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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中苏两国政府首脑在北京机场的会谈

2023-09-08■余

党史博览 2023年9期
关键词:苏方周总理会见

■余 湛

1969 年9 月11 日,周恩来在机场会见参加越南胡志明主席葬礼后回国途经北京的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 使当时紧张的中苏关系有所缓和

1969年9月11日,周恩来总理应苏联政府的请求,在北京机场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进行了会谈。针对珍宝岛事件后中苏边界不断发生武装冲突,两国关系十分紧张的状况,周总理开诚布公地同柯西金交换了看法,阐明了我国通过和平谈判解决国际争端,反对使用武力和武力威胁的一贯立场,为缓和两国边界紧张局势和改善两国关系作出了重要的努力。我有幸参加了这次会谈,现将会谈前后情况作一简要回顾,供研究外交史参考。

会谈起因

1960年布加勒斯特会议以后,苏联利用边界问题制造事端,向我国施加压力,妄图迫使我国听从它的指挥,直至挑起流血事件。1969年3月,我国忍无可忍,在黑龙江省虎林县珍宝岛进行自卫还击,打击了苏联的猖狂气焰。苏联迫于内外形势,不得不同我国谈判解决边界问题。

1969年9月初,苏联政府准备利用柯西金去越南参加吊唁胡志明主席活动之机,会见周总理。但我党中央得悉胡志明主席逝世以后,立即派周总理飞赴越南向胡主席遗体告别,并会见了越南劳动党第一书记黎笋和政府总理范文同。次日,周总理就返回了北京。去时没有发表消息,是回来后才公布的。柯西金没有料到我国总理来去如此匆匆,没有抓住在河内会见周总理的机会。正式开追悼会时,我国代表团由李先念副总理率领。在河内,柯西金碰到李先念,想和他握手交谈,李先念假装没看见走开了。柯西金未能同他说上话,就通过越方给我们传话,希望路过北京,在机场同周总理会晤。越南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黄保山把这件事压到9月9日才转告我方。

当天晚上我们才得到这个消息。苏欧司苏联处副处长郭近春赶到保加利亚驻华大使馆举行的国庆招待会上,把乔冠华和我叫出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并说周总理要我们两人立即到国务院会议室去见他。我和乔冠华在去中南海的路上商量,首先,中苏双方现已公开发表声明表示愿意举行边界谈判(苏方称协商),柯西金要在回国途中会见周总理,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意,否则在政治上输理。其次,从我方来讲,当时需要集中精力处理国内问题,也希望把中苏关系特别是中苏边境紧张局势缓和下来。最后,美国正在越南扩大战争,处于两面受敌的形势,对我方不利,需要在北面缓和一下。此外,考虑当时中苏美三角关系,如果我们能把中苏关系缓和下来,也可以推动美国同我恢复大使级会谈,这对解决印度支那问题是有利的。

见到周总理后,我们简单报告了我们的想法,周总理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话。总理有个特点,每遇大事,首先要找有关同志,从部长、副部长到有关司长再到科员,详细了解情况和征询意见,进行讨论,考虑好了之后向毛主席和政治局报告,得到同意再执行。有时要外交部写好报告,由他提交政治局讨论后,再报请主席和政治局正式批示,从不擅自做主。他经常告诫我们,外交授权有限,要遵守纪律,多请示报告。如果时间来不及,也要经毛主席批准后一面执行一面将书面报告送政治局传阅。有一次,主席不在北京,有一件外事案件需要紧急处理。周总理因病初愈,在家休息,把我叫到床边,要我把他的意见报告给在京政治局委员邓小平、彭真、陈毅三位同志,取得他们一致同意后才付诸实施。

这天晚上,周总理听取我们的意见后,立即报告主席批准,随即通知越方转告柯西金。可是,柯西金的飞机已经起飞了。越方只好通知苏联驻越大使馆转达,并为黄保山延误时机向我方表示歉意。

10日晚,苏联驻华代办叶里扎维金紧急约见乔冠华和我。我们报告了总理,总理要我们立即到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去见他。总理那天很高兴,满脸笑容,叫我们坐下。总理问我们苏联代办可能提出什么问题。我们说,可能是柯西金还要来北京。总理说,你们两人去见,如果柯西金要来,可以让他来。

我们立即回到当时坐落在东交民巷15号的外交部,召见苏联代办。不出所料,他提出柯西金来北京的问题。他说,柯西金在回国途中到达苏联塔吉克加盟共和国首都杜尚别时才接到我们的答复,柯西金和莫斯科通了电话,苏方还是要他来北京会见周总理。他们现在已飞到伊尔库茨克,在那里等待中国的消息。他还说,公开报道的仍说是从河内途经北京。我们遵照总理的指示,同意柯西金来北京机场会见总理,也同意对外说是途经北京。

开诚谈判

9月11日上午9时许,柯西金的专机飞抵北京,同来的是去越南时的原班人马,有苏共中央书记卡图谢夫、雅斯诺夫,远东司司长贾丕才,该司一等秘书库立克和顾大寿等,苏联代办也参加会见。我们参加会谈的有周恩来、李先念、谢富治、乔冠华、余湛。方祖安和王荩卿担任翻译。

