馆的金子警部告知中国警察局长张汝桐,让其前往仔细调查过激派机构的所在地、相关人物所属系统等情况。中国方面还不知道具体的真相,特别是本馆拿到的相关宣言书籍,他们读了这些印刷品后深感震惊。”?另一方面,相比欧美诸国,日本官方认为他们对中国国内(含租界)过激主义的管控走在了各国前列,据日方驻上海总领事馆内务事务官的报告称,“陈在广东待不下去回上海后,不久之前被逮捕,并被照相、留指纹。历来,法国官宪对待此种被告人极其宽容,只照相,很少有留指纹的。而这次,竟破了先例,甚至检举,这实为罕见。近来取缔从严,是基于日本当局的动向”。?

在中共建党之前,北洋政府对过激主义思想的宣传和过激派的活动虽然也采取了相应的管控措施,但是还比较缺乏经验,处在向欧美诸国和日本学习经验的过程中。因此,这一时期的日本政府的表现就比较突出,他们对中国国内过激主义运动的监视可谓起到了急先锋的作用,这一点与日本日益膨胀的对华侵略野心可谓是如出一辙。日本所采取的这种极端的监视方式,必然与中国共产主义革命的兴起发生较大关联。

结语

20世纪上半叶中国革命与日本的关系非常密切,正如日本学者武藤一羊所言:“中国革命不仅是中国人民驱逐帝国主义、建设新中国的革命,同时它也是劳动者、人民自己解放自己的事业。”?因此,不论从民族革命还是社会革命的立场,日本作为侵略中国的帝国主义国家都是中国人民革命的对象。《档案选编》为了解日本政府曾经对中国革命活动的监视和干涉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文献,尤其是中国共产党创建时期的先驱施存统的事迹更表明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改造中国社会是那个时代的潮流。1921年5月,施存统在给郑贤宗的信中系统表达了他要“颠覆旧社会,建设无产阶级的国家”的见解。他还要引导中国人民对政治产生兴趣,极力主张在中国实行马克思主义。?面对北洋政府、日本和英法等列强对中国过激主义运动的严密管控,施存统依然在坚守信念并传播马克思主义,充分体现了早期共产党人的使命与担当。

[注释]

①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3.

②(日)实藤惠秀,谭汝谦.中国人留学日本史[M].林启彦 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92-93.

③关于无政府主义宣传杂志《自由》的通讯者[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73.

④需注意中国人的行动[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10-111.

⑤关于要监视的中国人施存统件[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11.

⑥(日)石川祯浩.留学日本期间的施存统[J].齐卫平 译.档案与史学,1995(05):75.

⑦关于中国人强制离境件[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41-142.

⑧在日外国人[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233-234.

⑨需注意中国人的行动[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11.

⑩江苏交涉员许沅复内务部电[M]//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凤凰出版社,1991:571.

?(日)市川正一.日本共产党斗争小史[M].田舍 译.世界知识社,1954:34.

?沈钧儒.取缔思想[M]//沈钧儒文集.群言出版社,2014:49.

?关于禁止鼓吹过激主义的印刷品件[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22.

?关于过激思想传播件[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23.

?关于过激派中国人之件[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28.

?(日)武藤一羊.近代日本与中国革命[J].读书,2000(6):25.

?需注意中国人施存统的行动[M]//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编.中共建党前后革命活动留日档案选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14-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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