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战争滑向“一战化”

陶短房

自去年2月24日乌克兰遭遇“特别军事行动”至今，500多天的血雨腥风后，这场最初设定的“闪击战”，如今正愈发频繁地被人与绞肉机般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相类比。

8月14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出现在东部前线—顿涅茨克州的索莱达尔。此前，乌方以“反腐”为由，撤换了所有征兵负责人。很显然，乌方正在尝试调整，以支撑一场长期化、“一战化”的战争。

地面战线：难啃的“龙牙”

今年6月，乌克兰高调宣布发动“全面反攻”，并随即在赫尔松州、顿涅茨克州、扎波罗热州等方向发动进攻。由于当时乌方从西方所获的坦克、步战车等重装备刚刚“成军”并首次大规模投入一线，乌方及其支持者一度对此次反攻相當乐观。

但反攻第一阶段的情况显然并不如乌方预期：除在赫尔松方向，乌军利用俄“瓦格纳”发动“6·23”事变所造成的混乱，夺占并巩固了第聂伯河南岸的安东诺夫斯基大桥桥头堡外，其他方向面对所谓的“苏洛维金龙牙线”，进展艰难。

瓦格纳事变后已下落不明的俄空天军司令苏洛维金，之前曾指挥前线俄军在乌克兰南线和东南线，构筑了两条绵密重复、每条又由多道子防线构成的“龙牙线”。它们以地雷和障碍物（据英国战争研究所报告评估，每平方公里平均布雷5000枚）正面迟滞、以纵深炮火辅助打击，令进攻的乌军装甲部队长时间暴露在雷区和炮火之下，损失惨重。

所以，整个7月，西方世界对乌克兰“消耗巨大但进攻进展迟缓”的抱怨不绝于耳，以至于部分西方军事分析家，如玛雅克情报咨询公司主管加莱奥蒂、查塔姆高级咨询研究员凯尔·吉尔斯等，公开批评西方政客“为推动本国选情而迫使乌克兰发动不适当的军事冒险，却不愿提供这种军事冒险所必需的足够军援和物资”，表示“西方不应期待乌克兰前线的反攻获得他们助选所需的‘好莱坞式大捷”，甚至直言不讳地表示，“乌军的前线攻势最大的拆台者，正是西方的功利主义”。

在这种形势下，泽连斯基承认“反攻进展不及预期”。一些亲俄自媒体，一度大肆渲染真真假假的“俄方突破”，如“已夺回安东诺夫斯基桥头堡”（并非如此）、“在顿涅茨克方向发动反攻并取得重大进展”（进展很小）。

然而7月下旬，乌克兰方面的第二阶段反攻却出人意料“提速”了。

在赫尔松方向，坚持了数周之久的安东诺夫斯基桥头堡终于得以扩张：堵在桥头堡前的居民点被夺取，第聂伯河南岸新的桥头堡出现。此前在网上高调播报“平安无事、已夺回阵地”的俄1822团侦察大队少校尤里·托莫夫，随即被证实在南岸要地被俘，并向乌军提供重要情报。

在扎波罗热方向，乌军付出沉重代价后，于7月26日攻占扎波罗热市以东约150公里处俄重兵防守的要塞—旧马约斯克。这里是俄军“龙牙线”纵深最窄处，防御最为坚固，但一旦突破则几条平行防线也最容易被凿穿。乌方夺取此地引发强烈震撼，以至于普京亲自“辟谣”；俄国防部也一度发布“收复旧马约斯克”战报，但随即被亲俄自媒体驳斥。

乌军突破此地后，接连攻占了附近众多俄方支撑点。8月14日有消息称，该方向属于托克马克市的要塞罗博季涅（Robotyne）已大部为乌军控制。一旦罗博季涅被突破，乌方将实现其本轮反攻最主要的战役目标—在马里乌波尔和梅利托波尔两座亚速海畔重镇间打入楔子，从而破坏赫尔松—克里米亚半岛方向俄的防御态势，扰乱其后勤和补充，以期达到根本扭转战局的战略意图。

