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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中季节文字的图像探究
——以“夏、秋”为例

2023-09-14刘晓亚王进华

湖南包装 2023年4期
关键词:能指所指符号化

刘晓亚 王进华

(陕西师范大学,陕西 西安 710000)

汉字作为世界上仅存并仍在使用的“自源文字”,产生于早期中华民族相对独立的特殊文化环境中,没有受到其他文字的影响,成为了中华文化精神的载体和文化的符号。文章从视觉文化角度出发,借助索绪尔的二元论和皮尔斯的三元论以及米克·巴尔的后现代符号学理论对甲骨文进行符号化探究,选取季节性文字“夏”“秋”为例,从符号构成、符号系统、符号解读3方面对甲骨文进行深层挖掘,结合甲骨文背后特定历史时期的殷商文化,探究甲骨文符号化新的含义。

1 甲骨图像与图像时代

甲骨文是原始艺术的一种审美图像,作为原始活动符号化的结果,它凝聚着殷商历史时期特定的社会意识、强烈的思想情感观念以及由此衍生出社会价值与反思。作为中华先民对于世界万物抽象的艺术概括,它通过对事物符号化的简化和抽象,使人们理解世界的普世价值,并概括了事物发展一般性质。商代人通过观星,得出“日中星鸟,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虚,以殷仲秋;日短星昂,以正仲东”[1]。通过拜斗,得出“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东”,由此将一年逐渐由两季划分为四季[2]。四季的明显划分对于当时以农业经济为主的殷商社会来说显得尤为重要。甲骨文作为不依靠其他文字而在中华民族特殊的文化环境中孕育创生的“自源文字”,它生动地反映出中华文明之初的一系列文化信息,是华夏早期文明的发轫。

从人类表达方式的演变过程来看,图像媒介早于文字媒介而存在,“图像”与“文化”的碰撞历史由来已久,这可以从早期巫术与艺术的关系中找到例证。例如图腾,早在原始社会,出于对自然的敬畏,人们往往祈求通过巫术活动来获得某种神秘的力量,在这种思维的驱动下,先民把图腾绘制在器皿上,并把这种图腾当作是氏族部落的保护神,以达到实现愿望的目的。人类作为视觉动物,“看”这一与生俱来的认知能力成为人类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图像作为一种视觉思维的表达方式,古往今来都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早在原始社会,先民们通过符号,例如结绳记事、图腾记录等象征性行为来沟通、记录,这刚好印证了文字与图像对立统一、相辅相成的关系,使得两者在人们表达情感的过程中一脉相通。“字之源,始为画”,甲骨文因其具内部严密的书写系统、以形表意的特征,被认为是历史文化的重要载体。以形表意的甲骨文与图像之间异质性、双重性、互渗性、失衡性的关系,对于历史传承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3]。正如海德格尔所说:“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4]”图像是人类与世界、“感性”与“理性”、“精神”与“物质”的综合,是人类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产物。这其中凝聚着先祖对世界的认识和理解,折射出民族的价值追求与意识形态,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它们不是对自然世界机械化的照抄照搬,而是由人类通过认知创作产生,用视觉化的符号来描述和表征他们所理解的感性世界,并反映出当时特定的社会历史状况。

2 符号构成

甲骨文作为一种以形表意的图像符号,其符号功能的表达能力主要体现在甲骨文以图画式的字形作为能指的具体形式、内容作为所指的性质以及指示二者关系的表意机制。符号能指与所指两者之间的构成关系是索绪尔二元符号论的关键。索绪尔说:“我用‘符号’一语来指概念和音像的组合,用‘所指’来指概念,用‘能指’来指音像。[5]22”以汉字为例,汉字本身具有可读性,“水”的读音“shui”与水的图像是能指,而我们大脑里关于“水”的心理印记以及由此联想到“水”的概念是所指。概括来讲,能指位于表层,所指位于深层,两者之间的表意机制就是符号的内在结构,这三者之间彼此勾连、相互联系、相辅相成。对甲骨文进行符号化解读就涉及到符号的编码与解码。

