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兵:卢象升“贾庄之战”败因新考
2023-09-09郑权
郑权
崇祯十一年(1638)九月,多尔衮率领清军从墙子岭(北京密云区)、清山关(唐山迁西县)破关内犯,京师戒严。此次是七次破关内犯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烽火遍及整个北直隶与山东地区,吴阿衡、孙承宗、卢象升相继阵亡,济南被屠,德王朱由枢被俘,华北数十万百姓被掳掠出关,史称“戊寅之变”。《国榷》《明史》均记载杨嗣昌、卢象升二人在战前就已不和,“象升主战,嗣昌消阻,龁龁不能语,徒戒浪战”〔1〕。“象升主战,嗣昌与监督高起潜主款,议不和,交恶。”〔2〕卢象升更在贾庄之战前,只有五千士卒在身边,“象升将兵五千,乏食,哀呼莫之应”〔3〕。“今者,分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食尽力穷,旦夕死矣。”今学者研究亦多是以卢象升坚决反对议和,而杨嗣昌为议和,有意分卢象升之兵,置其于危险之地,在贾庄被围兵败身死,并未对当时卢象升所处的具体处境进行深入探究〔4〕。因崇祯朝中后期的很多历史事件研究,依旧停留在《明史》和私人笔记的阶段,本文据现存的相关原始文献(如奏疏、塘报、题本等),以期从另一角度厘清卢象升“贾庄之战”前的兵力情况,揭示其兵力捉襟见肘之因。
一、督、监第一次分兵考
《明史》记载:“三赐象升尚方剑,督天下援兵。”〔5〕卢象升“决策议战,然事多为嗣昌、起潜挠。疏请分兵,则亦宣、大、山西三帅属象升,关、宁诸路属起潜”〔6〕。即为督臣卢象升和监臣高起潜的第一次分兵。
(一)分兵之原因。杨嗣昌在奏疏中解释分兵的原因:“但据督臣搪报,初七日烽分两股,一往定兴西南,一往新城南去。该督提兵见往定兴一路,总监提兵见往新城一路,是彼分而我亦分矣。若调回总监,则新城一路无兵追剿,恐渐越河间、山东,则陕抚孙传庭来,亦由真、保一路,与河间、山东远不相及。”〔7〕“况今烽分两股,一向真、保,一向河间,两人分道而驰,异地岂能兼顾?是不问象升之办不办,而第观烽势之分不分,可知调回总监之难也!”〔8〕
清军所分的西路军往定兴西南,即保定、真定(真保)方向,沿太行山和山西边界行军;东路军则往新城南去,即河间方向,沿运河进军。因清军分兵东、西两路南下,此时明军也应分两路追击堵截,督臣卢象升追击西路清军,监臣高起潜追击东路清军。且根据多尔衮向皇太极的奏报:“至涿州分兵八道,一沿山下,一沿运河。”〔9〕以清方史料来验证杨嗣昌的奏疏也是无误的。“山下”指太行山,保定、真定位于太行山下,与“一向真、保”对应;河间在“运河”旁,与“一向河间”对应。清军分兵东、西两路南下,一路沿太行山,一路沿运河,沿着北直隶的东、西两侧南下。
为配合深入畿辅的清军,皇太极从宁锦方向进攻,“上谕诸王贝勒群臣曰:明人闻我二路进兵,则山海关以东宁远、锦州兵,必往西援。朕率和硕亲王济尔哈朗及固山贝子大臣,亲统大军,前往山海关一带,牵制其援兵”〔10〕。这时朝中有建议将高起潜所领的关、宁军调回关外防边,“又奉明旨:高起潜撤回防边,卢象升是否独能办敌,还确议速奏”〔11〕。倘若杨嗣昌有意分兵,置卢象升于危险之地,可利用职权将高起潜调回关外。但并未如此,还充分尊重卢象升的意见:“臣与象升手书商榷再三,象升初愿独往,继而仍欲会同。”〔12〕故未将高起潜所部调回关外防边。
