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李玟，从此不必再“拼命”

赵淑荷

7月5日晚，一條消息占据各大新闻和社交平台头条。

李玟的姐姐李思林在社交平台上宣布，李玟因患抑郁症，7月2日于家中轻生，后因抢救无效，7月5日在医院去世，年仅48岁。

李玟是第一位真正意义上接轨国际的华人女歌手，是我们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天后巨星。

活泼阳光、健康性感，是这位天后在公众面前恒久的形象。

1993年进入演艺圈的她，本来应该在今年迎来自己出道30周年的纪念，但却在这个节点之前，她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到去世消息公布后，很多人才知道，总是挂着那标志性笑容出现、给我们带来活力和喜悦的李玟，长期受到抑郁症的困扰。

李玟离开了我们。天堂从此，多了一个爱唱歌、爱跳舞的女孩。

巨星：时代的孩子

2001年，对于李玟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

年初，央视春晚，红色上衣、蓝色喇叭裤的李玟，娇俏地侧卧在玫红色充气沙发上，她从升降台缓缓升起，以一种大胆且松弛的姿势在国人面前亮相。

这个出场方式是那样新鲜，就像那个一切都在上升的年代。

青春靓丽的李玟，快歌热舞，阳光笑容，以其标志性的“健康的性感”，迅速征服了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那几年，几乎没人不会唱《好心情》和《Di Da Di》。

两个月后，她特意染回黑发，盘起发髻，穿一身红色改良旗袍，作为首位登上奥斯卡的亚洲歌手，她在颁奖典礼献唱了《卧虎藏龙》的英文版主题曲《A Love Before Time》。

至今，她依然是唯一一位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演唱歌曲的华人。

那一年，《卧虎藏龙》全体剧组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颁奖结束后，李安紧紧抓着小金人，笑着大口咬汉堡的情景被人拍下，这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著名的一张照片。来自东方的荣耀和喜悦，就此定格。

李玟用西式唱腔讲述委婉含蓄的东方叙事，她的歌声与电影本身一样，意味着中国人独特的情感表达开始被西方主流世界理解，而我们在那个时候，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7月盛夏，俄罗斯莫斯科，凤凰卫视的演播室里，窦文涛，李玟，周星驰，鲁豫正在等待北京申奥的结果宣布。萨马兰奇说出“北京”的时候，李玟和鲁豫同时跳跃着拥抱周星驰。

很多年后窦文涛假装委屈实则快乐地回忆说，每次看到这个片段都很伤心，因为那一刻两位女士都选择了拥抱周星驰而不是他。

这一年年末，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改革开放进入新的阶段，商业经济腾飞，民族企业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机遇。

广州一家做洗护的企业，为其洗发乳产品找来李玟代言，广告片里的李玟甩着迷人的秀发，露出大方自信的笑容。

直到李玟做代言人，好迪的产品迅速地占据中低端市场，走进千家万户。

李玟那标志性的广告语，“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开始风靡大江南北，甚至脱离商业语境，成为了一句日常用语。

这就是李玟，国内叫巨星，国外叫“diva”。那几年，她的演艺履历由各种历史性的记录构成，作为亚洲中文区唯一代表赴巴黎为世界杯足球赛开幕式献唱，首位全球发行英语专辑的华语歌手，第一个受邀作为嘉宾参加迈克尔·杰克逊演唱会的中国歌手，第一个在NBA献唱的中国歌手……她当之无愧是“华人之光”。

那是一个所有事物都在开端、发展、蓬勃的时候，我们看见到处是阳光，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就在这时，美国性格中国面孔的李玟，蹦蹦跳跳地走红了。

她开朗阳光的形象正切中了那个年代国民的心理状态，所有人都在奋斗，寻找第一桶金；她与国际接轨的演艺风格则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因为我们正走出门去，与世界接轨。

时代继续向前走去，李玟也继续成长。

参加综艺节目，开演唱会，写新歌，练舞，状态从未“下线”。歌声依然嘹亮，技巧依然纯熟，身材保持得一丝不苟，臀部永远“翘翘的”，再跳火辣电臀舞依然迷倒观众。进入社交媒体时代的天后也没有一点架子，会开直播跟粉丝分享保持翘臀的秘诀。

