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喜剧 荒诞过后 去伪存真
2023-09-09
“我其实没有刻意思考,刻意做喜剧,我只是希望能对真实负责,看到一个表面就想继续看到表面以下的东西,求真对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命题。”——宁浩
鲁迅先生曾说,“喜剧就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这一定义,在中国喜剧电影圈,鲜有人践行得比宁浩更彻底,面对世界的荒诞,他擅长抽身而出,后退再后退,作为旁观者,用镜头戏谑地编织眼前的一幕。和尚为修缮佛像历经不可思议的人间磨难(《香火》),管理员为守护一块石头与各方势力斗智斗勇(《疯狂的石头》),宁浩手中解构现实的手术刀总是轻盈、锋利,为国产黑色喜剧制作了一个漂亮的范式。而正当观众对宁式黑色幽默津津乐道时,他停下重复的手笔,转而在类型片领域开始另一种建构现实的尝试——狂妄必受惩罚,小人物也可应对命运的洪流。有人说,宁浩变了。宁浩说,求真而非荒诞,才是那件永恒吸引他的事。
缘起
会心一笑的黑色幽默
宁浩作为导演,首部喜剧电影是大众熟知的《疯狂的石头》,但他扛起摄影机,最初对喜剧风格的尝试,还得从长片处女作《香火》说起。2003年,为这部电影说好的百万投资没有到账,大明星、小明星一个也不见踪影,于是宁浩自掏腰包三万元,一人兼任编剧、导演、摄影,联系好家乡的朋友,按时按点地拍摄了这部计划中的处女作《香火》。电影讲述了一件很小很荒唐的事,庙里佛像塌了,需要三千元修葺,为筹得这笔善款,和尚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当他身心俱疲却满心欢喜地回到庙里时,等待他的却是寺庙即将被拆的消息。
命运对个体的玩笑,令这部《香火》又伤感又好笑,而粗糙的画质与苦涩的表达,也为宁浩即将展开的喜剧之路,涂抹了最初的底色。三年后,在刘德华“亚洲新星导”计划的扶植下,宁浩把心中早已成型的另一个故事搬上了银幕,即后来名声大噪的喜剧电影《疯狂的石头》。从它的视听语言与人物塑造中,我们依稀能感受到《两杆大烟枪》导演盖·里奇对宁浩的深刻影响,而这份融合与重塑,恰成为了后来黑色喜剧在中国得以扎根的优质土壤。
黑色幽默制造的笑不是挠嘎吱窝的即时与鼎沸,更多是一种心领神会、经过思考、回味略苦的感受。这一风格,在2006年前的国产喜剧类型片领域,并未形成一条清晰的脉络,《疯狂的石头》问世后,终于由点及面地批量冒出头来。
2009年,宁浩捧出了个人“疯狂”系列的第二部喜剧片《疯狂的赛车》,“赛车”基本延续了“石头”的黄金阵容,黄渤、戎祥、九孔、徐峥、马少骅、王迅,同样保留了多线索交叉叙事(六条情节线索、七组人物设置)的原汁原味,在不少酷爱黑色喜剧的影迷心中,“赛车”是对“石头”一次更加纯熟的升级,32岁的宁浩最终凭借1.1亿的票房成绩,跻身中国电影圈“亿元票房俱乐部”的导演队列,排在他前边的三位分别是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
探索
打通类型 万物皆可疯狂
“石头”与“赛车”后,“疯狂”系列的第三部并未如期而至,与观众预期的不同,宁浩一股脑撕碎现实与制造无序的喜剧风格并未进行下一步更提纯式的升级。2009年,《疯狂的赛车》问世同一年,宁浩与他的伙伴黄渤、徐峥、王双宝、巴多,远赴新疆拍摄完成了国产片此前罕见的一种类型——西部电影《无人区》。在西部、公路、犯罪的标签下,《无人区》不可避免地浸染着一种更加癫狂、极致的宁式喜剧风格,故事依然围绕狂妄者的节节败退展开,核心的三角关系发生在心怀不轨的律师、不靠谱的杀手、欲望膨胀的盗猎者之间,你会发现,这是一部初始阶段没有“好人”的电影,在蛮荒之地,“善意”最终被交锋逼迫而出。因而对部分看惯了温和喜剧的观众而言,它过于叛逆而缺乏代入感了。
其实《无人区》不是宁浩一拍脑袋的临时起意,早在《疯狂的石头》前,他心中就有了这个寓言的雏形,“石头”与“赛车”的胜利,终于给了他换一个赛道,另走条路试试的勇气。当然,进入类型探索新阶段的宁浩,除剑走偏锋的《无人区》外,还做了其他破除个人风格的尝试,2012年他执导以历史、战争为背景的喜剧动作片《黄金大劫案》,将一桩意外频出的劫金大案设置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时逢日本人入侵,乱世中民不聊生,外部的混乱搅扰着内部的无序;2014年他再拍喜剧公路片《心花路放》,不过这一趟旅程完全以爱情为主题,都市人的爱与怕以“囧途”的方式为观众呈现无余。
历史、战争、西部、爱情,宁浩疯玩一圈后,在2017年才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疯狂”最终章——《疯狂的外星人》。但此时,“荒诞”这个曾经令人目眩神迷的内核,在他心中早已不再是一个符合处境的表达途径了,在《十三邀》与许知远的对谈中,面对大众对他的黑色幽默期待,他有些许无奈,“现在荒诞还是不是唯一有价值、能够挈住世界这个命脉的部分,我觉得不一定了。今天我们这个社会,越来越多不统一的声音,越来越有各方的意见,或许这时拆解,并不是一种积极的方式,可能某些建构的部分,变得越来越有必要。”
也许,在观众眼中,他这一段路走得颇有点“不务正业”,但在宁浩眼中,不顾真实的环境,而囿于“荒诞”与“解构”,恐怕才是真正令他恐惧的原地踏步。
现状
从群体回归个人
从解构走向建构
如果不是荒诞,那么吸引宁浩持续创作的恒定命题究竟是什么?或者下一步,他可能拍摄怎样的喜剧?在他的回应中,“求真”与“共鸣”成为了“荒诞”的替换词。“我经常仔细研究观众会心一笑的部分,那件事往往不那么可笑,可观众觉得,生活就是这样,其实就是切中了某种真实。你能切中那个部分的时候,观众会有一种共鸣,它是真的,这个世界是真的。我觉得今天这个时代,人与人个体间的界限很难打破了,大家都很孤独,你能做的只不过是在那一瞬间,得以为观众建立某种共振,大家会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2019年、2020年,宁浩先后在《我和我的祖国》与《我和我的家乡》献礼片中,执导了《北京你好》与《北京好人》单元,北京土著出租车司机张北京是故事的原点,好面子、爱吹牛的贫嘴市民藏着一腔的热情与善意,在狂妄者被惩罚后,宁浩让我们看见,小人物也可能吹着无伤大雅的牛,轻松撕开命运福祸难料的幕布。
今年,他与曾支持他拍摄《疯狂的石头》的刘德华合作了喜剧电影《红毯先生》,随后将与观众在院线见面,镜头聚焦于一位过气香港明星企图“翻红”的故事,当主角深入农村体验生活,却因为傲慢引发了一系列不可收场的闹剧。目前,多伦多电影节已宣布该片受邀亮相本届电影节,并进行全球首映。从群体的癫狂到个体的描摹,从酣畅的解构到小心的建构,宁浩的喜剧正在依照他的計划,向着“求真”与“共鸣”的新方向,义无反顾地驶去。(文 赛璐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