柯西金的专机停在机场贵宾室的门口。机场的警卫工作是由周总理的卫士长按照总理的指示安排的,外松内紧,除有关工作人员外,没有任何外人,场内显得格外安静。为了防止苏联重施用客机运兵偷袭布拉格机场的故技,周总理下令我军进行戒备。贵宾室内部是总理交代礼宾司司长韩叙亲自布置的,服务员和厨师都是从人民大会堂临时调去的。这样周密的安排,是为保证会谈不致受到造反派的干扰和苏联的暗算。

那天,周总理和平常一样,身躯挺立,气宇轩昂,面带笑容站在舷梯旁迎接客人。柯西金第一个走下飞机,绷着脸,一点笑容也没有。总理和我们同他们一一握手后,随即走进贵宾室。总理首先转达了毛泽东同志对他的问候,这时他笑了,绷紧的脸也松了下来。他意识到,毛主席的问候是个重要的和解姿态。

1969年9月, 周恩来在首都机场会见苏联部长会议主席柯西金。 这是会见后送他登机的情景

这里有个背景。苏联在3月15日第二次侵犯珍宝岛遭我国痛击后的第六天,柯西金通过翻译用中苏之间的政务电话从克里姆林宫直接给毛主席打电话。电话打到中南海,电话员说,你是修正主义头子,没有资格同我们伟大领袖打电话,把他顶回去了。他又找周总理讲话,又被电话员顶回去。于是,他打电话要苏联代办找我部苏欧司。我们商量,如要同毛主席通话,不能同意,因为中苏两党没有关系;如要同周总理通话,可允予转达,因为中苏两国还有外交关系。我司李连庆副司长接见苏联代办时,果然他提出要同周总理通话。我们当即报告了总理。3月22日,我国政府用备忘录郑重答复苏方:“从当前中苏关系来说,通过电话的方式进行联系已不适用。如果苏联政府有什么话要说,请通过外交途径正式向中国政府提出。”后来苏联外交官私下透露,柯西金为了同我国领导人通话,在电话机旁边待了6小时。所以这次周总理转达毛泽东同志的问候,这个平时难见笑容的人也笑了。

坐下会谈时,周总理和柯西金互称同志。总理给我们解释说,同志不一定就是志同道合,按外文原是同事的意思,就是现在的苏联,也是不问对方是否共产党员,都叫同志。办外交,原则问题不能轻易让步,细节就不必过于拘泥。

会谈开始,柯西金说,我们之间积累的问题很多,要一个一个讨论的话,可以讨论三个月,但如果把这些老问题扔掉,就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周总理说,要把老问题扔掉,是不可能的,可以放在脑子里,只说现在的问题,要向前看。周总理针对苏联领导人向我国挥舞核武器进行核威胁的情况,严正警告苏方:“如果你们要进攻我们的核基地,那就是侵略,那就是战争,我们就奋起抵抗,抵抗到底。”周总理这个警告,后来正式写入1969年10月7日发表的我国政府声明中。当时中央考虑到,苏联有可能打一下捞一把就宣布罢手。这样想不是没有根据的。苏联火箭司令视察伊尔库茨克附近的导弹基地时曾经扬言,他们的火药保持干燥,随时准备给所有侵犯苏联的人以毁灭性的打击。当时西方也议论纷纷,我们并没有重视。但苏方火箭司令这样说,我们不得不保持警惕。柯西金没有否认他们挥舞核武器,只是一再申辩,说他们不相信中国要同苏联打仗,他们也不想同中国打仗。

关于边界谈判,周总理重申了我国的一贯主张:中苏之间原则争论,不应妨碍两国关系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基础上的正常化;边界问题应该通过和平谈判的方式求得公平合理的解决,不应使用武力。他还提出,在谈判解决边界问题之前,我们应该达成一项协议:第一,维持边界问题现状;第二,避免武装冲突;第三,在争议地区,双方武装部队脱离接触;第四,双方发生争论时,由边防部门互相联系解决。

当谈到双方边民在边境争议地区照旧生产和通行,对方不得干涉时,苏共中央书记卡图谢夫拿出苏方一贯的无理主张,插话说,要到所谓苏联的领土上生产或通行,应该得到苏联方面的批准。李先念和谢富治副总理反驳说,如果到哪里生产都要得到你们的批准,那些地方不就成为你们的了?这一吵,会谈气氛立刻紧张起来。周总理笑笑,和缓气氛,接着说,那些地方双方有争议,应该谈判解决,在解决之前,双方边民原先在哪里生产和通行,还在哪里生产和通行,对方不应干涉,以免发生冲突。柯西金说,那应和苏方打招呼。周总理说,我们可以告诉你们我们将在哪些地方生产和通行。柯西金表示达成一次协议就可以了,不必每次都打招呼。柯西金问,你说双方武装力量在争议地区脱离接触,是不是双方从边界各向后撤退多少公里?总理解释说,是在争议地区双方原来进入的地方都撤出,没有部队的地方就不再进入。柯西金问,争议地区是不是你们说是你们的,我们说是我们的地方?总理说,你说的对。这些争议地区如果双方都要进去,就容易发生冲突。柯西金表示同意。柯西金又提出一条,生产照旧,有了问题双方本着友好和有礼貌的精神商量解决。总理表示同意,并说如解决不了,还可报请上级解决。柯西金对总理前面所说的四条,明确表示“完全同意”。边界问题达成协议后,总理提出,要搞个换文确认一下。柯西金问,是我给你写信,还是你给我写信?总理说,我给你写信。柯问,什么时候?总理说,一周以内。柯说同意。他又提议,如果边界谈判谈不好,他希望再次会见周总理。周总理表示同意。总理后来同我们谈话时说,像中苏这样的国家保持联系渠道有好处。