从符号构成角度出发对季节性文字进行符号拆解。在甲骨文中,“夏”是一个意义相对复杂的符号,我们除了可以从季节文字角度出发来理解,也可以从深层次的社会历史背景角度出发来解读,这将在后续的符号解读中进行阐述。从符号构成来看,甲骨文“夏”字由“日”和“頁“两个符号构成(图1)。夏天太阳高悬,人在太阳下活动,会感到非常的炎热,于是就要坐在一边休息,古人由此定义夏季。上面部分圆形中间加一点的符号表示“日”以示太阳实心之意。太阳位于人头顶正上方,强烈的光照让人无处可藏,表示烈日。下面是一个侧面的人形,人呈半跪的状态,双手前扶在大腿上,背部直立,做虔诚严肃的状态,整体的人形突出头部和眼部,整个字就像太阳之下跪着的一个人。也有在特定的语境下来解读“夏”字,据《齐民要术》记载,“黍者,暑也,种者必待暑”,在以农业经济为主的商代,人们会根据黍的播种来判断季节,根据种植的相关经验,黍一定是在夏季种植,黍种植的季节也就是语境,这也表明除了符号本身,语境也很重要,在特殊情况下具有决定意义[6]。如果符号的语境发生错乱,符号就会被误读,对季节造成误判。甲骨文的“秋”字更为复杂,从整体造型上来看它像一只蟋蟀或者是蝗虫,整个字形由“虫”和“火”两个符号构成(图2)。上方是由头、身、足组成的完整的蟋蟀的造型,之所以这么造字,是因为特定的语境。在农耕文明的商代,蟋蟀成虫的季节一般是秋季,同时根据书写符号的可读性,蟋蟀的叫声和秋字读音相似,也因此人们把蟋蟀当作秋天的代表。下面的“火”由三峰焰型组成,中间的主火堆成“人”型,表示农耕之后人们对土地进行焚烧播种。也有另一种语境的符号解读,上半部分的“虫”是蝗虫,因为蝗虫具有趋光性,所以下面的“火”是人们为了焚烧蝗虫而设计,在特定的语境下,相对独立的两个符号之间产生联系,具有了意义。在符号的构成中,能指与所指之间存在所谓的“指示”也就是表意,这类似于皮尔斯的解释项。与此同时,巴尔从视觉研究的角度解释说:再现体是可感知的符号,它另有所指,解释项则是人脑所接受的物像,亦即对再现体的认知,是一个心理图像。这个物像所指涉的意义,就是指称物,即所指的事物项[5]24。解释项既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人脑反应的产物。对甲骨文进行符号化的解读,从表层能指向深层所指转化的这一过程不是静止孤立的,而是动态联系的,也正是这一联动构建了符号系统。

图1 甲骨文:夏。

图2 甲骨文:秋。

3 符号系统

索绪尔的二元论看重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两方面,而皮尔斯则看重这两者之间“解释项”的作用,在他的“无限制”的符号转换过程中,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多次转化使得多个符号之间发生链接,这样表层的行为能更好地揭示出深层的思维含义,因此符号系统得以构建[5]11-36。回到甲骨文来探讨符号系统问题,甲骨文“夏”字由“日”和“頁”两个符号构成。“日”的能指是太阳,圆形中间的一点强调实心之意;其所指是指位于人头顶正上方让人无处躲藏的强烈的光照,代表了烈日。两者之间的表意机制是指:位于头顶的位置好比一天之中的正午12点,此时光照最为强烈旺盛,以示夏季是万物生长最为旺盛的时期,予以强大繁荣之意。“人”这一符号中,其表层能指是突出眼部和头部的人的造型,其所指是指位于烈日之下辛勤从事农业劳作的人、跪着从事渔猎的人等一系列辛苦劳动的人。其深层所指从特定的历史时期角度来看,夏字除了作为季节文字外,还可指夏朝。大禹之子启建立夏朝。许慎《说文解字》里解到“夏,中国之人也”。作为第一个奴隶制与世袭制的王朝,夏朝具有旺盛的生命力,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并开启了家天下的历史时期,也因此这里的人可以引申为“夏”人。甲骨文“秋”字由“虫”和“火”两个符号构成,“虫”的能指是结构完整的昆虫的造型,其所指是以蟋蟀或蝗虫成虫为代表的秋天。在这里成虫既是一个符号,又是其他符号的语境,若无这一语境,其他符号的功能将难以发挥。蟋蟀或蝗虫成虫的季节是秋天,在这一语境下,它们成为秋天的代名词,又因为蝗虫具有趋光性,人们用火来烧作为庄稼天敌的蝗虫,这样可以将虫和火联系起来。

语境的这一功能将所有的符号以及所有的能指、所指与表意机制联系起来,构成一个完整又联动的符号系统。在这些季节性文字中,符号系统不仅包含了构成文字符号的各个要素,更包含了符号之间的相关性。符号相关性作用的发挥源自于符号与符号之间的关系,以及符号与语境之间的关系,这种联系不是片面孤立静止的,而是完整联动的,是有深层次结构的,正是这样的结构,保证了符号系统的完整运作。

