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她

燥热的午后，你提着几兜白菜从地下超市走出来，保鲜膜绑着的葱蔫得有些过分，你低头把黄的那几根儿抽出来扔进垃圾桶。麦当劳门口人潮涌动，一位老人挑了两担李子售卖，远远望去，那满满两担的李子青青翠翠，如老人一般神采奕奕，几个女人牵着孩子围了上去。

在你八岁那年的夏夜，住在小姨家，你和表姐窝在床上，大你幾岁的表姐给你讲述她暗恋的那个男孩儿，向你小心翼翼地展示趁着赶集卖豆芽儿换回来的精致头花发饰，她的双眸星光熠熠。

可你的话语多么不尽人意啊，你说，表姐，我饿。

表姐拉着你下床，屋外空无一人，坝子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表姐脱了鞋爬上那棵院坝旁的李子树，咬着衣角做了个大兜，把一个个李子扔进去。你站在树下，望着表姐那露出来的半截白花花的肚皮发呆，几片叶子落了下来，吞了口唾液。

从树上跳下来，几个李子从表姐的胸口蹿了出去，你追着那几个不听话的果子满坝子跑，表姐从后面拽着衣领把你揪回了床上。你们盘着双腿，李子倒在褪了色的粉色牡丹花床单上。

快尝一下，表姐挑了个大的递给你，咬一口，李子的汁水溅了出来。

你们俩把吃剩的全放在枕头下，稻谷壳装的枕头有些扎脖子，才躺下一会儿就冒了几颗米粒大小的红米米出来，表姐让你背过身去，用手挠着挠着就开始打鼾。你悄悄从枕头底下掏出几个李子来，门牙一点点将果肉切下轻轻咀嚼、吞咽。

你忘了那些李子的味道，只记得表姐均匀的呼吸声，木床架子上的稻草被你扭得簌簌作响。

多年以后，你再次见到表姐，你问她那个镀金的蝴蝶发夹是否还在，是否已经生锈，表姐笑着看向你，我小时候哪有钱买那么好看那么贵的东西哦。她的眼尾挂着几根细纹。

你有些遗憾，你明明还记得表姐的脚底总是有一层灰乎乎的尘土，明明还记得那个夏天的每一个李子都来自表姐牙齿掀起的衣兜。

返程的时候，表姐从灶房出来，手里拿了个红色塑料袋子，她让你等一下。

你看着她走进屋旁的菜园子，弯腰快速地掐着嫩绿的豌豆尖，有一缕头发掉了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你很想抱她一下。表姐！你叫了出来。

很快了啊，等等。她头也没抬，只是加快了手里的速度。

恍惚之间，你又想起，那个安静的夏夜，晚风吹过，几片李子树叶飘了下来，你的眼睛眨了一下，一截肉嘟嘟的小肚子倚靠在树干上。

责任编辑：蒋建伟

图片提供：罗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