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展览叙事、结构及空间
——以“金枝连朔漠——下嫁赤峰的清公主文物展”为例
2023-09-14秦博
秦 博
(赤峰博物馆,内蒙古 赤峰 024000)
博物馆展览叙事、结构、空间共同构成了展览语境和一个展览完整的内在逻辑。策展人在策划展览的过程中需要对三者进行统筹规划,才能把控展览全局。展览叙事和展览结构是确定展览空间的前提,展览空间为前两者实现现实转化。赤峰博物馆策划的原创展览“金枝连朔漠——下嫁赤峰的清公主文物展”,在研究博物馆展览陈列理论的基础上,结合地方历史特色、馆藏特色,确定展览叙事、组织展览结构、重置空间逻辑,实现了展览效果的最大化。博物馆展览不但要讲述历史、讲述文化,更要尊重博物馆学客观规律,做到事半功倍,才能成为观众喜爱的展览。
一、从国家叙事到个人叙事
博物馆的展览叙事无外乎有两种,以审美为诉求的艺术品展览和叙事型的主题展览。“所谓叙事型展览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表达展示意图、达成教育目的。它们讲述一段历史或故事,一个人物或事件,一种自然现象或科学原理等,观众被引导跟随展览所展开的故事观展。”[1]赤峰博物馆策划的“金枝连朔漠——下嫁赤峰的清公主展”属于叙事型展览,展示满蒙联姻政策下,下嫁赤峰的清公主建设塞北、稳固边疆、民族团结融合的故事线。展览故事性较强,很容易将观众带入展览中。策展人在研究史料的基础上,结合馆藏文物,在展览中以双重叙事的角度去展示下嫁的清公主,即国家叙事和个人叙事。国内学者赵新利、张蓉认为:“国家叙事指叙事学视野下以国家为主体的政治传播,其目的是对内凝聚共识,引导认知。”[2]
下嫁的清公主于国家而言,她是公主,肩负着国家使命、民族团结的重任,清代统治者推行“南不封王,北不断亲”的国家政策,满蒙联姻是清代三大国策之一,在疆域开拓、民族融合、社会治理、文化建设方面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据不完全统计,清皇室有二十多位后妃出自蒙古各部,四十多位公主下嫁给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仅赤峰地区,清代就有七位公主下嫁于此,这七位公主都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位列《玉牒》,身份尊贵。这都是国家满蒙联姻政策所主导的和亲行为。这是展览中的国家叙事。
公主下嫁后的行为仍然从国家叙事层面展示,她们建设草原,开辟城镇,是城市形成的开始,带去的七十二行手艺人和陪房人促进了商贸的繁荣,并加速了与当地蒙古族的融合。
展览也关照个人叙事,下嫁的公主也是女儿、是妻子,有着至孝和柔情,她们对父母的拳拳赤子之心、对丈夫和儿女的关切,在展览中都做了充分的叙述。虽然《清实录》记载,下嫁蒙古的清公主在归宁礼仪中有明确规定:“公主、格格下嫁蒙古成婚后,非奉特旨留京者,不得过一年限期。凡请来京由理藩院核准者,自到京日起,限六个月即令起程回蒙古地。”[3]然而,固伦淑慧公主在56岁之时,日夜兼程回京侍奉生病的母亲孝庄文皇后;固伦荣宪公主多次回京探望康熙,在父亲病中亲奉汤药不离左右。由于公主们的品行堪为表率,她们去世后守陵人世代祭祀,固伦淑慧公主的祭祀甚至延续到了今天,而且在当地形成了以淑慧公主为核心的“公主传说”。从民俗学上看,公主完成了从人到神的建构,形成公主文化、公主信仰,这在全国绝无仅有,至此展览中的个人叙事达到了顶峰。展览中往往注重国家叙事这种宏大叙事而忽略个人叙事,然而正是无数个个体的力量,成为推动历史的洪流,博物馆展览要对两种叙事适当把握,客观讲述。