她看起来似乎永远不老。

天后：一代人的偶像

李玟生于香港，长于美国。1993年，那年是李玟的18岁，她跑到香港华人新秀歌唱大赛，演唱惠特尼休斯顿的《Run To You》，她从未接受科班训练，可台风已然大气高雅。她说自己一上舞台就不知道害怕。拿到亚军，一直反对女儿进演艺圈的李玟妈妈突然觉得，说不定这是上天旨意，同意李玟与经纪公司签约。

原名李美林的她，因为要与台湾歌手罗美玲区分，遂起了艺名“李玟”。

在李玟出现在华语乐坛之前，国内甚至整个亚洲女星的形象均以温婉、知性、文艺等风格为主，而主流音乐类型则是抒情芭乐、都市情歌。

李玟的出现，填补了这样一种类型空白：健康的性感。

她身材苗条，却并非迎合“白幼瘦”，黝黑的肤色，健美的线条，把“前凸后翘”这样似乎具有男性凝视色彩的描述重新定义为独特的女性之美。据说，“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这个说法最早就是因为她而为人所熟悉。

她擅长的R&B曲风和欧美唱腔也丰富了唱片时代国内音乐制作的类型风格，成为第一位往国内引进纯正R&B曲风的华人女歌手。

李玟带着一种美式的自信，像一股清风吹进了娱乐圈。

1998年，李玟发行了两张专辑《Di Da Di暗示》和《SunnyDay好心情》。随后，这个名字与她的英文名CoCo红透两岸三地。

那个时候，索尼唱片公司流行的推广策略是为电影配唱，因此李玟唱了很多脍炙人口的电影主题曲，曾一度被称为“主题曲天后”。

1999年，上美厂把《宝莲灯》寄托为最后的翻身之仗，在国内首次采用好莱坞动画电影制作的通行做法“全明星战术”，邀请两岸三地的重量级歌手为电影献唱。索尼选中了李玟。

电影近半的时候，沉香在山洞睡着，小猴子追着萤火虫，灯亮起来，李玟的歌声响起，这个片段，是当时很多孩子第一次感知“浪漫”。

广泛的传唱度让人忽略了她真正的实力，很多年后，有乐评人后知后觉地说，《想你的365天》人人都会哼两句，可是几乎没有人能不降调、高质量地翻唱下来，李玟开篇那个“在”字，已是殿堂级歌手的水准。

这样的李玟，自然成为很多明星的偶像。

一些女歌手模仿她的唱腔出道，选秀时代，很多人唱她的歌出道。李玟对此一直保持随和谦虚的态度，有人唱她的歌，她会很开心，并常常鼓励。

2001年，李玟与周杰伦的合作了一首《刀马旦》，那时候的周杰伦因为过于害羞被大家笑称“怀疑自闭”，在《刀马旦》首唱会上周杰伦甚至没有上台。后来周杰伦开演唱会，李玟是他的第一位嘉宾。

音乐真人秀遍地开花之后，我们得以经常在节目当中看到李玟的身影。在《我想跟你唱》上演唱《Di Da Di》，台上大小明星瞬间化身CoCo的粉丝，跟着她唱，随着她舞。

《我是歌手》第四季，她邀请英国歌手Jessie J帮唱，后者因为看了她翻唱《price tag》被打动，两人合作演唱《bang bang+龙拳》。李玟再次证明，自己的专业能力是世界级的，而且在这样的位置上，她一直坚持在中西方音乐之间搭建桥梁。

这些年，李玟在音乐上的探索从未停步。近几年的新歌《乐园wonder》尝试了新曲风，有一点贴近年轻人的K-POP，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糖果色。