杨嗣昌在奏疏中有引用卢象升的题本,证实了分兵确由卢象升提出,分兵原因与《明史》〔13〕抵牾。“今各镇兵马头绪纷然,若聚之一处,是谓分不分为糜军;散之各处,是谓合不合为孤旅,皆兵家所大忌者。莫若以辽东、山海、蓟、遵、通、津、宣、云、保定诸旅通盘打算,分隶微臣与总监各若干,随方援剿。其烽情兵势,则时时关会焉。总之,彼分而我亦分,彼合而我亦合。臣与监臣分而合,合而分,惟烽是视。既无孤旅之虞,又免糜军之患,有裨兵机非小也等因。”〔14〕卢象升指出各路军队聚集一起是浪费兵力,而分散多处就成了孤军,皆为兵家大忌。故提议将军队分两部,卢、高二人各领一部,并密切关注清军动向。根据清军动向决定己方动向,若清军分兵二人就分兵,清军合兵二人就合兵。
从军事角度来说,将此次入卫北直隶的所有兵马分两部是具有一定合理性。明军的目的是保护百姓与堵截、驱逐甚至歼灭入犯之清军。以兵力而言,清军若分兵,明军是否应分兵则应看具体情况。“戊寅之变”时清军入塞的总兵力大约为5 万,明军总兵力至少8 万,清军分两路,明军便兵分两路应无问题,况内地亦有驻防部队。若明军集于一路,便会放任另一路清军肆意各地,无法保障地方百姓及钱粮。
(二)分兵之兵力。卢、高二人所领兵力据《杨嗣昌集》载:“督臣习宣、大、山西,当就用宣、大、山西之兵。查见在杨国柱、王朴、李重镇等领一万九千之众,虎大威提兵五千已过保定而来,不足者加保镇刘光祚之三千五百,与山、大二抚之四千,令趋进交付该督,可得二万一千之数。监臣习关、宁二镇,当就用关、宁之兵。”〔15〕
杨国柱是宣府总兵,王朴是大同总兵,李重镇是督标营的中营副总兵。宣府、大同、督标营共19000 人。虎大威为山西总兵,领5000 人。刘光祚是保定总兵,领3500 人。大同巡抚叶廷桂领大同巡抚标营,山西巡抚宋贤领山西巡抚标营,共4000 人。卢象升总兵力达31500,与杨山松《孤儿吁天录》所记卢象升“兵可得三万一千之数”〔16〕相符,而《杨嗣昌集》卷二十七《复卢总督飞请密切军机疏》中的“二万一千”应是将三抄成了二,可见31000 人是较为可信的。高起潜带领的关、宁军是39000 人,与卢象升所部人数相差8000,并非差距甚大。亦可知下文的蓟镇兵约为8500 至9000 人。
杨嗣昌为照顾卢象升,又将蓟镇、保定二镇之兵分与卢象升,“计关宁二镇原调三万九千,除祖大寿续调五千在外,阳和、宣、大、山西原调二万五千,再加蓟、保二镇,方合四万之数。即以五镇属督,关、宁属监,数颇相当”〔17〕。二镇之兵,原归属于蓟辽总督吴阿衡〔18〕,在其战死后分于卢象升。此时督臣卢象升的兵力达到40000 人,监臣高起潜则是39000 人,两路兵力相差无几,应不存在《明史》所说“象升名督天下兵,实不及两万”〔19〕。之情况。
卢、高二人虽在军事战略上有不同意见,但所提出的分兵之策是从军事角度及大局着想。卢象升的军事指挥能力在明季是比较突出的,提出的分兵策略恰是在当时清军兵分两路内犯的情况下,是为合理的选择。卢象升领宣、大军,高起潜领关、宁军,是因其熟悉各自所领的军队。崇祯九年(1636)卢象升在“丙子之变”中因入京勤王有功,“诏迁兵部左侍郎,总督宣、大、山西军务”〔20〕。崇祯六年(1633)“而起潜得监视宁、锦诸军”〔21〕。如此,二人指挥所部军队更通畅协调。
综上所述,分兵是由卢象升所提出,从军事角度是具有合理性的。杨嗣昌第一次分兵是听取了卢象升的策略,也是根据清军分兵两路的实际情形下所做的决定。卢、高二人所分兵力相当,卢象升所部为督标营、宣府、大同、山西、蓟镇、保定五镇兵及大同、山西巡抚标营共计4 万人。
二、卢象升再分兵考
督臣卢象升在与监臣高起潜第一次分兵各领一部后,卢象升又将本部兵马多次分兵,是因兵部相信了宣大总督陈新甲的情报,卢象升侦察不明又相信了王朴的情报,二者环环相扣。据原始文献分析后陈、王二人所呈情报应是有误,而动机又不一样。