目前俄方在南线、东南线缺乏预备队，一味依赖地雷和“龙牙”硬抗。没有反突击辅助的“地雷阵”再如何有效，毕竟不能扭转被动态势，待乌方“龟速”爬过地雷阵，前线态势恐趋于恶化。

在顿涅茨克方向，得到整补的乌军，向此前在长期消耗战后放弃的巴赫穆特发动反击，并充分利用自身炮火和战场感知能力的优势，从城市两翼进行包抄和炮火覆盖。目前双方互有攻守，但主动权已开始向乌方倾斜。

俄方则采取了“不按常规”的应对：并未向乌克兰主攻的扎波罗热和赫尔松方向大规模增兵，相反，抽调大批兵力增援巴赫穆特，并于7月中下旬起投入重兵，持续在库皮扬斯克—斯瓦托夫—克雷明纳线、巴赫穆特、阿夫季夫卡—顿涅茨克市线等东北方向发动进攻。在这个方向，俄军处于主动态势，但由于炮火和战场感知能力的弱势，进展相当有限。

目前俄方在南线、东南线缺乏预备队，一味依赖地雷和“龙牙”硬抗。没有反突击辅助的“地雷阵”再如何有效，毕竟不能扭转被动态势，待乌方“龟速”爬过地雷阵，前线态势恐趋于恶化。

三维战场：战火烧到莫斯科

7月18日，俄政府宣布结束一年前在联合国等斡旋下达成的《黑海粮食协议》，并旋即对乌克兰敖德萨、伊兹梅尔（多瑙河港）等粮食输出港口发动导弹和无人机袭击，试图拦截和摧毁进出乌克兰港口的粮船，并已造成乌方6万吨以上（乌方自己的说法）谷物损失。为争取舆论主动，普京7月28日宣布将在“未来3—4个月内”，向6个非洲国家无偿援助2.5万～5万吨粮食。

俄方此举显然意在削弱乌方战争潜力，迫使其按照俄方条件就范。然而，乌方旋即在三维战场发动了“非对称反击”。

8月4日，乌克兰无人艇偷袭俄本土的新罗西斯克港。俄方最初报捷，称“全部击毁对方无人艇”，但随后多方视频证实，俄海军775型大型登陆舰“奥列涅戈尔斯克矿工”号被重创几乎倾覆。由于黑海军舰对外通道战时被土耳其关闭，而俄在黑海的港口并无大修能力，这艘战舰实际上已经报废。随后，乌克兰无人艇、无人机和岸基小型反舰导弹也频繁出击，击中包括一艘运油船在内的俄方舰船。

由于《黑海粮食协议》得到联合国承认和大多数国际社会成员支持，土耳其等沿岸国开始为进出乌克兰的运粮船提供护航。俄方试图加以反制，除了加大对乌克兰西部利沃夫等地的导弹袭击，还在8月13日拂晓，于靠近土耳其领海的国际水域，鸣枪拦截并动用舰载直升机登临了悬挂帕劳共和国方便旗、由土耳其一家公司经营的商船“苏克鲁奥坎”号。俄方此举，配合其多个部委“所有在黑海作业船只都将被视为合法目标”的声明，显然意在显示其在黑海尚有行动能力，并力图维持其对乌克兰的海上封锁。

乌方反击不仅仅着眼海上。自7月下旬起，其加大了利用无人机进攻俄本土的力度，且目标从原先的别尔哥罗德、顿河畔罗斯托夫等靠近乌克兰边境的地方，扩展到了俄首都莫斯科等地，更开始有针对性地攻击俄纵深重要军事目标。如8月9日，乌克兰无人机击中了距莫斯科仅70公里、为俄军生产关键光学军用设备和西方进口替代产品的谢尔盖耶夫光学机械厂。

乌克兰的“三维战场攻击”，更多对准了俄浅近纵深的桥梁和其他基础设施，尤其是被乌方视作眼中钉的克里米亚大桥。在这一阶段，该桥于7月17日和8月12日两度被炸得中断通车。由于俄方在去年10月8日大桥第一次被炸后加强了防御，并自诩“固若金汤”，接二连三被突防，不仅己方防御和后勤压力猛增，也大涨了乌方士气。