二、展品组合实现展览叙事
在展览叙事中,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展品,“叙事性展览有别于审美性展览的最大区别是展品在展览中不仅仅是被欣赏的对象,也不再是展览中唯一的陈列要素,而是故事叙述系统中的要素之一,扮演着故事叙述中物证的角色。”[4]展品作为物证的角色已毋庸置疑,怎样组合展品却是展览中应关注的重点。
赤峰博物馆馆藏的清公主文物约有70余件(组),文物种类有丝织品、金银器、珠宝石,且多为一级品。尤其是经过相关专家鉴定,金银器的制作工艺代表了清代金银器制作的最高水平。花丝、点翠、镶嵌、焊接等工艺与故宫所藏金银器均为同一工艺和手法,应都出自宫廷内务府造办处。清代下嫁蒙古地区的公主、格格人数较多,但明确收藏清公主文物的只有赤峰博物馆。“金枝连朔漠”展出文物100余件(组)。鉴于展出文物的独一性,将展览副标题定为“下嫁赤峰的清公主文物展”。
公主文物种类多,是展览的点睛之笔,是“主角”,区别于展览中的其它清代文物。为了增强展览的叙事主题,策展人首先对清公主的相关展品进行选择、组合。赤峰博物馆馆藏清代公主文物大多出土于固伦荣宪公主墓和固伦淑慧公主墓。在公主曾经的下嫁地、现在的村镇委员会个别还收藏有公主的墓志。这些展品规格较高,均为皇家等级。为了体现公主的皇室身份,在“皇家礼度显尊崇”这一部分,将代表固伦公主身份的服制进行组合展示,《清会典》记载:“凡固伦公主冠服,制如亲王福晋,崇德元年,定固伦公主冠顶嵌东珠八。顺治九年,定冠顶增嵌东珠二,服用翟鸟五爪四团龙补、五爪龙缎、妆缎、满翠四补等缎。”[5]以文献记载为依据,展示了固伦公主朝服的组合:珍珠团龙袍、嵌珊瑚金领约、东珠耳坠(一耳三钳)、彩帨及配饰、朝珠等。在“金装璀璨美华仪”部分对清公主的常服和吉服配饰组合展示,包括錾刻海宝纹金镯、錾刻蟹鱼纹金戒指、錾刻“事事如意”金饰件等。这些展品组合展示让观众对公主的身份,公主的衣服、配饰,甚至一件耳坠的制式,都有了清晰直观的了解。
这些组合器物如果按类型学展示或单独展示,并不能突出它们的价值,也起不到展览“物证”的作用。“从实际操作的层面上看,单独放置展品容易凝聚观者注意力,但单独的实物展品本身并不能达成有效叙事,而需要相匹配的同类中展品或者辅助手段连接,才能构成故事语境”[6]。可以说,展品的有效组合是实现展览叙事的重要环节。
三、递进式的展览结构
“展览内容主题结构,是指依据展览传播目的和展览主题对展览内容逻辑结构的合理安排,类似一本书的目录框架。”[7]博物馆展览的结构有并列式、递进式,策展人决定了观众进入展厅后,先看什么,后看什么,展示重点安排在哪里。
展览结构也要根据展览主题和叙事线来考虑,“金枝连朔漠”展览分为四个单元,分别是“百年姻盟、建设塞北、崇佛惟孝、公主文化”,结构上四个单元主题层层递进,上一单元内容衍生了下一单元内容,整个展览为递进式结构。第一单元百年姻盟,展示了满蒙联姻政策下,清代朝廷与蒙古各部延续三百余年的和亲行为,以及下嫁公主的出嫁礼仪。第二单元建设塞北是第一单元的延伸,展示了满蒙联姻政策下,下嫁公主在当地开城设镇、营建寺庙官衙、发展各类商业,以及促进民族融合的历史。有了充足的物质基础,漠南蒙古成为守卫北部边疆的重要屏障。蒙汉民族在各方面都加快了融合的步伐。第三单元崇佛惟孝,是在第二单元基础上的进一步推进,物质基础的充足更促进了文化的进步,这一单元展示了下嫁公主在文化传播、交流方面以及身体力行践行儒家思想等方面所做的贡献。公主推崇佛教,广译佛经,佛经中包含的天文、地理、医学等科学知识在当地得到了传播。同时,公主以自身的孝思不匮、贤良淑德为当地汉满蒙民众做出了典范。第四单元公主文化,是前三个单元延伸出的新内容、新境界。由于下嫁公主的行为、德行影响范围广,当地形成了以公主为核心的祭祀和传说直到今天。这其中又主要以固伦淑慧公主祭祀和固伦淑慧公主传说为主,二者现在已经成为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是清公主的和亲文化在现代的延续和传承。