(一)情报真伪不明。《中国明朝档案总汇》中有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的题本:“奉本部送兵科抄出宣大总督陈新甲题称:臣护陵月余,于十一月二十二三等日屡阅塘报,有奴营尚在真定,前哨已至获鹿,井陉,苗头系奔固关,出山西等语。当二十三日,据分守冀北道朱家仕塘报,据山阴县知县张奇蕴禀报,据监生吴以敬亲禀:奴夷已过龙泉关,至花晏岭等语,恰与军前塘报相符。臣驰以报部。二十四日亥时,即准兵部咨该本部覆督师卢象升为塘报事。又复臣塘报为飞报夷情事。议合云、晋二抚引兵速回,宣督陈新甲自引其兵前去截击等因。”〔22〕塘报虽具有一定的延后性,但此报明确有报告敌情之日期。
有三条信息:一是之前有塘报称,清军大营位于真定,前哨到达获鹿、井陉,有从固关(与下文的龙泉关皆为河北、山西间的关隘)。进入山西的苗头。二是一个监生报告,清军已过龙泉关,进入山西境内。三是确认监生的报告与塘报相符,清军进入山西的信息是准确的。记载清军此次内犯的《盛京满文清军战报》〔23〕却无任何入犯山西和大同的相关记载,虽不能完全否定,但对于清军攻破龙泉关的真实性及情报的真伪是应存有疑问的,分析如下。
塘报说的是清军要出固关(井陉附近),监生报告是已过龙泉关,这是两个不同关口。若两关距离很近,此两条情报也应相符,但龙泉关在固关北面二百余里。之前塘报说清军的路线是真定—获鹿—井陉,清军的行军方向应是井陉—固关,固关离井陉很近,且在清军的行军方向上。而龙泉关不在获鹿、井径的方向上,相距甚远。清军若欲从井陉去龙泉关,要先退回真定,往北二百里至曲阳,再往西一百多里至阜平,绕一圈方能到达龙泉关,“前哨已至获鹿,井陉”与“奴夷已过龙泉关”并不相符,陈新甲未经核实就上报相符,实属荒谬。
《明清史料·丁编》有陈新甲的后续奏疏,确认了清军并未破龙泉关进入山西,“该宣大总督陈题称:臣奉旨西征,恐贼西突晋疆,为先发制人之著耳。及星驰晋中,见与畿南塘报迥异,随具奴情变换靡当,塘报参差不一等事。一疏冒昧上闻,一面策马度雁,业于本月十六日抵代州。讫代州北抗雁门,南控台崞,东通平刑,西扼宁武,诚省北重区而三关之命脉也。奴若繇晋出云,该州正其要地。臣面扣雁平道臣李乔崑,饷臣赵献素:前云奴出龙固,今何杳无一耗?随据司道皆云:前报未始无因,只见奴据获鹿,相传必出固关。自二十九日获鹿下,而奴始拔营东南去也。然北直东南一带,处处与晋为邻,皆不可不防等因”〔24〕。
首先,被问责者不对。之前清军过龙泉关,是依据冀北道朱家仕的塘报。但现在清军在山西无音讯,则说明是朱家仕的情报出了问题,应问责冀北道朱家仕、山阴知县张奇蕴、监生吴以敬,并非雁平道臣李乔崑、饷臣赵献素。杨嗣昌奏疏中亦表明陈新甲是相信了山阴知县的伪报,“宣督陈新甲始而护陵,信山阴之讹报,继而协剿,虚水套之便宜”〔25〕但陈新甲却问责雁平道。
再者,雁平道的回答也存疑,之前塘报说“奴夷已过龙泉关”,“过”即进入山西境内。而雁平道回答是清军围攻获鹿,有消息说清军“必出固关”,龙、固二关作为北直隶与山西的关口,防守也是必要的。雁平道说“必出固关”,而冀北道说“已过龙泉关”,固关和龙泉关的地理位置是不相符的。
