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爷叔造了一支“无敌舰队”

朱雅文 茅冠隽

苏联时期的轮船密封舱、20世纪20年代的法国轮船水粉画、20多年前太湖上七桅帆船的滑轮……走进位于上海市嘉定区华亭镇的一个外观平平无奇的木材加工厂，里面别有洞天，几十平方米的展厅内，放了大大小小几十艘做工精致的船模。“这还只是一部分，最多的时候有上百个。”童鑑良说。这些模型都没有加玻璃外罩，显得有些陈旧，铜片上出现了包浆。这是主人刻意为之—“套上玻璃罩，它们就和参观者隔开了。我想让它们和我、和参观者更近一点。”

今年62岁的童鑑良自幼痴迷船模，7岁起开始制作模型。55年来，他亲手创造了一支独一无二的“童氏无敌舰队”。如今，他的作品被多个国家级展馆收藏。

手工制作船模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大工程”，需要熟练掌握车、铣、刨、磨、钳等基本功。原材料要加工成符合需要的样式和尺寸，拼装时，细长的木片上不能留下一丝豁口。

近百艘船模中，制作工序最为复杂的是一艘放置在展厅角落的潜水艇。“这个模型没有内胆，船底的每一层都是手工切割好一条条木板后拼装起来的，尺寸必须非常准确，误差要控制在0.05毫米以内。”童鑑良告诉记者，这艘潜水艇他做了近半年，船体和船桨都是用上等的柚木和黄杨木制成的，“对模型爱好者来说，材料成本可以忽略不计，麻烦的是工艺，制作要消耗大量时间。”

年幼时，和同龄男孩一样，童鑑良常被电视里出现的快艇、战舰吸引。一次，他偷偷攒下零花钱，步行3公里到南京西路上的一家模型店买到了人生第一套船模—电视剧《海鹰》里出现的鱼雷快艇模型。

童鑑良的舅舅是木匠，经常在他家院子里做家具，童鑑良就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偷师学艺”。自7岁“入坑”起，童鑑良做船模一做就是55年。“一开始做船模没有现在这么多高端工具，连机床都是自己改装的。”

小学、中学时，童鑑良都参加了学校的模型队，天天泡在活动室里埋头钻研；进入上海手表厂工作后，他每天下班一到家就开始做模型，有时一直做到凌晨；后来下海开了工厂，家从市区搬到浦东，再搬到嘉定，船模仍是他割舍不下的爱好。

船模制作可不只是个手艺活儿。用童鑑良的话说，“每做一艘船，都要了解它背后的历史”。制作每一艘船模前，他都会看书、上网，搜集相关船舶的历史资料和图纸，还托朋友从国外带图纸回来。制作船模的同时，童鑑良也在“看世界”。

“伊敦轮”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艘商船，也是招商局（招商局集团有限公司）的“起家货轮”。招商局档案馆内的“伊敦轮”模型长达4米，制作者正是童鑑良。“当时根本找不到图纸，我只能参考照片、查阅资料，自己慢慢摸索。”为最大程度呈现原貌，童鑑良咨询了不少老船长，“他们看过的老船比我多。比如船型，原本我计划做成弧形的，但他们告诉我，以前的船都是笔直的。”

做了半个多世纪船模，童鑑良在圈子里已小有名气，人送外号“西洋船模王”。中国航海博物馆内高20多米的“风庆轮”便出自其手，做工十分精细，通过模型中间剖开的部分可以近距离观察轮船的内部结构。

在“童氏无敌舰队”中，年代最久远的是一艘按1∶98比例制作的英国海军名舰“胜利号”，这是童鑑良制作的第一艘西洋帆船模型。

“这艘船在1805年的特拉法尔加海战中一战成名，那一战确立了当时英国在海上的霸主地位。”童鑑良向记者娓娓道来。20世纪80年代，乍浦路上一家饭店的老板找到他，想买“胜利号”模型，开价10万元。“那时候的10万元是什么概念？但我觉得对方不是真心爱模型，所以拒绝了。”

在童鑑良看来，船模是艺术品而非商品。他制作的船模，每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每根线轴都可以拉动，他为其付出的精力，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能够衡量的。曾有位访客出价上百万元想收购“童氏无敌舰队”，也被他一口回绝了。对方连续加价多次，依然無功而返。“我不卖就是不卖，不是钱的问题。”童鑑良说。

2015年的上海艺术博览会上，展示了童鑑良的装置艺术作品《航海纪念碑》。作品高达3.8米，全部用金属制成，从橡皮筏到现代船只，全方位地呈现了人类航海历史，其中底部的甲板是他特意前往长兴岛，从岛上的一家船厂淘来的。“做的时候很费心力。艺博会结束后，有爱好者用300元买走了这个作品。”是否卖亏了？童鑑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作品的艺术价值远高于经济价值，“它曾被人们见证过，就够了”。

童鑑良身边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模型爱好者。在他的工作室里，一群“老顽童”经常凑在一起，研究如何绞丝、抛光、拼装。其中有几位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他们都清楚童鑑良的脾气。

退休工人老李就是其中之一。他比童鑑良大两岁，每周都从市区开车到童鑑良那儿做模型。“阿良做模型基本功很扎实，我碰到不能解决的问题，都会请教他。”老李说。

童鑑良的手艺不只局限在船模上。上海天文馆内的卫星模型、月球车，上海天文台的天马望远镜微缩版模型等，也都有童鑑良的功劳。他介绍说：“天马望远镜微缩版模型全部是金属制成的，18000个焊点，工艺很复杂。”

上海姑娘黄旭是童鑑良工作室的设计师，与童鑑良已相识10余年。2012年，大学本科毕业的她参观了童鑑良的工作室，一下子被满屋的船模吸引了。黄旭认真数了数，一共有86艘。“当时他的梦想是凑齐100艘。之后我去欧洲学工业设计，看到好的图纸，就会帮他买下来。”

在黄旭看来，童鑑良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虽不是科班出身，但才华横溢，这也是她愿意在童鑑良工作室工作的原因。“有时我遇到搞不懂的地方，他会启发我跳出原本的思维框架，找出其他解决办法。”

最近，黄旭正与童鑑良一起设计澳门天文馆“观星者”展台的改造方案。谈到今后的打算，童鑑良非常兴奋：“对我来说，60岁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他计划为他的“无敌舰队”添加新成员—“克莱蒙特号”（世界上第一艘蒸汽船）船模。“这艘船做完后，我会给它装上小型蒸汽机，让它达到真的能开动的水平！人生短短几十年，我想留点东西下来，让后人了解到，原来世界航海史上有这么多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