今年，她还在自己的演唱会上尝试虚拟现实，大玩二次元跨界。这位在世纪初就染着各种发色引领潮流的时髦女孩，从不放弃任何一个站上先锋的机会。

但是在娱乐至死的综艺年代，她的专业和认真有时甚至显得有一点格格不入。2022年，李玟参加《中国好声音》，被传与节目组产生矛盾，她在现场因为不公平的规则而发飙，她的诉求是希望学员能够公平竞争，都得到好的发展。即便如此，李玟还是等待在节目收官之后才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删除了所有相关内容。

在两岸三地明星纷纷“塌房”的今天，这样一位德艺双馨的天后显得如此可贵。

她的演艺生涯注解着“娱乐”最本真的含义，那就是给观看她的人们带来快乐。

辞世消息传出之后，很多明星发文悼念，几乎所有人都提到，这不可能，因为她总是在笑。

令人心碎的是，7月2日当天，李玟还给粉丝发了一条40秒的语音，她说，“我非常想念大家，我再努力努力，想念你们，爱你爱你。”

抑郁：月之暗面

2023年年初，有一条关于李玟的新闻曾小范围地引起关注。

2月，李玟在社交媒体上发文，首次向公众谈及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挑战，也是一辈子最大的恐惧”。

原来，李玟天生左腿有缺陷，两岁时就曾经接受治疗，可惜手术不成功。这么多年，李玟在舞台上唱跳其实都是靠右腿去支撑，“这一切都是靠自己的意志力”。但是由于之前排舞时触及旧患，髋关节移位压迫神经，已经让李玟无法正常生活。为此，李玟需要接受治疗，重新学习走路，她向粉丝寻求支持和力量。

但与此同时，她反复强调自己的坚不可摧，似乎是一种心理暗示，她说自己是“女战士”，如同万里长城永不倒。

她生前最后一段公开的影像记录了接受治疗的过程，视频中她使用辅助器材认真学习站立和走路，对镜头展示肱二头肌，依然说着“female warrior”来鼓舞自己。

我们可以想象，不能跳舞的日子，对李玟来说毫无光芒可言。

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伤病困扰。此前她曾遭遇两次倒嗓，她描述为“好像失去了世界”。那段时间她连说话都担心破音，但是在母亲的鼓励下，她一点一点重新学习说话，终于重回舞台。

除此之外，这几年有关李玟婚姻坎坷的传言甚嚣尘上。丈夫感情不忠，财产分割上不顾情分，继女纷纷背叛，这些都严重伤害了李玟。另一方面，李玟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多次取卵没有成功。我们似乎又看到了布兰妮式的巨星叙事——耀眼的名利成就与一颗纯真直率的心若是同时出现，往往会招致这个世界最恶意的对待。

事已至此，到底是何原因导致了李玟的抑郁甚至轻生，任何猜测、联想都已没有意义。我们能够看到的是，无论是身体苦痛还是情感折磨，这些从未掩盖李玟的光芒。在我们的印象里，她一直欢快地喊着“come on”，试图带动每一个人的热情。

直到她去世，众人才知道，笑容背后，藏着一个苦苦支撑的心灵。

李玟的去世，是华语音乐的损失，也是整个华人世界的损失。尤为讽刺的是，唱着“一见你就有好心情”的她，最终却因与抑郁症斗争多年而耗干力气。

我们不禁想到同样饱受抑郁症困扰的巨星张国荣，去世之前留言：“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存在主义作家加缪曾说这世界是荒谬的，它对我们无法做出应答。天地不仁，这绝非人之过错。

李玟的一生，已经在个人能动性上做到了极致，她自言是完美主义者，实际上她对快乐的追求具有对抗性的意义：如果世界不能对我笑，那么我就对它笑。

在她与世界战斗的48年里，我们与她共同见证了很多奇迹。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大的能量？我们回想起李玟，心里会有答案。她曾在世界闯荡，所到之处，便是荣耀与欢笑。

而关掉所有聚光灯，导演李安的回忆里有一个平凡女孩。2001年的那个夜晚，李玟即将上台，她说，“我是第一个上奥斯卡唱歌的亚洲人，一定要拼命地唱”。这话语那么可爱，那一年她26岁，早已知道什么都要“拼”。

李玟再见，从此不必再“拼命”。日后重逢，祝愿你我，都有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