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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乌拉散记

2023-09-13郝大鹏

西部散文选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马鹿草原

郝大鹏

大兴安岭像一条苍莽的巨龙,她从黑龙江横亘而出,然后蜿蜒南下,在兴安盟境内的洮儿河一个蜻蜓点水,将尾巴向南甩出600公里,又在鲁北以西一个回旋,一片尾鳍向北平铺而去消隐在茫茫的锡林郭勒草原,另一片尾鳍向南凌空舞动在地上稳稳地形成一道低矮的凸起,然后舒展开来,缓缓地和阿鲁科尔沁旗境内的塔林花草原融为一体。这里的山势坡缓谷宽,宽阔的山间盆地与河谷平原交错,形成一道绿色屏障,守护着一片安详和纯净的土地,这就是罕乌拉高格斯台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罕乌拉山,简称罕山。

人們常说,罕山只有三个季节——夏、秋、冬。春天本该是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季节,而罕山却依然是冰雪覆盖;过了十月,罕山就过早褪去了秋装,进入漫长的寒冬。尽管如此,夏秋冬时节的罕山,色彩足够绚烂多姿。仲夏的罕山属于花的世界,绵延不尽的黄花尽情开放,里面夹杂着黄色的米翘、金银花、蒲公英……芍药和红花也在这个季节争奇斗艳,交织成色彩缤纷的群芳图。秋天则是层林尽染,草木随着层层叠叠的山峦接到天际,像一幅饱蘸浓彩的西洋油画,展示给世人一种赏心悦目、饱满丰厚之美。冬天的罕山变成晶莹的冰雪世界,一派银装素裹,仿佛一位沉思的哲人,神态庄严而又凝重。不同的季节打造了罕山风格各异的自然风光,无论你何时选胜登临,绮丽之美都会不由分说地扑入你的眼帘,颠覆你被生活禁锢已久的感知,冲击你对天堂极尽的想象。

登上罕山之巅,当你被突如其来的云朵包围时,一座座山峰便在你眼前绵延成一道道荡漾的绿波。白云如潮涌动,在起伏不定的山坡流泻着炫目的云影。当一阵风袭来吹散了峰顶的云,罕山就豁然露出她那平坦开阔的胸怀,那锦绣般的翠绿会令人心旌摇荡,如入迷人的仙境。

站在罕山之巅,当淡淡的云气从白桦林中蒸腾而上,当轻灵的云瀑从远处山峰悠然滑落,当猝然一阵小雨洒在你的身上,你会醉心于这色彩与时空交叠更替的美轮美奂中:白的是袅袅的云,绿的是翡翠般的树冠,紫的是如雕的枯木,红的是绽放的山花……那一刻,不知我为山,还是山是我,庄与蝶互化的奇妙感油然而生;那一刻,罕山是天地间实实在在的存在,被真实的阳光赋予了生命的张力,她的美也就不会因为孤寂而凄婉,而是因静逸而安详……

罕山之巅留给人太多变幻莫测的浮想,而这里的原始次生林展示给人的则是伟岸与苍翠的生命力。落叶松、桦树、柞树、山杨、蒙古栎等多物种在这里生根繁衍,几经雷火、山洪的肆虐,遭受无数次灭顶之灾,但它们依然代代相生,繁衍不息,它们挺拔、倔强、通直,不畏风雪严寒,永远不屈不挠昂扬向上,彰显着桀骜不驯,百折不挠的生命之美。

罕山的森林,尤以初夏最美。每到这时,新枝嫩叶在白雪的映衬下分外妖娆;林中云雾飘荡,百木争荣,苍翠欲滴;走入林中,一些干枯的树体和脱落的枝干交横错落,让人仿佛进入古老的童话世界,恍然不知今夕。繁枝茂叶织成遮天蔽日的帷幔,偶尔透入一缕阳光竟显得那么耀眼夺目,像一道道神奇的利剑,将林间的雾气和黑暗劈割开来,而执剑的英雄就是罕山的白桦。白桦林就像英武挺拔的士兵阵列,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冲锋陷阵。茫茫林海遵循着千古不变的自然法则,与罕山的生灵们经历过无数次的毁灭与拯救,捍卫着这片神奇土地的万古安宁。

如果说罕山的原始森林犹如一个携百山之泉为玉佩,披万树绿叶为霓裳的仙子,那么罕山的山地草原就是从仙子腰际徐徐展开的裙裾,飘摇舒展,曼妙多姿。

这里的草原保留着几千年以前的生态植被。黑哈尔河的四大支流全部源于此,丰富的水资源滋养了这里的草原,给了这片神奇的土地无限的生机和活力。“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在这里随处可见。夏季是草原尽情展示风姿的季节,草在风中摆动舞姿涌起层层绿浪,百灵鸟在天际鸣唱,蝴蝶翩跹起舞于五颜六色的花丛中,百艳芳菲,万物同唱,马群奔驰,牛羊在草海的碧波里闲庭信步,生灵们无不悠然自得。

