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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印记

2023-09-05齐抢先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23年5期
关键词:书名邮件莫言

齐抢先,1974年生,江西余干人,研究生学历。已出版文集《从少年作家到青年记者》《竞逐第一缕阳光》。

第一次知道徐怀中先生的大名,是37年前的1986年,年幼的我在父亲的指导下,邮购了一本湖南人民出版社新出版的《文苑掇英》。该书中,收入了原载于1981年10月15日《文学报》,由作家范永戈采写的《写生活的率真  写人物的内心—访部队作家徐怀中》一文。

第一次看到徐怀中先生的字迹,是33年前的1990年,我参加了由康克清、冰心、费孝通及徐怀中等为顾问,《人民日报》文艺部、新华通讯社国际部、《半月谈》杂志社及鲁迅文学院等全国128家单位联合发起的华夏中学生作文首届大奖赛,1991年收到了一本获奖证书,证书上印有冰心、秦牧、刘绍棠及徐怀中等著名人士的题词。

现在想来,人的相遇真有缘分。几十年来,无论生活发生什么样的颠簸,这本书及这份证书,都一直在我身边,至今仍立在我书架的醒目位置。有空时,翻开读一读,徐怀中先生那一代大师的精神,始终是激励我向前的火炬。

第一次知道徐怀中先生是位伟大的伯乐,是11年前的2012年,莫言先生在斯德哥尔摩领取诺贝尔文学奖,站在领奖台上,首次向全世界细述:“1984年秋,我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在我的恩师著名作家徐怀中的启发指导下,我写出了《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说……”

第一次知晓徐怀中先生与莫言先生近四十年前的点点滴滴,是我于2016年9月兼职为某企业创办了一份内部月刊,相继约发了徐怀中先生的高足朱向前先生撰写的《30余年后,师徒3人首次结伴回母校》及徐怀中、莫言、朱向前师徒三人于2017年3月1日,在时隔三十余年后,重返解放军艺术学院参加“新春第一课”,开讲的长达两万余字的文章《不忘初心,期许可待》。

这篇长达两万余字的文章《不忘初心,期许可待》,《人民文学》(2017年第8期)全文刊发了,我在小刊上全文转发了。为更多地突出特约稿元素,我请朱向前先生题写了文章标题,并由他提供了他们仨不同时期的多幅珍贵照片。为编发这篇文章,那期杂志我打破常规,取消了两个栏目,用了整整18个整版的篇幅,全彩隆重推介。时任编辑部副主任的小袁有点担心这期杂志破天荒刊登一篇这么长的文章,领导那儿很难通过;排版时,年轻的美编方笛也觉得有点为难,因为她从未用这么多版排一篇文章。

为什么要打破常规,发这么长的一篇文章?我细读了这篇文章好几遍,觉得此文章的推出,有其深远的历史意义,更有其深刻的现实意义。

刊物出版后,我联系作者,给作者邮寄样刊。就这样,我与徐怀中先生联系上了。近六年来,我们来往频繁,我也深得先生关爱。

今年1月30日,突然有朋友通过微信对我说:“惊闻徐怀中先生于1月14日去世,万般悲痛……”我甚感意外!因为去年12月19日,先生还回复了我一条微信。

我便问这位朋友,此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有人在微信中传的。我认为是谣言。后来,我给先生发了几条微信,均无回复,打了几次手机,无人接听。

我给先生的司机小唐相继发了两条微信:徐老师好吗?小唐回复我:徐老师住院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网上,我陆续看到有人通过自媒体发布了几篇纪念先生的文章,心情因此低落了好几天,但依然不相信。我再次给小唐发微信问询先生身体状况。小唐说:“徐老师在重症监护室,不能探望,有专门的医护人员照顾。”

后来,我在网上又见有人通过自媒体发了纪念先生的文章,便向先生的两位得意门生侧面打听情况,均未得到回应。先生曾给我他家的座机号码,说这个座机24小时有人接听。但此时,我不敢打这个座机了。

两个多月后的3月16日,我因事接到先生夫人于增湘老师的电话:徐老师于1月14日去世了……

一语定音!虽然已有前奏,但我听后,仍感震惊!

