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自有诗人的爱
2023-09-13李训喜
□李训喜
与金华相识源于他在湖南省怀化市水利局局长任上,那时只知道他是工作狂,为水利的事敢于豁出命去,但不知道他曾写过诗,还藏着一个诗人梦。这两年我兼任水利作协主席,才注意到金华的诗歌创作,眼前不觉一亮,心里也感慨万千。打电话给他,他说退居二线了,可以重新拾笔写些东西。正如他说的:“心底的文学梦从未泯灭,再忙也一直在偷偷地读诗,偶尔还偷偷地写诗。”金华对诗歌自有他的看法,对创作也有自我追求。他袒露自己读诗写诗三原则:一是说人话,要让更多的人读得懂,要让读者知道你想说什么;二是动真情,他反感有些诗人的造作,更反感现实中“从炊烟里走出要断炊烟”的人;三是要有诗意,努力写得有韵味和画面感。说实话,我与金华对诗歌的认识、鉴赏和创作并不完全一致,创作风格也有所不同,但我们内心都有一份对诗歌的挚爱,正是这份爱把我们紧紧联结在一起,让我们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也能够相互砥砺、切磋提高。
诗人的爱深深根植于他的时代情怀。金华经历过童年和少年的生活艰辛,改革开放后幸运地成为“天之骄子”,参与过新时代的伟大变革,对祖国、对人民、对脚下的土地始终怀有深沉而缱绻的爱恋。他把这种爱倾诉在笔端、在诗歌里。在《拥抱深蓝》里,他歌颂中国航天事业,“这片深蓝, 是一个天大的棋盘/田野的葱郁/工厂流水线的蓝领/大学城科学院的弧光/决策和设计者的蓝笔和蓝皮书/直至军营的墨绿/都揉进了这航天服的底色/绘就这万物逢春的时代长卷/于是, 我深爱着这片航天蓝”。 诗人巧妙地运用棋盘这一比喻,把田野、工厂、大学城、科学院、军营等等都熔铸在一起,铺就了航天蓝的底色,寄予了对祖国综合实力的赞美。在《来自南国的欢迎》一诗中,诗人另辟蹊径,为北京冬奥会送上最美好的祝福。“北京冬奥会/我们以中国南方的方式欢迎您/让南水北调送您一江碧水/让喜鹊衔枝送您一朵梅一个春天”, 立意巧妙又自然贴切,一位南方诗人对北京冬奥会的欢迎之情跃然纸上。这里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金华在脱贫攻坚方面创作的诗歌数量占比大,比如组诗《朝花夕拾》《武陵山的梅子熟了》《续写山乡巨变新篇》《山区的花儿开了》等,每组诗都有独特的视角、精细的表达,汇聚在一起,全方位展现了新时代山乡巨变。同时,在这场勠力同心的攻坚战中,诗人也展现了农民群众的自强不息精神。“好多词山里人似懂非懂/许多事让他们心烦/生锈的不只是砍柴刀/喊开会他们答要护林进山/填问卷调查的多项选择他们选择挑担/山里的空气/洗亮山里人的心和眼睛/他们分得清家猫和野猫/算得准时间和收入账/记得清每张蹲点干部的脸庞”(《金子村》), 诗人在对扶贫工作热情赞颂的同时,也以山里人口吻对其中存在的问题给予了善意嘲讽,这反而进一步增强了诗歌的立体感。
诗人的爱深深根植于他的故土情结。金华具有浓郁的故乡情结,这不仅是因为故乡的土地养育了他,还因为故乡承载着金华的诗人梦想、寄予着诗人的人生观念、传承着诗人的文化理想。三湘大地、洞庭四水,这里有着独特的自然风光、深厚的文脉底蕴、代代相传的伟人故事、至亲至爱的亲朋好友。在诗人笔下,千溪成河、万川归海,成就了既大气磅礴又温婉细腻的诗国海洋。在《涟河颂歌》《左公故里怀古》等组诗里,诗人追寻着英雄的足迹,抒发着时代的怀想。在《为父亲写墓志铭》《母亲印象》《散落天堂的爱》等诗中,诗人饱含泪水,为父母、为亲人画像,为生长于斯埋葬于斯的芸芸众生留下了诗的印记。这里,既有诗人撕心裂肺的追忆,又有沉潜发酵的反思。诗人是大孝子,对父母的孝敬恭从不时流露笔下。他在高铁上用手机改写父亲的墓志铭,“满载的车厢一下如无人的世界/ 整个身躯一如子弹头飞车/ 穿梭在时光隧道和父亲的心波/ 心汁压榨成二百碑文”(《为父亲写墓志铭》)。 他向父亲承诺,“您去了,以往所有的好陡涨/ 涨成了记忆里的河/诗文里的泪/ 儿余生的一缕温暖/ 继续撑着敬母的源泉”(《思父》),年近花甲的诗人有着一颗讨娘欢心的赤子之心,枝枝叶叶中映射着大爱光芒。这部集子里,还有不少记游诗,也每每与故土相参照,在他乡之行中反刍故乡,别有一番滋味。我们还要注意到,诗人对故土的眷念中有时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这不仅仅是岁月催人老的感叹,还有对耕读传家、孝老爱幼、感恩报德、勤劳坚韧等乡土文化式微的挽留。“我只想抱着这青石板路的腰痛哭一场/ 我的如青石般黛青的头发呢/ 我的如青石般黛青的记忆呢”(《青石板路》),“回不去了,时光/ 身上的汗水早已干涸/ 倒是笑容长留/ 在柴院主人的脸上”(《柴院》)。 读这些句子,不禁叫人唏嘘。诗人尤其痛心疾首的是那些数典忘祖的人,“可从最熟悉的路上走出/最容易忘了来时的模样/ 吃饱了便忘了饿忘了粮/ 穿暖了便忘了冻忘了布与衣/ 甚至从炊烟里走出要断炊烟”(《从炊烟里走出要断炊烟》)。 诗人的呐喊犹如一记重锤,值得我们警醒。
