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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影响效应的实证研究

2023-09-08程仲鸣孙浛情

统计与决策 2023年16期
关键词:贸易壁垒关税产业结构

程仲鸣,孙浛情,虞 涛

(1.温州大学a.金融研究院;b.浙江省温州人经济研究中心,浙江 温州 325035;2.上海大学管理学院,上海 201900)

0 引言

近年来,随着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的逐步实施,中国企业创新能力取得巨大的进步。然而金融危机后,贸易保护主义重新抬头,特别是中美贸易摩擦将贸易保护主义思潮推向高峰。据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IIE)统计,在美国对中国开展“301调查”后,美国对大量来自中国出口的产品加征了高额关税,平均关税大幅上升。以美国为主的西方国家对中国实施加征关税、断供等行为,企图阻碍中国迈向制造强国的步伐,减缓创新引领经济转型升级的进程。

已有文献主要从贸易逆差、地缘政治、国际分工格局重构等视角分析西方国家频繁实施贸易制裁的原因[1],并从社会福利、汇率、出口、对外投资等层面探讨其引起的经济后果[2],但针对贸易壁垒的微观经济影响仍存争议,尤其是对企业创新的影响[3];且较少考察美国施加给中国的单边贸易制裁对微观企业行为的影响,更鲜有文献关注如何应对这种贸易制裁。那么,美国对中国施加贸易壁垒是否以及如何影响企业的创新行为,并且在新发展格局下,地方政府推动产业结构优化能否帮助企业应对贸易壁垒的负面影响?

本文选取2011—2020 年中国上市制造业企业数据,以美国对中国开展“301调查”为准自然实验,通过双重差分的实证研究方法,考察逆全球化背景下,美国对中国施加的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产生的影响。

1 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2018年3月,美国正式对中国实施“301调查”,并于此后两年对自中国出口的5500 亿美元产品加征高额关税。此次行为具有强烈的单边贸易制裁性质,相比传统手段,具有更强的针对性、突发性和危害性。

已有文献针对贸易壁垒的微观影响存在争议。一种观点认为,贸易壁垒可能会增加政策不确定性、损害企业出口学习效应和恶化竞争,进而抑制企业创新。第一,贸易壁垒提高了政策不确定性,企业为规避风险会倾向于保守型投资策略[4],增加可变性资产,挤出研发投入。第二,贸易壁垒使出口流程复杂化,阻碍产品的出口,减少对外交流活动,导致先进技术无法传入国内,削弱出口学习效应,降低行业生产效率,从而抑制企业创新。第三,贸易壁垒加剧了海外市场竞争程度,不仅增加了交易成本和复合成本,而且迫使企业出口转内销,恶化国内市场竞争,进一步影响企业绩效,从而不利于创新。另一种观点认为,贸易壁垒可能会促进企业创新。关于海外市场激励效应的研究认为,为减小贸易壁垒带来的影响,保持海外市场份额,企业会迎合国外设置的贸易保护措施的要求,加大创新投入力度,更注重产品质量以及价值链地位的提升,进而倒逼企业创新[5]。关于逃离竞争效应的研究认为,来自国外市场的外部竞争可以激发企业活力,企业会选择通过内部改革来实现产业升级以逃离竞争的目标。具体而言,贸易壁垒会削弱比较优势,甚至危及生存问题,为逃离行业内部的竞争,提高竞争力以维持绩效,企业会倾向于采取创新行为。据此,本文提出:

假设1a:美国对中国施加贸易壁垒抑制了企业的创新。

假设1b:美国对中国施加贸易壁垒促进了企业的创新。

产业结构优化能应对贸易壁垒的外生冲击。第一,产业结构优化能够释放有为政府的积极信号。政府在推动产业结构优化的过程中,能够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通过制定和调整恰当的鼓励型产业政策,因地制宜地设立重点支持行业,明确地方政府资源配置的倾向,进而预防市场失灵,引导企业高质量发展。另外,推动产业结构优化也是政策执行力的体现,能够释放积极的政策信号,营造良好的创新环境,为企业创新提供制度保障。第二,产业结构优化能够形成产业专业化集聚。产业结构优化提升产业结构高度,形成的产业专业化集聚,具有较强的正外部性。一方面,专业化集聚能够带来规模效应,通过降低信息搜集成本、调整成本、运输成本等经营成本来减轻企业研发负担,从而激发企业参与创新的动力[6]。此外,同一产业间将产生“示范—模仿”效应,形成联合研发模式,提高创新的成功率。第三,产业结构优化能够促进产业多元化。产业结构优化能够提升产业结构高度,推动不同产业之间的融合发展模式,从而打破行业间壁垒,提高市场效率,进而提高企业创新资源配置的自主性和灵活性[7]。同时,合理的产业结构也可以避免过度集聚引发低效率问题,提高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生产效率,有利于企业创新。据此,本文提出:

假设2:产业结构的优化可以缓解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抑制效应,或是放大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倒逼效应,进而促进企业创新。

2 研究设计

2.1 模型设计及变量定义

为检验美国对中国施加的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影响效应,基于“301调查”的准自然实验,建立如下模型:

(1)被解释变量

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创新(Inno),其含义是处于行业j、省份p的企业i在第t年的创新。考虑到上市企业新产品产值难以度量、专利申请质量低等问题。参考余明桂等(2016)[8]的方法,选取研发投入占比来衡量企业创新的指标,即企业创新(Inno1)为研发支出占总资产的比重,该指标反映企业在创新活动中的资金配置比例。同时,选取研发支出强度(Inno2)和研发支出对数化指标(Inno3)作为企业创新的替代变量,分别反映创新投资密度和创新投资的绝对数值。

(2)核心解释变量

核心解释变量Treat×Post衡量了美国对中国施加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净效应。Treat为分组虚拟变量。Post是时间虚拟变量,衡量美国对中国发起“301 调查”的时间,将2018 年及之后的Post取值为1,其余年份取值为0。为划分处理组和控制组,基于“301 调查”测算美国对中国的行业平均关税(Tariff)。具体步骤如下:第一,“301调查”发生之前的关税度量。参考曹清峰等(2019)[9]的研究,选用WTO 数据库中美国对来自最惠国待遇国家出口产品的平均关税作为基础关税。第二,考虑“301调查”加征的关税。整理“301 调查”清单中所涉及的产品及其关税增幅,并在基础关税上增加加征关税的部分,得出加征关税后的税率。第三,手工匹配产品编码与证监会行业分类代码①部分产品处于两个较为接近的行业之间,难以明确归类其所属行业。因此,将农副食品加工业(C13)与食品加工业(C14)合并为食品加工制造业,将汽车制造业(C36)与铁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运输设备制造业(C37)合并为汽车、铁路、船舶、航空航天等运输设备制造业。。第四,构建行业层面关税指标,计算以产品出口均值为权重的加权平均行业关税(Tariff1)。

进一步地,根据“301调查”前后各行业关税的增幅确定实验组和控制组。若“301 调查”前后行业关税增幅大于均值,则认为该行业受到中美贸易摩擦影响较大,设定为实验组(Treat=1),否则为控制组(Treat=0)。表1报告了分组情况,其中,仅酒、饮料和精制茶制造业等10 个行业受贸易摩擦影响较小。

表1 基于“301调查”的实验组与控制组分类

(3)调节变量

产业结构优化(Promote)通过政策变量和程度指标反映。政策变量方面,选用地方重点支持产业的虚拟变量衡量地区产业结构优化。该指标既能体现地方政府的政策实施力度,又能反映其经济资源配置倾向。具体地,整理各省份“十一五”期间至“十三五”期间地方政府规划的重点行业,若五年计划内该行业为地方政府重点支持的行业,则定义Policy为1,否则为0。程度指标方面,参考文献[10]的夹角余弦法,选用地区产业结构高级化水平(SH)衡量地区产业升级的高度。同时,借鉴韩永辉等(2017)[11]的偏度法,选用地区产业结构合理化水平(SR)衡量各地区产业分布的合理度。

(4)控制变量

控制变量(X)具体包括:企业规模(Size),为员工人数的对数;企业年龄(Age),为当年减成立年份加1后取对数;政府补贴(Subsidy),为政府补贴/总资产;固定资产率(Capital),为固定资产/总资产;员工薪酬(Salary),为应付工资的对数;资产负债率(Leverage),为总负债/总资产;总资产报酬率(Roa),为利润总额/总资产;企业性质(Nature),国有企业为1,其他为0;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为第一大股东持股占总股本数比重;地区生产总值(GDP),为地区年末生产总值的对数。由于创新的时滞性,对控制变量做滞后一期处理。另外,控制年份(Year)、行业(Industry)及省份(Province)固定效应,并聚类到企业控制稳健标准误。