想来,小唐的善意谎言,是担心我们一时接受不了吧。

放下于老师的电话,我觉得我应该写一篇文章纪念先生。剪不断,理还乱。如先生生前所说,历经几十年,他终于找到了生命的活水。历经一月,我终于找到了作此文的入口。

屈指数来,先生离开我们已三个多月了,但我总觉得先生还健在。先生的微信,我会永远保留着;先生的手机号码,我会永远存在手机中。

看到先生的微信,看到先生的手机号码,先生的音容笑貌如在耳边,似在眼前。

“我觉得你这书名,不是很合适”

出一本书,于我而言,需要十年的跋涉。2018年3月,我打算出版我人生的第二本书。

当时,我很荣幸收到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的亲笔信一封。莫言先生在信中说了一句话:“文学,是寂寞的也是永恒的。”我觉得这句话讲得非常好,便想给书起名为“寂寞·永恒”。

这时,我有幸与徐怀中先生接触已快一年了,便想请徐怀中先生为小书题词。先生表示同意,希望我把书的书名、字数、内容等简要以纸质材料告诉他。

2018年3月6日材料寄出,第二天就被簽收了。3月8日上午,我致电先生,先生说材料收到了,还没有来得及看,他正在为新创作的长篇小说《牵风记》忙碌,忙完了,就会给我回信。

先生这样说了,我耐心等待就是了。或许冥冥中有安排,几十年来,午休时间,我都会把手机关机或设置为静音状态,但这一天,我没有。

当天中午1时10分,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先生的!赶紧坐起来接。

先生说:“我刚才看了你寄来的邮件,你这书名,是不是莫言题的?如果莫言已给你题了书名,你就用这书名。如果莫言没有给你题书名,我就建议你改一个书名。我觉得你这书名,不是很合适的。你本人的名字取得很好,非常别致,书名和人名印在一起,会形成一定的反差。你可以借这个机会,对你本人的名字,有一个表述。我会给你发一份邮件,供你参考。如果你不满意,咱们再商量。”

先生的话,细品如酒,时间愈长愈感人。

仔細品味先生讲的每一句,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家风范。

2018年3月21日先生发来了邮件—

我为你的散文集起一个书名《竞逐第一缕阳光》。为何起此书名?又不得不讲出一点道理。如不满意,请你提出要求,我可重写,也可另起书名,总之不要勉强接受下来;怕耽搁你出书,赶着写了此文。目前我须集中时间改出长篇新作《牵风记》。

先生专门以“竞逐第一缕阳光”为题,写了一篇近千字的文章!这篇文章,作为本书的序言,再好不过。

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一个普通的农民子弟,会得到徐怀中先生如此关心与厚爱!

按理,邮件收到当天就应该回复的。但因为水平实在有限,回复先生,表示由衷感谢的话,我一直没有想好。

2018年3月22日下午,先生来电话了!“邮件收到没有?关于书名问题,我想多说几句,莫言给你回信,谈对文学的感受:寂寞、永恒,是对的。你们年轻人正在奋斗,所以我直截了当地给你起了这个书名。满不满意?不满意,不要勉强,我可以重写。”

文坛泰斗经慎重考虑起的书名,还能不满意?

“画我,画得这么像!”

这是我们第二次前往先生家,拜见先生夫妇。

这一天,是2019年10月16日,第十届茅盾文学奖颁奖晚会举行后的第二天。终评时,先生的《牵风记》全票通过,荣膺本届茅盾文学奖。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晚,平时走路都要人扶的先生,独自登上了领奖台!

这一次,我与儿子一同拜望先生,我的心里,是内疚的。拙著之于《牵风记》,轻于鸿毛,却在《牵风记》定稿的关键时刻,耽误了先生多少宝贵时间啊!

儿子爱画画。先生1945年参加八路军,曾任第二野战军政治部文工团美术组组长。正处大二暑假的儿子用了三天时间,为先生画了一幅头像。我与儿子一同向先生夫妇徐徐展开这幅头像的时候,先生与夫人都很惊讶,先生说:“画我,画得这么像。”夫人说:“画得真像。”

遗憾的是,这次我们只去了两人,没法录制现场视频。好在先生与夫人高兴与稚子和我分别持头像合影留念,我得以留下了一组珍贵的照片。

连同2018年8月13日,也即第一次我们拜访先生的一组照片,都十分珍贵,我会永远珍藏。

“‘悟道,一针见血”

《牵风记》这部长篇小说,从首次公开发表它的2018年第12期的《人民文学》杂志,到2019年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首次正式出版的这部书,再到2019年10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再版的这部书,我都幸运地收到了先生的寄赠。

结合先生的得意门生、著名文学评论家朱向前先生的评论,《牵风记》是我读的遍数最多的长篇小说。我觉得,这部浓缩了先生戎马一生,思考战争与人的长篇小说,非常人一遍能真正读懂。

我每读一遍,都有新的感悟,这些感悟累积起来,就是我的读后感《当你真正听懂了,你就悟道了—跳出战争文学看〈牵风记〉》。这篇读后感,呈给先生,没想到,先生回了一封较长的信。

抢先同志:

你好!

