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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我要说的
——读薛舒小说《下水道的终点》

2023-09-13钟小骏

都市 2023年5期
关键词:云阳下水道虚构

○钟小骏

短篇小说《下水道的终点》发表于2018 年第6 期的《上海文学》,作者薛舒,全文8000 字,讲述了一种情绪,一个生活在双亲身上都有暴力因子家庭的叛逆孩子如何看待意外身亡的母亲的故事。

作者薛舒是一位出生于20 世纪60 年代末期的女性作家,当过教师,后在作协系统内工作。强调这点的意思是,这是一个生活轨迹清晰可见的作者,实际生活与文中故事背景相去甚远。

大家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是的,虚构,这是一个被每一个创作者自觉不自觉运用的技巧,同时,即使不是这个行当内的读者也或多或少了解这一概念。

可是,毕竟知道这个概念,和能看出运用了这个技巧,和有意识地运用了这个技巧之间,还是有着差距的。

大众最初接收到的关于“虚构”的讨论,应该是鲁迅先生讲述阿Q 的形象来源:人物模特也没有专门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这句话,借助着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形象,可以比较迅速地帮助普通人明白虚构的概念,就是把不相关的、本来各自存在于不同的人身上的某些特点或者说特征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来,但大部分的普通读者对这个概念的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因此很容易会以为这是一个只作用在“人物形象”上的技巧。当然,只要阅读经验再丰富一些,就会明白“故事情节”也可以使用这个技巧,这个正面证明比较麻烦,咱们使用“归谬法”可以简单直接地说明:那么多作者在那么多作品当中描述了那么多的凶案,或者说你作为作者要描述一桩凶案,难道你要真的去杀一个人吗?

这个程度,大概是大部分普通读者对“虚构”这一词理解的天花板了,有更高追求的读者,才会自发地进行对“虚构”的下一步分析,那就是“世界”也可以虚构,这里普遍为读者所知的作品包括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以及与之类似的刘慈欣的《三体》。这是因为这几部作品带有鲜明的幻想色彩,大家会先入为主地认知到,故事发生的背景一定不是真实的,因此,必然是被虚构出来的。但其实,包括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苏童的香椿树街还有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其实质都是“世界”的虚构,也就被另称为“文学地理概念”,或者叫“精神故乡”。

但这里,应该说只是作家对“虚构”认识的起步点。因为完成小说的阅读与完成小说的创作之间的一个显著不同在于,一个只在乎“接不接受”,一个要做到“让别人接受”,其间起作用的就是“生活真实”与“逻辑真实”,生活真实要做到让人相信你的故事,最终,作家那个最初要传达的东西,那个作品最初的动力才会被读者真正地接受,而逻辑真实就是让你把“杂取种种人”而进行的“虚构”凝结成一个“真实”,不再因为某个本来出现在女人身上的特点被你放在一个男人身上而让人“不相信”。

对写作者而言,这是“虚构”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在仍然维持“逻辑真实”的前提下,有意识地构造“行动”,这里说的“行动”,在文本上可以等价于“情节”,但又不止于情节。通常在进行这样的创作时,作者面对的“选择”大部分仍然是“真实素材”,其中很可能就包含了最初刺激作者要完成这部作品的那个“点”,那个让你产生了创作冲动的,让你说出那句“这可以写成一篇小说啊”的那个“核心”。它可以是一则新闻、可以是一个传说,也可以是在和人谈话时得知的某个人的某个举动。此时的创作或者说虚构大致可以被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最简单的完成“核心”的前后延展,杂取种种人,在作者其余的“经验”中寻找可以和这个“核心”发生反应的“行动”配合,最终给出结局;另一种是对这个“核心”进行变形,当然这个做法不一定是必须的,也不是为了“炫技”,而是为了更好地表现作者的意图。第二种的典型代表就是《1984》《审判》和《失明症漫记》——为了更好地表达对世界的某种警惕或者讽刺,故事的“核心”必然要采用更能指向结果的形式。

那么作家在进行这样的虚构训练时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进行“核心替换”的工作,实际上这个工作难度不小,它的前置条件是你已经可以熟练地完成对故事的叙述、对真实的掌握(其中包含着人的情绪对事件的反应,以及必然的,典型情绪针对的典型事件的发现和再现)。简单说,就是我想要一个这样的情绪,而最初导致这个情绪的素材不符合叙述要求,于是要在保留这个情绪诞生的条件下寻找另外一个素材,但这另一个素材要可以保持对情绪同样的刺激,如果再叠加对人物的重新选择、对行动的重新选择甚至对世界的重新选择,可想而知其中对作家保持“生活真实”能力的要求高到了何等地步。

回到《下水道的终点》,沈小刚被警察告知自己的母亲蒋来娣死了,死在了一个下水道的出水口,人们之所以发现了蒋来娣的尸体,是因为出水口被堵住导致一个窨井出现了雨水倒灌,它们之间的距离长达一千米。少年叛逆经常与母亲蒋来娣对骂,谋划着和整日醉酒打架的父亲沈金昌干一架的沈小刚,用了5 年时间攒了800块钱,来到了云阳,可是母亲蒋来娣究竟是死在云阳还是一个叫东阳的另一个地方他始终不确定,也不想去确定。

“一个叫云阳还是东阳的地方”这句话在小说中出现了15 次,沈小刚最终决定去云阳的原因是他在网上聊天室里认识了一个姑娘,在云阳的街头他绕了好久,来到江堤不断趴在栏杆上向下看,找到了一个“比他手臂还细”的下水管道出口,“作为一个环卫工人,他完全知道下水道的出口不可能这么细,那个粗壮的终点,肯定被淹没在了江里,可他还是在看到那条手臂般粗细的下水管时停下了脚步”。“在心里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总算找到了。”

沈小刚在和那个网上认识的姑娘聊天时意外得知云阳的下水管直通长江,最终会到达上海,因为长江的入海口在上海,他哈哈大笑着说“你知道吗?东海滩上有个很大的垃圾场,他娘的,臭翻天!”

他从来没有告诉警察,在母亲出事的时间段,父亲沈金昌曾离家3 天,还在有次醉酒后说过“谁都不知道蒋来娣怎么死的,只有我,我最清楚。”

薛舒在最后的结尾说,“哪怕是臭烘烘的垃圾场,也是长江的终点啊!这个,长江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你看,我作为读者,知道这就是薛舒这部作品要说的那个东西,为了这个,薛舒虚构了一整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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