在这次会谈中,双方还就互派大使、恢复两国间政务电话、扩大贸易、改善通车通航等问题达成了协议。柯西金离开机场时是高高兴兴地走的。

言而无信

一周后,我们如约把机场会谈有关边界问题的内容归纳为五条,以周总理的名义写信给柯西金,请他确认。但他却变了卦,回信说,他已经给苏联边防部队下了通知,并在信上说明了通知的内容,希望我们也下个通知,就不要换文了。可是,他的通知内容不符合双方达成的协议,比如保证边界谈判能在不受任何威胁的条件下进行,双方武装力量在争议地区脱离接触等重要内容都没有,而且单方面的通知不能代替对双方都有约束力的协议。因此,我们认为还是要签协议。

周总理又给柯西金写信,坚持双方会谈时达成的协议,强调:为使边界谈判能在不受任何威胁的条件下进行,双方在谈判前,必须先签订一项维持边界现状,防止武装冲突,双方武装力量在争议地区脱离接触的协议,并表示这个问题可以在边界谈判开始时首先讨论。

这样,经双方商定,中苏边界谈判便于1969年10月20日在北京开始了。这次谈判持续了10年,因苏方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未达成协议,但中苏两国首脑机场会谈还是有意义的。

第一,两国边境紧张局势缓和下来了。1969年3月2日和15日苏军两次侵犯我国领土珍宝岛遭我方打击后,没有再敢渡过乌苏里江,但一直隔岸打枪打炮,从未停止。通过这次会谈,苏军在边界上停止了射击。

第二,两国关系也得到了缓和。双方交换了大使。他们先提出派苏共中央宣传部部长来,我们同意了。不久又提出改派列宁格勒州委第一书记来,我们也同意了。这个人表现不好,大国沙文主义思想严重,思想非常僵化,也不懂中文,对改善两国关系没有起到好作用。苏联使馆对他也不满意。我们派刘新权同志去。刘是从军队出来的,他去可以观察苏联的战略动向。

第三,双方事务性关系有所发展。两国间政务电话恢复了。周总理同柯西金达成协议后派我去执行,但我和通信兵部说不通,便请总参谋部召集会议解决。那时极左思潮非常严重,通信兵部负责人在会上还得意扬扬地大谈电话员如何拒绝柯西金给毛主席打电话,闭口不谈恢复通话的问题。我说,这件事毛主席已经提出了批评,说电话是给他打的,怎么不报告他就拒绝了呢?现在的问题是周总理和柯西金达成了协议,要恢复这条电话线路,我们要考虑的是执行这个协议的问题。这时,那位通信兵部负责人才不说别的了。他说,电话设备不行了,这些设备以前都是苏联提供的,现在要恢复还需要苏联提供。我说,先设法修好通话设备,新设备可以向苏联买,苏联也不能不同意。

第四,两国贸易额增加了。当时中苏贸易额已降到很低的水平。1965年2月,柯西金访问越南路过北京时,双方曾达成协议,我国以猪肉换苏联的木材。后来苏方不履行协议,我们也不给他们猪肉了。在这次会谈后,总理请柯西金吃午饭,以酱爆鸭和小米粉款待。总理边吃边谈到猪肉换木材的协议。柯西金问,这个协议能否继续履行?总理说,我们没有障碍,如你们同意,可以履行。这是一笔大交易,对增加双方贸易是个实际措施。

总之,对苏联在边界上的武装挑衅给予回击后,经过周总理和柯西金的会谈,以及后来的边界谈判和斗争,边界紧张局势和两国关系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捍卫了我国的领土主权。双方的关系也有所改善。另一个结果是,中苏宣布举行边界谈判后,美国驻波兰大使立即奉命尽一切努力和我国驻波兰大使馆进行接触,表示他们希望恢复两国大使级会谈。当时南斯拉夫在华沙举行时装展览会,美国估计我国驻波兰代办会去参加,命其驻波大使到那里去接头。但我使馆派去的是一位低级别的外交官,美国大使不管身份高低,还是去找他接头。但他有意避开,去了厕所,美国大使遂直追到厕所,向他表示希望见我方代办,从而为恢复两国会谈接上了头。后来基辛格访华时,还把这事当作一件趣事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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