从军事地图上分析此情报。八旗行军有严格的方位次序,“八旗分为两翼:左翼则镶黄、正白、镶白、正蓝也;右翼则正黄、正红、镶红、镶蓝也。其次序皆自北而南,向离出治”〔26〕。若分八队南下,从东到西是:正蓝、镶白、正白、镶黄、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到达真定的是西路军,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盛京满文清军战报》有此四旗过真定之后的行军记载:“叶臣(镶红)旗,古木(镶红蒙古)旗合攻获鹿县(鹿泉区)。”〔27〕“谭泰(正黄)旗,杜雷(正红)旗合攻赵州,克之。”〔28〕“贝子费扬古(镶蓝)旗招降元氏县。”〔29〕将清军的行军路线画在地图上,则可清晰看出西路清军是为兵分三路,一路西进,两路南下。
一若说清军过固关,固关距离真定的卢象升本部较近,侦卒也会更易探明清军是否过固关。假使明军去了固关,未发现清军,也能迅速回援。二若说清军过龙泉关,龙泉关离卢本部数百里,就难以查明。三若说清军未到龙泉关,明军则无须回镇,而是扼守龙泉关阻击清军,若未发现清军,仍可迅速回援真定。而“过龙泉关”,就无谓防守之必要,应回镇防守山西、大同。故很可能是陈新甲为防清军攻入山西后有情报不明之责,不辨情报真伪,便将龙泉关和固关都上报兵部,任由兵部做决定处理。
此外,卢象升也存在侦查不明,听信王朴之言不救获鹿,致使井陉兵备道李九华家人殉难。“十一年九月,定州报警,敕九华带兵防守,往来真定。时九华长、次二子家居,惟妻恭人刘氏在署。九华临行,以保卫获鹿委氏。氏勉励士卒,威赏并行。十一月二十二日,兵攻获鹿……氏密遣生员魏知策等请兵援。总督卢象升误信总兵王朴之言,不应。九华驻定州,又不可离。氏复上疏告急,而援兵卒不至。有材官某劝氏易服出亡,怒责之曰:城破,有死而已,尔何知焉!”〔30〕后孙传庭抵达获鹿,但同时真定告急,因是为府城,故先改救援真定,二十一日真定解围,第二天卢象升才到。“十八日,抵获鹿,方选发官丁哨探……二十一日,敌拔营南突,郡围乃解……二十二日,督师卢象升提兵亦至。”〔31〕
由此而观,王朴同时也存在误报之嫌。“据大同总兵王朴塘报内称,职于本月初七日抵关,随差官丁赴代、忻、寿阳一带远侦,已经塘报讫……看得王朴身为大将,提劲兵八千,于烽未出龙固,而先行巧避出关。臣部已经参奏。今行次灵丘,距平刑咫尺,明知雁、代无警,而借总监收敛白牌转报支饰。”〔32〕其情报也很可能进一步“坐实”了清军即将攻入山西的真实性。
杨嗣昌指责卢象升侦探不明调度无方,也指出王朴存在以假情报胆怯避敌,“此正明旨侦探不明,调度无方之大病。而分监陈镇夷所云胆落魂飞,打乖避去者,非王朴而谁也?”〔33〕在事后总结的奏疏中,“次则总兵王朴,提兵满万,独为诸镇之雄,巧避出关,深恨设谋之狡”〔34〕。其子杨山松感慨“且勿论已出龙固之信不确,不宜听王朴之妄报”〔35〕。李清则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大同总兵王朴,贾庄之役,托边警还镇,致卢督师象升兵单战死”〔36〕。由此可知,《明史》所载“俄又以云、晋有警,趣出关,王朴径引兵去”〔37〕。是大同总兵王朴在以假情报骗取卢象升的同意后,避敌回镇大同。
上文提及陈新甲是相信了冀北道朱家仕、山阴知县张奇蕴、监生吴以敬的塘报。冀北道是明洪武年间置,初驻大同府,嘉靖年间移驻朔州,朔州隶大同府。山阴属应州,应州隶大同府〔38〕,而王朴又是大同总兵。很可能王朴有意误报清军即将入犯大同,用以避战还镇大同,应负有一定责任。诚然,不能因无记载清军攻入山西,就断然否定未入山西,也可能是派出了游兵,用兵之道虚实结合。但可肯定,清军若入山西绝非主力,且卢象升侦察不明始终不清楚清军主力的动向。
(二)再分兵之兵力。不明情报被误信直接危害就是卢象升所部的大同、山西巡抚标营及大同兵共12000 人被分到没有清军的山西,导致本部兵力不足。