此情此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信马由缰,引吭高歌,把酒临风,醉卧草原这些体验都是所有来到罕山寻梦的人们情不自禁,无法抗拒的选择。当你惬意地躺在草地上,枕着绵软的青墩,闻着野花的清香,看蓝蓝的天空飘荡的白云,心情该是何等的舒畅?倘若,远处又传来游牧人绵绵悠长而又旷古久远的蒙古长调,再和着从蒙古包飘出的苍凉忧伤而又荡气回肠的马头琴声,这一切一定会把你轻轻带入远古时空……

在罕山,最有灵性的当属黑哈尔河,她是罕山山地草原的灵魂,她有四个源头,就像是四条飘逸舞动的哈达,成为罕山另一道让人心旷神怡,摄魂夺魄的美景。

黑哈尔河被阿鲁科尔旗人民称之为母亲河,在全旗人民心中她比所有的河流都要壮美和辽阔。滚滚流淌的河水不仅弥散着草原的芬芳和牛羊的汗息,还承载和融合着阿旗各族儿女不屈的奋斗历史。当她跳下巍峨的罕山之巅,穿过广阔的草原,早已将罕山的风情柔骨宣泄得畅快淋漓。假如你沿着河水溪流攀登而上,你不时会看到激荡的水流从山石的缝隙里飞花溅玉般地落下,然后和泥土中涌出的清泉汇成淙淙溪流,沿着山势奔流而下,最后汇集到一起,并入黑哈尔河。大河奔流,穿过森林,漫过山谷,奔涌而去,那份清澈让人心醉,那份浩荡让人震撼。

罕山的森林茂盛,青山峻拔,奇峰粗犷,如儿郎般阳刚勇毅;罕山的草原娴静、植被丰盈、河水灵动,恰似女儿的温柔多情。辅以蓝天的深沉旷远和白云的飘柔写意,一切都保留着它最初的模样,原始、古老、和谐、神秘,让人敬畏。这片如诗如画的土地,是阿旗人民生存的依托,她为繁衍栖居在这里的人们提供着丰沛的给养。她用乳汁滋养着在这里世代生息的生灵,她以博大和慈爱呵护着这一方热土……

罕山跌宕起伏,如蒙古民族历史的波澜壮阔。当年,蒙古大军曾冲出草原大漠,纵横天下,他们缔造了横跨欧亚大陆的强大帝国。在失去对中原的统治地位后又全部退守草原大漠,继续过起了沿袭千百年的游牧生活。这种选择,表现一个民族的历史睿智,因此,蒙古民族才得以保留了完整的语言、文字、文化、风俗体系。

在华夏各民族的文化传承中,蒙古族的文化特色鲜明,可谓独树一帜。蒙古族舞蹈是源于马背上的艺术,它把蒙古族的生活与劳动以及策马扬鞭的场景表现得细致入微而又淋漓尽致。蒙古族歌曲悠扬高亢,深情热烈,它们多表达对大自然,家乡,亲人的热爱,和对他们曾经走过的每一片草地,每一条河流深深的眷恋。马头琴是蒙古族文化符号之一,马头琴声悲怆,苍凉如泣如诉,仿佛诉说的是大草原旷古久远的寂寞和牧人走马天涯的孤独。在这里草原人民保留着古老的祭敖包习俗,敖包一般都设置在山顶上,路口旁,善良的蒙古民族把美好的愿望寄托给敖包,祈愿好运,幸福和吉祥。

而最為热烈的当属草原那达慕盛会。每年七八月份,各民族同胞聚集在一起,祭奠敖包、赛马、射箭、摔跤。草原上花伞飘摇,人山人海,歌声如潮,蒙古族群众穿着节日的盛装尽情展示着独特的文化风情。他们兴高采烈地席地而坐,大口饮酒,大块吃肉,舞动洁白的哈达,端起醇香的奶酒。草原变成了歌声的海洋。

罕山以母性的包容和慈爱精心养育着万物生灵,让它们相生相依,繁衍生息。马鹿、野猪、狼、狍子、山狸等大型野生动物是这里的生态圈主宰,它们按着自己在食物链所处的地位选择着自己的生存手段,它们的相互依存构成了罕山独特的原始生物链条。

马鹿是罕山最大的生物种群,这里丰美的水草为这些温柔优雅的食草动物提供了足够的给养,不断壮大着自己的族群,过度繁殖的结果必然要引入生存竞争,这是大自然不可抗拒的终极规律,因此马鹿为狼群提供了足够的食物。