2.2 数据来源

本文以2011—2020 年上市制造业企业为样本,并剔除ST、*ST、PT等非正常营业、控制变量缺失或存在异常值的企业,为避免异常值的影响,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1%缩尾处理。数据来源于Wind 数据库、CSMAR 数据库、Comtrade数据库、WTO数据库、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CNRDS数据库、各省份统计年鉴和国家统计局官网。表2为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企业创新(Inno1)的均值为0.0246,标准差为0.0179,说明企业创新投入仍然较低,且企业之间存在较大差异。贸易壁垒(Tariff2 为简单算术平均关税)的最大值分别为0.3536 和0.3471,说明部分行业在“301 调查”中受到贸易壁垒影响较大。此外,地区产业结构高级化水平和合理化水平的极差较大,表明产业结构优化情况存在明显的地区差异,但产业结构合理化水平和高级化水平的均值呈现逐年递增趋势。

3 实证分析

3.1 基准回归分析

表3 报告了贸易壁垒与企业创新的基准回归结果。可以看出,加入控制变量前,交互项Treat×Post与企业创新Inno1 显著负相关。而在控制年份、行业及省份固定效应的情况下,列(2)双重差分的交互项Treat×Post的回归系数为-0.0015,并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美对中国实施“301调查”后,实验组中的企业研发投入占比与控制组相比降低了0.15%,相当于企业研发投入占比均值的6.098%,贸易壁垒降低了企业的创新投入意愿,受贸易壁垒影响较大的企业更不愿意把资金投入到创新活动中。列(3)和列(4)更换了企业创新的指标,得到相同的结论。综上可知,美国对中国施加的贸易壁垒导致企业创新投入下降,抑制了企业创新,验证了假设1a。

表3 基准回归结果

在控制变量中,政府补贴(Subsidy)、员工薪酬(Salary)、总资产报酬率(Roa)与企业创新呈正相关关系,说明政府外部资金扶持的落实、企业内部激励制度的完善以及盈利能力的提高有助于企业创新。而企业年龄(Age)、固定资产率(Capital)、杠杆率(Leverage)与企业创新呈负相关关系,即处于成长期以及财务状况较好的企业有着更强的创新能力。这与已有研究结果吻合。

3.2 平行趋势检验

双重差分模型的使用需要满足实验组和控制组中的被解释变量在外生冲击发生前具有平行趋势的假设。因此,本文构建如下模型:

其中,Before是美国对中国“301 调查”实施前的时间虚拟变量,即前置时间变量。m为“301调查”实施前的年份,若m为1,则表示“301 调查”实施的前一年,即2017年。本文重点关注前置时间变量交互项Treat×Before-3、Treat×Before-2和Treat×Before-1系数的显著性。

表4 报告了平行趋势检验的结果。其中,列(1)至列(3)剔除了“301 调查”宣布的年份(2017 年)。列(1)结果显示,前置时间变量交互项对企业创新的回归系数均不显著,表明美国对中国实施“301 调查”之前,实验组与控制组的企业创新不存在显著差异,具有相同的变化趋势,而Treat×After的回归系数显著为负,验证了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抑制作用。列(2)和列(3)分别采用创新投入强度和研发投入金额作为替代变量,前置时间变量交互项的检验结果未发生改变,满足平行趋势检验的要求。列(4)至列(6)分别进一步剔除了“301调查”实施后一年的样本,主要变量符号和显著性未发生改变,再次验证了上述结论。

表4 平行趋势检验

3.3 稳健性检验

(1)工具变量检验。为解决内生性问题,本文选取美国对中国的行业平均关税(Tariff1)以及简单算术平均关税(Tariff2)作为工具变量,并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进行检验。(2)安慰剂检验。为验证分组虚拟变量和时间虚拟变量设置的合理性,进行安慰剂检验。(3)倾向得分匹配检验。为避免样本选择问题引起的偏误,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重新匹配实验组和控制组,检验结果与基本回归一致。(4)地区产业结构优化的缓解效应检验。在基准回归的实证模型基础上,加入三重交互项检验产业结构优化的调节效应。表5报告了重点产业规划、产业结构高度及产业结构合理度在缓解贸易摩擦中的作用。结果显示,列(1)的三重交互项Treat×Post×Policy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地方政府实施重点产业政策可以缓解贸易壁垒的负面影响。在具体优化程度上,列(2)和列(3)显示,三重交互项Treat×Post×SH和Treat×Post×SR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说明地区产业结构高级化水平和合理化水平的提升也能起到缓解贸易壁垒的效果。以上检验结果表明产业结构优化有效缓解了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负面影响,验证了假设2。