四个单元内容层层递进,相互关联,有前后的逻辑性,观众能轻易读懂展览,在有限的参观时间内,轻松地感受到展览中传递出的信息和故事。“展览内容主题结构的逻辑清晰度是展览设计最基本的要求,它直接关系到观众对展览内容的认知与感受,关系到展览信息传播的效果。”[8]
四、空间逻辑的重置
每一个临时展览的空间处理,都是一次文化空间的重置,在这个文化空间内,展品、辅助展品、墙面、展板、色彩、场景、多媒体、照明等,都会进行一次与展览主题相关的重置,从而使这个文化空间再现生机。
“下嫁赤峰的清公主展”在参观路线上属于“口袋式”,即观众进出共用一个出入口,这决定了参观路线的单向性和唯一性,观众只有按照展线参观,才能保证理解展览叙事的完整性。多媒体、场景也随着展线的延伸而选择安置的空间。根据展览主题,在空间设计上,营造出清代宫廷的氛围和色调,也就是用宫廷元素带给观众沉浸式的参观体验。展厅整体是故宫红的色调,象征着宫墙,公主出嫁也是从宫墙走出宫外、走向塞北,从此开始了草原人生。各级展板包括单元板、部分板、说明牌的装饰,选用了繁复的宫廷建筑装饰纹样。
辅助艺术品包括特殊陈列的 “嵌珊瑚金领约”场景,该件文物在独立展柜展示,柜体上方有一简化的红色巨大宫灯和象征灯穗的垂坠流苏,宫灯是清代宫廷在大婚、节庆、祭祀等重要节日和场合悬挂的吉祥物品,代表着对国泰民安的内心诉求和幸福时刻的寄托、向往。通过这一造型场景突出这件展品与众不同的地位。
多媒体设置了清代陪嫁牡丹的动态图,康熙将其堂妹固山郡主以公主名义下嫁给苏布迪的弟弟万丹伟征之子额琳臣为妻,并在赤峰小城子建驸马府,又将公主平日最喜欢的御花园中的名贵牡丹赐给她陪嫁至塞外。万丹伟征的后裔乌氏家族,世代守护陪嫁牡丹直到今天。多媒体中缓缓盛开的牡丹正如公主绽放在草原的一生,枝繁叶茂、花香袭人。
照明配合空间氛围,除传统展厅照明外,增加投影灯,将单元标题投射在地面,弥补了地面缺少文化元素的空白,如“百年姻盟”“建设塞北”“崇佛惟孝”等单元标题,以自动旋转的方式投影在地面,引人注目。在“孝思不匮系京师”这一部分中增设巨大灯箱,展示固伦荣宪公主的“苏绣百蝶袍”高清图片,蝴蝶象征爱情和多子,寄托了皇帝对出嫁女儿未来生活的美好期望。
上述空间逻辑的重置和布局使观众进入展厅后,快速沉浸其中,如同“物中人”般的与叙事产生共情。“有根据的还原、重构展品的使用环境和背景,如三位空间的实物造景、电脑三维影像虚拟、情景塑造或遗址复原。或让文字记载影像化,让观众有身临其境般的感动和震撼。”[9]
五、结语
通过上述对个案的分析,明确了展览要遵循的内在规律,即展览叙事、展览结构、空间逻辑,三者互相关联,缺一不可。策展人在策展时要充分考虑三要素,以及三要素之间的关联,在此指导下进行文本写作、展品选择、空间设计,使展览,结构清晰、逻辑紧密、叙事性强。同时,策展人还需通过一次次的展览总结经验、弥补缺憾,透过表象不断发现潜在的展览规律,以更好地指导展览实践。于观众来说,他们收获的是一次次的震撼和感动,是叙事上的共情,这也是我们策展人的使命和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