沿着湍急的黑哈尔河支流,我们来到一座褐色的山崖前,当地的牧民告诉我们,这就是罕山最著名的鹿跳崖。这个褐色的崖体不足五十米高,夹在两个山谷的端头,崖顶是大面积的开阔地而且地势平坦,和两侧的山坡浑然一体,只在山谷汇集的地带戛然而止,形成一个突兀的断崖。这个奇特的地势为狼群的围猎提供了天然的陷阱。狼群虽凶残,但是要捕获到一只号称“草上飞”的马鹿,难度极大。狼群先是把马鹿圈赶到崖顶的山坡上,然后再从两侧包抄冲击,断崖上的开阔地为马鹿逃生提供了广泛的想象空间,疲于奔命的马鹿意识不到前方是一条不归之路,最终的结局是失蹄坠入崖底当场毙命,成为狼的口中美味。听着牧人的介绍,我不禁对那些坠崖丧生的马鹿寄予一些同情,甚至引发些许感伤,但也不得不理解物种之间存续的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律——上帝既然造就了万物,就同时赋予它们生存的权利,为了生存它们可以选择竞争,也可以选择共生,生存是物种的第一需要。

太阳沿着亘古不变的路途,周而复始,见证着罕山物竞天择的生存法则,见证着万物生灵生息繁衍和毁灭重生的悲壮。晚霞映衬下,“鹿跳崖”多了几分血色,而它两侧的山坡上如茵的绿草和盛开的百花被镀上一层金黄的色彩,崖底下则泉水清澈,幽静恬然——这充满诗情画意的风景掩盖了不久前“鹿跳崖”上上演的生死绝杀。生命不息,万类不止,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自然生存的铁律。

大自然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钝化着万物,不仅让罕山的一草一木都充满着灵性,而且让每一块石头都与世间万物形神相通。从罕山之巅向西南行几十公里,有一道走势平坦的山谷,在山谷的北侧耸立着一块巨石,这块巨石有20米高,从山的一侧突兀而起,形神酷似一个人的侧脸:它的五官分布合理;眉毛清晰可见,头上的饰物象蒙古族人头上盘系的围巾;额头上的道道皱纹让它更显得有些饱经沧桑。有人说,它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额吉,她在深情地眺望远方,期盼亲人归来;有人说它像一个武士,目光冷峻,用自己的勇武神力,护卫着这一片热土……上苍赐给罕山的这尊巨石,像山神一样守护着这片锦绣山川,初心不改,地老天荒,人们称之为“罕山之子”。

然而,真正守卫罕山的却是生活和工作在这里的罕山人。?“罕山人”,这个称呼被赋予了无比丰富的情感内涵。彭继华,罕山林场工人,1981年年仅23岁的彭继华来到罕乌拉山当起了防火瞭望员,时间飞逝,他由一个年轻的棒小伙变成了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为了观察火情,他数十年如一日,冒着零下40多度人类生存临界点的酷寒,忍耐着深山老林杳无人声的孤寂。冬季里就着雪水吃口炒面,夏季里吃口冷馒头,喝一口水窝窝中夹杂着牛羊粪便的泉水,他凭借一双肉眼和一架高倍望远镜观察着罕山的风吹草动,几十年里共发现火情数百起,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难以计数。

在罕山一直流传着一个老公安战士可歌可泣的故事,他就是20世纪80年代的阿旗老公安局长松迪扎布,他带领干警冒着风霜雪雨,出生入死,抓捕了一个又一个盗猎马鹿和盗挖野生药材的个人和犯罪团伙,保护了罕山的生态环境与社会安宁。遵照松迪扎布同志临终遗愿,他的骨灰遍撒于罕山之巅,永远守望着这片纯净河山。

在罕山,像彭继华、松迪扎布这样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人还有很多。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代代相续、忠诚守护着这个栖息灵魂和肉体的家园,贡献着无悔的青春和生命,无问得失。只因这山、这水和与自己世代相依,永久托付。他们将激情与热爱挥洒在这山水之间,让人生的写意和精彩随着每一天罕山升起的红日焕发出无限生机!

罕山以其雄浑博大的胸襟、磅礴无极的厚度、包容万物的气度、纤尘不染的圣洁让人为之倾倒。敬仰与虔诚在我的心底升腾涌动,最终凝成一种朝圣般的庄严,我承认,罕山屈服了我的自尊,让我为之顶礼膜拜。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临罕山之巅,方感其高度、万山皆小;极目远眺,一望无际,更知罕山格局之宏大。“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方寸之间,顿感一切世俗轻如鸿毛,所谓“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无尽的感慨和思量。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怀心灵的触动与震撼,掬沧浪之清水涤荡灵魂,呼唤回归本源与自性,寻回自在丰盈的本真。于这山水之间,一路攀登,“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一路行吟,一路思悟,不问归期,不问归处。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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