卢象升不明清军主力的动向,相信了王朴的情报,上报兵部“又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准宣大总督陈新甲咨为塘报事,内开十一月二十四日亥时准兵部咨,准总督卢象升塘报,贼苗头已至五台、繁峙等处缘由,二十三日该兵部题前事,二十四日奉”〔39〕。有先前陈新甲上报清军有入山西之苗头,再有龙泉关和固关皆是北直隶与山西交界的关口,兵部很可能忽略此细节,加之对龙、固并无多少差别概念,以为二关相距不远,因而误信清军已攻入山西。又因总督、巡抚有守土之责,若有失要担责,现山西、大同有警,兵部调宣大总督陈新甲、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各自领其标营回防,“议合云、晋二抚引兵速回,宣督陈新甲自引其兵前去截击等因”〔40〕。“兹幸督臣陈新甲,抚臣叶廷桂、宋贤俱已提兵回镇。”〔41〕叶、宋二人的抚标营是卢第一次分兵后的部队“与山、大二抚之四千”〔42〕,损失了大同、山西两个抚标营共4000 人。
杨嗣昌分给卢象升40000 兵力,但卢并未带保定、蓟镇兵〔43〕,此二镇很可能只是纸面属于卢象升兵力,后因各自实际情形并未调拨。只带了部分督标营,宣、大、山西三镇兵及大同、山西两抚标营共31500 人南下真定(上文已考)。宣大总督陈新甲上任后“臣护陵月余”〔44〕,分有卢象升部分督标营“臣随带马兵两千一百名,标下节制步兵两千四百名”〔45〕。督标营共约7000人〔46〕,此时还应有2500 人由李重镇管辖,“而李重镇节制中营副总兵,为该督标下贴身之将”〔47〕。
卢象升难辨情报真伪,以致陷入两难抉择,“剿兵二万,本不宜分,乃今事势不得不然耳”〔48〕。最后还是相信了大同总兵王朴的情报,将其所领8000 人被派回。“二十八日先发大同兵出倒马,宣帅亦从藁城南去,以备东来未尽之烽。”〔49〕“今侦探未确,烽未出关,遽遣云帅王朴前去,已属非宜……今固关报到,烽全未出,而朴兵八千先出倒马。”〔50〕“倒马”即倒马关,距龙泉关很近,是大同方向。
两次分兵后卢象升只剩宣府、山西镇兵及部分宣大总督标营。“查见在杨国柱、王朴、李重镇等领一万九千之众,虎大威提兵五千已过保定而来。”〔51〕宣府、大同、督标营共19000 人。王朴所领的8000 兵被调走后,山西总兵虎大威部5000 人调入。督标营满员情况下有7000 人,与宣府、山西兵共16000 人。在督标营分给陈新甲4500 人后,此时卢象升剩下兵力应11500 人。
又“今据王朴塘报,以初三日发真定,初七日至倒马关。是则二十八九整整二万兵在城下”〔52〕。十一月二十八、二十九日之时,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都已回镇,卢象升只剩部分督标营,与宣、大、山西三镇在真定,共20000 人。在王朴所领的8000 人走后,剩下兵力为12000 人,与11500 人相差无几,也应是卢象升在贾庄之战时的总兵力。
(三)身后余波。错误情报调明军至山西、大同,分出的明军与清军行军方向相反,明军往北,清军往南,距离清军和卢象升本部越来越远。一旦形势有变,回援需时越来越长。陈新甲“本月十六日抵代州”〔53〕,才探明清军并未过龙泉关。而卢象升在十二月十一、十二两日的“贾庄之战”中已力竭身死。