4 符号解读

符号系统内各部分之间的互动关系需要符号机制的维系,其主旨就是保障内部结构的互动,使得符号的能指能够准确地指示所指,这一程序是双向的,既可从编码走向解码,也可从解码走向编码。“人们在交际过程中运用符号传达讯息,这传达的过程就是从表达到理解的过程,也就是从编码到解码的过程。编码是表达者把讯息符号化并以符号的形式呈现给理解者。而解码是理解者把符号形式还原为讯息的过程,理解就是关于符号讯息化的解码行为。[7]”符号的编码与解码在不同的符号系统内部遵循着不同的规则,这双向的符号化机制恰好印证了编码与解码的相互转化,这两者不是孤立对立的,而是相辅相成互为前提。对甲骨文季节性文字的符号解读既可以从编码角度出发,也可从解码角度出发。其实解读编码的过程也是解码的规程,正反两方面进行解读,打破受众被动接受的单线思维,多维度多角度揭示出甲骨文符号创作的内在规约,提高艺术识别度,探讨甲骨文背后暗含的社会、文化和思维的所指。以甲骨文“夏”字为例,在编码的过程中,符号的表层能指和所指是指突出眼部和头部半跪着的人与其正上方的太阳和由此引申出来的强烈光照的夏季,这些都是属于感官所能接受的外在连接,而符号的深层能指和所指则是需要理性思考才能接受的内在连接,通过理性思考,分析甲骨文所反映出的中华民族早期审美活动的存在形式,以及审美意识的特点和规律。这里就涉及到历史上的夏朝,夏朝是一个强大的王朝,《书经》里记载“冕服采装曰华,大国曰夏”,这里指出国家很大很发达称之为夏[8]。春天万物复苏,夏天则是万物生长,植物枝繁叶茂体格高大与大邦夏朝共通,在商朝人眼里,夏国是一个大邦,与夏天枝繁叶茂植物高大相似,两者存在“大”的共通性。因此夏季与夏朝共用一个文字,逻辑上就说得通了。以上是从皮尔斯和索绪尔的现代主义符号学角度出发,对“夏”字进行符号解读。

而米克·巴尔的后现代符号学理论强调能指与所指的失谐,则是以新的视角发现符号的不合之处,对符号进行新的解读。甲骨文作为刻在龟甲兽骨上占卜记录的卜辞,所记载的是人们对于未来的预测。但按时间进行测算,夏朝出现在商代之前,人们不会占卜推测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夏字里的人形符号未必是指夏人。不仅如此,南阳巨石猴的造型与甲骨文夏字人形造型很相似,其都是突出头、手、足等结构的侧面造型,在推崇图腾崇拜的商代,“夏”字这一造型也可能是人们对于自然、对于巨石崇拜的精神符号[9]。由此,由猴造型的能指来所指“夏”朝,这两者之间发生明显的阐释失谐。细节的失谐会影响到整体的符号解读,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也正是因为这种失谐才为人们提供了新的视角,产生了新的解读。

在殷商先民的认知中,甲骨文字符号不仅具有认知世界的阐释功能,还具有某种神秘的沟通天人的实践功能,这种功能往往以占卜为媒介进行。在“殷人尊神”的时代,出于对自然的敬畏,无论事情的大小均靠占卜进行,在人为的干预下,钻凿火烧之后产生的自然又不规则的纹路因其走向和裂纹之间的夹角不同,贯穿刻在龟甲上作为卜辞的甲骨文字的路线不同,在特定的语境下符号的所指具有了深层的含义。对甲骨文进行符号解读,从表层所指到深层所指,这其中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从学术上来看,图像是客观世界在人的主观能动性下产生的对世界的反映,其视觉语言形成的过程就是客观世界被符号化的过程,这意味着人们理解与看待世界的角度焕然一新[10]。

5 结语

以夏、秋为例,对甲骨文季节性文字进行探讨,将甲骨文字形所蕴含的审美意蕴与其表层和深层所传达的观念意义牢牢联系在一起,以此对古文字进行符号化解读,为人们认识甲骨文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甲骨文无论是作为研究历史发展脉络的文字载体,还是作为视觉设计中沟通交流的文化符号,它都有着巨大的研究价值。这要求人们让甲骨文从古籍中“活”过来,衍生出新的存在形式。从符号化的角度去重新思考甲骨文的视觉表现形式,能够为古文字视觉表现带来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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