表5 地区产业结构优化缓解效应

4 进一步分析

4.1 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策略的影响

根据双元创新理论,探索式创新旨在获得新技术、占据新兴市场,开发式创新则侧重于利用既有知识和技术提高效率,因而探索式创新具有更大的风险,更加关注长期的收益[12]。那么,贸易壁垒对企业不同的创新策略是否存在差异化的影响?下页表6 以资本化支出反映开发式创新(RDCap),费用化支出反映探索式创新(RDExp)。结果显示,双重差分项Treat×Post仅对资本化研发支出的影响显著为正,表明美国对中国实施“301调查”并没有影响创新周期更长的探索式创新,但对创新周期较短的开发式创新具有显著的抑制效应。这是因为中国企业的创新长期存在“量高质低”的情况,受产品同质化以及市场竞争加剧的影响,依托既有知识和技术的开发式创新的成本优势逐渐被削弱,所带来的短期利益被不断压缩,导致企业更关注长期利益,不会轻易放弃周期长、沉没成本较大且选择上更有弹性的探索式创新。因此,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抑制效应主要体现在开发式创新的战略选择。为增强回归结果的稳健性,依次进行平行趋势检验、工具变量检验和倾向得分检验,结果显示结论均未发生变化。

表6 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策略的影响

4.2 异质性检验

为检验贸易壁垒在不同国际化水平的企业中是否存在异质性影响,借鉴郑玮(2020)[13]的方法构建企业国际化水平指标,并根据各年份、各行业企业国际化水平的中位数划分样本(过程略)。结果显示,贸易壁垒的负面影响仅存在于国际化水平较低的企业,说明企业加大对外开放力度、提升国际化水平可以缓解贸易壁垒的负面影响。

企业内部治理水平会影响资源配置行为以及企业的创新决策。内部治理水平越高,风险控制能力越强,越有利于企业创新。因此,选用企业独立董事占比,从内部监管的角度进行异质性分析。结果显示,贸易壁垒仅对内部治理水平较低企业的创新存在抑制效应。因此,企业加强内部治理也可以缓解贸易壁垒的负面影响。

对于不同产权性质的企业,贸易壁垒的影响存在差异。相较于国有企业,非国有企业受贸易壁垒的负面影响可能更大。一方面,非国有企业面临更为严峻的融资约束问题。另一方面,非国有企业抗风险能力远低于国有企业,在对待高风险的投资活动时更为谨慎。结果显示,贸易壁垒显著抑制非国有企业的创新,但对国有企业的影响不显著。

管制与非管制行业企业的创新决策存在差异。在面对外生事件冲击时,行业管制可以作为一种有为政府的治理行为或政府的潜在保护行为,能够应对外生事件的冲击。参考程仲鸣等(2020)[14]的方法划分管制行业和非管制行业①将石油加工、化学原料、化学纤维制造业等(C25、C26、C28、C29、C30、C31、C32、C33、C39)九个制造业行业归为管制行业,其余制造业行业归为非管制行业。。结果显示,在非管制行业,贸易壁垒显著抑制企业的创新,而在管制行业,贸易壁垒并不影响企业创新。这表明非管制行业更易受外部市场波动影响,但管制行业因受到国家的严格管控,不易受外部冲击影响。

5 结论

本文基于美国对中国“301 调查”的外生冲击,以2011—2020 年上市制造业企业为研究样本,采用双重差分方法检验了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影响效应。研究发现:第一,以“301 调查”为代表产生的贸易壁垒显著抑制了企业的创新。第二,产业结构的优化可以缓解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负面影响,即地方政府能够通过实施重点行业支持政策、提高产业结构高度、优化产业结构合理度来应对贸易壁垒,进而促进企业创新。第三,贸易壁垒仅抑制了创新周期较短的开发式创新,并未影响更能反映企业长期利益的探索式创新。第四,贸易壁垒对企业创新的抑制效应仅存在于国际化程度较低的企业、内部治理水平较低的企业以及市场化程度更高的民营企业和非管制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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