《明史·卢象升传》载杨廷麟在上疏弹劾杨嗣昌误国后,为杨嗣昌所恨派往卢象升军中行事。杨廷麟跟随卢象升至贾庄,并为卢象升派遣寻求援兵,“十二月十一日,进师至贾庄。起潜拥关、宁兵在鸡泽,距贾庄五十里,象升遣廷麟往乞援,不应。师至蒿水桥,遇清兵”〔54〕。而《明史·杨廷麟传》却记“贾庄之战”时杨廷麟并未在场,“象升喜,即令廷麟往真定转饷济师。无何,象升战死贾庄”〔55〕。二者相矛盾。然与《孙传庭疏牍》中的所载相证,“时赞画杨廷麟亦以督师属令请粮在真,十二日同臣南发,十三日过藁城,遂得贾庄兵溃之报”〔56〕。可确知杨廷麟在卢军十一月二十二日入真定后,就前往真定协办粮饷,“贾庄之战”时未在军中。因此其对于战场的记录,“廷麟得其尸战场,麻衣白网巾”〔57〕。真实性是应存疑的。
卢象升战死巨鹿后,杨嗣昌安排孙传庭接替职务。“犹幸侍郎孙传庭先奉协剿成命,近在晋州,堪以接手,收拾溃残,重整营垒,必于传庭是赖。”〔58〕“臣故请令孙传庭即军中,往代象升之任。”〔59〕在《孙传庭疏牍》亦有“本月二十七日,准兵部咨为紧急军机事,该本部题,奉旨:孙传庭著以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各镇援兵,仍赐尚方剑,敕书关防符验旗牌,并速给发,该衙门知道”〔60〕。洪承畴也被调来入卫,“正月十八日奉旨:洪承畴仍以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降四级戴罪住俸,总督蓟州等处军务,兼理粮饷,经略御敌,著速到任”〔61〕。同时还有曹变蛟,“且初十日之战,曹变蛟遵臣指画,与北兵转战卫突,臣之步兵莫不一往无前”〔62〕。
杨嗣昌既为议和而有意陷害卢象升,为议和成功接替者而应是主和派,再来主战派,议和还是会受到阻挠。杨嗣昌选择了孙传庭接替,还有后续调入的洪承畴、曹变蛟皆主战派,依旧达不到主和的目的。
综上所述,很可能清军并未攻入山西,不仅未出龙泉关,也未出固关。清军的行军方向与龙泉关相反,固关则是在清军的行军方向上,有可能分兵攻入山西的一个关口。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新甲为防清军攻入山西有情报不明之责,不辨真伪,将龙泉关和固关皆上报兵部。大同总兵王朴误报清军也有攻入山西之趋势,更是为避战以回镇大同。继而卢象升侦察不明,难以辨别情报真伪,被迫一再分兵以应对从未出现在山西的清军,更重要的是被分兵的明军沿清军的反方向行军,卢象升本部则往南进军。一旦遇敌,大同、山西抚标营及大同兵要从大同、龙泉关一带往回赶,遑论传递塘报所需的时间,而贾庄远在畿南,回援遥遥不及。若不考虑其他因素,如士气、马匹、装备等,仅就兵力而言,若无侦察不明误信情报分兵,卢象升在贾庄以24000 人面对清军,生还的几率无疑会提高很多。另,杨嗣昌在卢象升战死后安排主战派孙传庭接替,调洪承畴、曹变蛟入卫,也使其为议和而害卢象升的谣言不攻自破。
三、结语
杨嗣昌第一次所采取的分兵两路策略是合理的,不应存在《国榷》《明史》中因议和而对卢象升的掣肘及有意分兵。第一次督、监的分兵是由卢象升主动提出,根据当时清军兵分两路的形势也是具有合理性的。但在第一次分兵之后,宣大总督陈新甲对情报核实不清就上报兵部以塞责,大同总兵王朴胆怯避敌,又以不明情报还镇大同,致使卢象升对王朴的情报因侦查不明而又上报,兵部又误以为清军已攻入山西腹地,于是调宣大总督陈新甲、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各自领标营回防。最终卢象升所部兵力一再分出,被派到清军很可能从未出现过的山西地区,造成兵单战死。简而言之,贾庄之败,败在分兵,而分兵之故在于情报不实、侦察不明。卢象升始终不知清军的动向,导致部队四出而难以调回,被清军包围身死自是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