立场未改：“绞肉机化”的战争

随着美欧推进孤立莫斯科的战略，原本的中立国芬兰、瑞典加入或即将加入北约，一度对俄表示“善意”的塞尔维亚、匈牙利、印度等国也纷纷“跳槽”。就连俄无人机等装备的重要来源—伊朗，也对俄与“海合会”成员国7月10日在莫斯科发表的涉伊有争议岛屿的联合声明大为光火。

或许是试图缓和气氛，普京在7月30日会見到访的非洲领导人时，称“不拒绝就乌克兰问题进行和平谈判的想法”；8月5日，有约40个国家参加的乌克兰问题和平大会在沙特召开，此前一度声称“谁参加就是与俄为敌”的俄政府，在会后改口宣称“密切关注”，并随即重申“不拒绝和平”，一度令一些观察家产生了“俄立场有所松动”的乐观想法。

但俄官方随后的一纸声明表明，所谓“松动”是不存在的。

俄外交部的声明称，俄“除了宪法所宣布的四州外，对乌克兰领土并无要求”。言下之意，乌克兰“和平”的前提，是乌方承认俄吞并顿涅茨克、卢甘斯克、扎波罗热和赫尔松四州在战后被俄控制的领土。而早在2014年就被俄占领的克里米亚半岛，甚至都被俄视作理所当然吞并，未被提及。

乌克兰的“三维战场攻击”，更多对准了俄浅近纵深的桥梁和其他基础设施，尤其是被乌方视作眼中钉的克里米亚大桥。在这一阶段，该桥于7月17日和8月12日两度被炸得中断通车。

目前乌处于反攻态势，“四州”的吞并在国际间罕有被承认，且俄实控区也远非“四州”全部（甚至扎波罗热州首府扎波罗热市一直在乌克兰手里，赫尔松州首府赫尔松市主市区已被乌克兰收复）。在此态势下，俄方仍端出去年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伊始的“和平条件”，用意不难猜到。

毫无悬念，乌方也并非如一些分析家所言，在沙特和平大会上“放软立场”。泽连斯基在会议期间表示，希望推动世界领导人在今年稍晚召开“和平峰会”，以便根据乌克兰“十点解决方案”推动和平—而“十点解决方案”的基石，正是俄罗斯从包括克里米亚在内的所占领土上撤军。

很显然，“画风”不改的并非仅仅是俄罗斯一方，乌克兰及其背后的西方也是如此—西方国家虽然对乌克兰战争长期化啧有烦言，但通过支持乌克兰持续作战以拖垮俄罗斯的共识和行动，迄今并无实质上的动摇。8月11日，欧盟发言人斯塔诺宣布，欧盟已根据弹药计划向乌克兰交付223800枚炮弹和2300枚导弹，总价值约11亿欧元，并承诺该计划将“持续下去”。

自战争开始至今，美国累计已向乌克兰提供了超过430亿美元的军事援助。8月14日，又一笔价值2亿美元的武器援助被宣布，尽管数量相对不多，但却是美国政府首次动用本国库存对乌军援。

不过，乌方的问题除了前已述及的“为满足西方政治要求吃‘夹生饭”外，换装大量西方装备后后勤压力倍增，西式坦克装甲车辆损耗后难以及时整补，倚为利器的西方火炮、火箭炮弹消耗甚大而补充却如杯水车薪，这些都对乌方的攻坚突破能力，尤其局部突破后持续扩大突破口的能力，构成了极大的阻碍。

俄罗斯方面，国家杜马7月25日三读通过征兵修正案，将男性征兵最高年龄上调3岁至30岁，同时维持下限18岁不变（这甚至超过了国防部此前提高上限但同时也将下限提高至20岁的原方案）。另有消息称，俄已着手征召“自愿入伍”的莫斯科州、列宁格勒州约3万兵员，而此前俄一直避免在这两个人口最密集的州征兵。所有这一切均表明，俄仍然宁肯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将这场战争持续下去。

8月15日，俄罗斯央行宣布加息至12%，以遏制居高不下的通胀，和一度跌至17个月来最低点的卢布对美元汇率。很显然，俄正努力夯实因西方制裁和出口收入下降而削弱的经济，以支持一场长期化、常态化、绞肉机化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