诗人的爱深深根植于他的水利情感。金华长期从事水利工作,对水利怀有真挚的职业情感,治水管水兴水是他最重要的人生追求和价值所在,当然也融入了他的诗歌里,作为水利人,对此我感触尤为深刻。在组诗《在江汉大地》里,他站在丹江口水库大坝上,抒发着水利人对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水源地的虔诚与自豪,“我是一个慕名而来的湘人/ 一个不拜武当要拜大坝的“香客”/ 观烟波浩渺的丹江湖/ 我愿是漫江碧透里的一尾丹江鱼”。 在《烂泥湖的荣光》一诗中,他对20 世纪70 年代“拧紧裤腰带创造出了人间治水奇迹”的四十万治水“泥军”充满敬意,对今天“烂泥湖变成了国家湿地公园”的“新山乡巨变的风景画”给予深情歌颂。在《云端里的花海》里,诗人写道:“好花要有好水浇/ 高山流水涌进滴灌喷灌/ 一张节水网串起田野山岗”,倘若不是水利人,视野里很难出现这么一幅图画。水利并不是诗人自己的选择,而是祖国的需要、时代的召唤和人生的机缘,但诗人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成一行,“普通和平凡耗时正好一花甲/ 我们在《雷锋日记》里寻找勇气和诗意/ 把自己钉进了共和国大厦/ 永不生锈还待时间检验/ 时间也会检验出我们这代人生命的不悔”(《从螺丝帽到螺丝钉》),诗人的自况也是当代大禹的共同心声。
爱与情是水乳交融的,大爱就是至情。这本集子(诗集《雪落在南方的乡下》)里,无论是写景状物,还是写人记事,浓烈的情感抒发是其最显著的特色。诗人的爱是有根的,也是有形有状、有血有肉的;诗人的情是真挚、朴素、热烈、深沉的,不矫揉造作,不无病呻吟,不凌空蹈虚。我想,能够做到这一点,主要得益于:一是丰富的生活阅历。金华的生活经历十分丰富,又有一颗敏感诗心,有浩然之气。他的诗都取自日常生活,所到之处、所观之景、所思之人皆有诗意,因此,他的诗非常自然,随物赋形,率意而成,没有丝毫的拼凑堆砌,“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达到自然天成的境界。二是切口的精细入微。诗歌的题材比较广泛,其中不乏类似航天、冬奥会等宏大题材,但是诗人善于从细微处入手,运用细节来承载诗歌的旨归。特别是在《乡村工匠,远去的荣耀》这组诗里,对人物形象的细节描写比比皆是。“外公一辈子酷爱石头/ 九十岁时还给自己凿了石墓”(《石匠》),仅此两句,就将一个老石匠的豁达胸怀刻画得入木三分。“远看背着一座山/近看背着一张琴/ 纺锤一响/ 棉花万两”(《弹匠》),熟悉早年弹匠生活的一代人,对“一座山”“一张琴”的细节比喻一定会拍案叫绝。三是语言的诗意营造。诗人钟情于实话实说、深入浅出。一首诗只有叫人懂了才能让人爱上,诗人深谙此道。但是,金华的诗歌也不是平淡无味的大白话,相反,正如他所说的,“努力写得有韵味和画面感”。通读诗集,我觉得他做到了。诗人选词造句很有讲究,语言注重及物性,许多词语具有浓郁的湖湘标识,既凸显了地域文化特色,也使得诗歌充满画面感;不少细节镶嵌在历史和时代中,彰显了逼真的现场感。诗人特别注重韵味的酿造,有些句子让人回味无穷,甚至忍俊不禁。比如“上坊村别联想上访/ 黄旗村可以联想黄金/ 胜溪村肯定今胜于昔/有意思的是女村支书被叫成‘杨门女将’”
(《粟裕故乡的油菜花》),通过谐音的联想和对比,活脱脱勾画出堡子镇的可喜变化。类似这样生活气息浓厚、诙谐幽默的语言在诗集里俯拾皆是。
在一篇小文里对金华的诗歌进行条分缕析是不可能的,但仅以我初步的阅读,就能感受到这是一部叫人击节称赞的好集子。这一切,都再次证明,诗歌要扎根时代、扎根生活、扎根群众。“我来自南方的乡野/ 一只吃惯了竹根竹笋的竹鼠/ 一尾习惯了水田旱田的泥鳅/ 一条闻惯了汗臭和香火味的家犬/ 我的灵魂属于我的那片土地/ 前世今生注定是一个乡巴佬”(《一个流浪在城里的乡下人》)。“乡巴佬”胡金华是一位有底气、有追求的诗人,我祝愿他在自己的那片土地上继续精耕细作,为诗坛带来更多的惊喜。(本文为胡金华诗集《雪落在南方的乡下》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