原想知道你读后的直感,包括你欣赏的,有些疑惑的,不能接受的。不想你却略去了所有这些,直接上升至“道”哲理高度,对小说作出了多方面揣度。随后才注意到你文章的副标题—跳出战争文学看《牵风记》,你本意正是要选择一个侧面,而不作全面评述,这是完全可以的。这篇小说的寓意也确有延伸,特别是后半部,用去许多笔墨,来编织“人类共时性”等等一些匪夷所思的情节。

但是我又不愿意正面谈论佛道。你文章标题赫然引出“悟道”这个重大命题,颇有一针见血之感,却也正是我要极力避免的。

就自然哲学作了一点初步探索,便以道家思想来标榜这本小书,显得多么空虚。惠子有谓:“夫说者,以其已知,喻其所未知,使人知之。”自己笔力上不去,说不清道不明,却希望别人能够有所领略,作者的悲哀正在于此。

谢谢你。

预祝全家春节快乐,一切顺利!

徐怀中 于增湘

二〇一九年一月五日·北京

“‘一笔间斋号特别好!”

这个斋号,源于四川罗汉寺兼龙兴寺方丈、得道高僧素全大和尚,专为我的书房作的一首诗—

秋风悄过落花千,多少痴言做空谈。深情应似纸与墨,至老不离一笔间。

我悟得,世间万物都在一笔之间。老子一笔间,有了《道德经》;曹植一笔间,有了《洛神赋》;李白一笔间,有了《静夜思》;王希孟一笔间,有了《千里江山图》;齐白石一笔间,有了《蛙声十里出山泉》;徐怀中一笔间,有了《牵风记》。

茅盾文学奖与徐怀中先生之间的距离,就在先生的一笔之间,那么短。

2022年7月29日,我把拙作《一笔间》,通过微信呈先生批评,先生于2022年八一建军节那日复我微信:“‘一笔间斋号特别好!”

这是我第四次,把先生的电子文本或托人或自誊为纸质文本,呈先生签名钤印认可。2022年10月,先生在301医院住院期间对家父的一篇文章作了批示,家父为示谢意,于2022年底作小诗一首。这首小诗由我誊抄,拟待天气转暖后,与我敬书的上述先生微信内容一并呈寄先生。

2023年3月,神州大地已是处处春暖花开,13日,我把邮件发出了。小唐说,徐老师在医院,那收件人我就写于增湘老师。我想,徐老师很快就会康复出院的。

15日上午,邮件被签收。当天晚上,我因事手机设为静音模式,21点后,我发现有一个北京的手机号码连续拨打了我的手机四次。考虑到时间较晚,当晚我没有回复。3月16日上午10时许,我拨打了这个手机号码,电话那头,传来声音:“我是于增湘……对你的父亲表示感谢!你寄过来的另一幅字,等我的女儿来了,我让她给你盖上徐老师的章,再给你寄回去……”

听后,我心情十分沉重!

随后,于老师给我一个叫金辉的先生的电话,叫我与金辉先生联系,“告知你与徐老师的关系。”于老师接着说,金辉是徐老师的学生,他写了很多纪念徐老师的文章。

与金辉先生联系上了。拜读了多篇金先生纪念徐老师的文章,惊讶获悉,徐老师还有力辞共和国文化部要职之事。

2023年4月5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先生为悼念恩师徐怀中,含泪作诗数首,其中有—

挺进中原牵国风,崇山峻岭布长虹。书生底色成儒将,西线华章亦俊雄。设帐授徒开局面,辞官编剧立新功。恩师跨鹤逍遥去,化作明星照昊穹。

诗中“辞官”,指的就是金辉先生所述亲身经历事。

2023年3月24日,我接到徐老师女儿的电话,说她已在我代笔的“‘一笔间斋号特别好!”上,盖好了她爸爸的印章,将把此件寄还给我,嘱我注意查收。

3月26日,这封发自北京魏公村—中国著名军旅作家的摇篮—先生开办的我的军史上第一个文学系所在地的邮件收到,展纸观印,百感交集。

此为特殊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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