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斯坦利·费什论文学跨学科研究的可能与不可能
——兼及理论的跨学科性与反学科性

2023-09-03陈后亮

文艺理论研究 2023年1期
关键词:跨学科文学学科

陈后亮

在《文学理论导论》一书中,乔纳森·卡勒曾把“跨学科”列为理论的四个主要特征中的第一个。他如此描述文学批评自1960年以来所发生的明显变化:“从事文学研究的人已经开始研究文学领域之外的著作,因为那些著作在语言、思想、历史或文化各方面所做的分析都为文本和文化问题提供了更新、更有说服力的解释。这种意义上的理论已经不是一套为文学研究而设的方法,而是一系列没有界限的、评说天下万物的各种著作,从哲学殿堂里学术性最强的问题到人们以不断变化的方法评说和思考的身体问题,无所不包。”(Culler3-4)如果说此前的新批评竭力把文学研究局限于一个狭小的专属学科领地的话,那么借助于理论的兴起,很多批评家试图挑战传统学科壁垒,向其他领域扩张和推进。特别是在传统人文研究趋冷的大背景下,文学跨学科研究却异军突起,成为令人瞩目的新热潮。正如理查德·列文(Richard Levin)所评价的:“很明显,一个文学批评家今天能做的最好事情之一就是成为跨学科学者。‘成功跨越传统学科边界’几乎已经成为一句广告语。”(Levin13)在不少人看来,跨学科研究本身就是一项勇敢且有价值的前沿探索,而那些仍在旧学科范围内工作的人则是胆小且落伍的。不能从事跨学科研究俨然就像当初不懂理论一样,有可能会被时代所抛弃。从大学管理者到文学院系的教师,似乎都把跨学科当成人文学术摆脱困境的救世良方,一时之间涌现出数不清的跨学科研究期刊、著作、项目和研究机构。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以先锋理论家姿态示人的斯坦利·费什却于1989年在美国现代语言协会出版的专门讨论文学学科状况的重要刊物《职业》(Profession)上发表了一篇标题为《跨学科是很难做到的》(“Being Interdisciplinary Is So Very Hard to Do”)的文章,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文学研究的跨学科热潮给予当头棒喝:“跨学科——从我们各个专业的牢房里冲出去,放开人类的一般知识,然后在社会和政治生活的伟大斗争中运用这些知识——是人类不可能完成的事情。”(Fish, “Being Interdisciplinary”18)他大胆预言:“跨学科不仅很难做到,而且不可能做到[……]或者更确切地说,它留给我们的规划看起来令人不安,因为它和我们试图逃避的学科规划没什么两样。”(19)费什的这篇文章后来又被《综合研究中的问题》(IssuesinIntegrativeStudies)等多个刊物和文集转载或收入,引发了巨大反响,提出赞同或反对意见的人都不在少数。不过费什的话也让人感到困惑:作为一位没有任何法学教育背景却在好几所著名大学的法学系和英文系都曾获聘杰出教授岗位的文学批评家,费什难道不是跨学科实践的成功典范吗?他为何要说跨学科研究是不可能的呢?众所周知,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费什一直是活跃在美国理论界的风云人物,国内学界对他的了解大多局限于他在读者反应批评方面的贡献,却对他在文学研究的跨学科纷争中所产生的影响缺乏关注。本文详细梳理他对文学跨学科的理解,这不但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费什在美国文学理论界的贡献,而且随着“跨学科”越来越成为当前文学批评领域的热点话题,也有助于我们对跨学科研究的可行性及其面临的问题进行反思。

一、 “跨学科”的发生背景:新批评的“学科性”

要想理解费什在跨学科问题上的看法,我们需要对跨学科研究发生的背景作一下简要描述,特别是需要厘清“跨学科”是在什么样的语境下变成了一种具有解放意味的积极概念。正如伊格尔顿所指出的,英文学科在20世纪上半叶得以确立与英国自由人文主义传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Eagleton,LiteraryTheory22-25)。如果以今天的眼光来看,阿诺德、瑞恰慈和利维斯等英文学科奠基人的工作带有明显跨学科特征:阿诺德更关注文化而不是文学作品;瑞恰慈的实用批评虽属于典型的“内部研究”,却也经常借鉴心理学;尽管利维斯一般被视为文本细读的开创者,但他的工作实际上与后来的文化研究颇有相似之处。利维斯曾在20世纪40年代专门撰写了一篇长文《英文系蓝图》(SketchforanEnglishSchool),他认为英文系的学生除了学习公认的文学经典之外,还应该了解政治、经济、社会和思想史方面的知识。他甚至建议把“十七世纪研究”列为英文专业的特别专题课程,该课程将涉及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历史学以及文学等多个领域,目的是更深入地研究文学与社会之间的关系(Leavis52-54)。尽管如此,这些早期批评家的工作还是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跨学科”研究有重要不同,它更接近一种“非学科”研究,因为在他们所处的时代,文学研究的学科属性并未被充分强化,有关它的研究对象、工作方法以及学科功能仍都处于学科初创期的探索阶段,而且这种探索很快就被一股强大的学科专业化冲动所边缘化(当然,文化研究在威廉斯和伯明翰学派那里又得到了延续)。

对英美国家的文学批评来说,新批评是其学科发展史上的关键一环。在此之前,文学批评无论是在研究的对象还是方法上,都存在不够专业的现象,不但任何人似乎都可以根据自己的阅读经验发表看法,而且很多大学里面往往也没有设立固定的文学教职,更不用说文学院系了。但在此之后,文学研究确立了一套区别于历史学和语文学的方法,真正成为一门普遍而又有别于其他学科的专业,制度化的文学机构和学术队伍也稳定建立,文学研究从一个不值得深究的半瓶子醋学科被牢固确立为“所有学科中最核心的一门”(Eagleton,LiteraryTheory28)。新批评强调“文学研究的合情合理的出发点是解释和分析作品本身”(韦勒克 沃伦155),它不关心除作品本身以外的任何东西,拒绝成为哲学、心理学、伦理学、历史学、社会学的附属物或替代品。在方法论上来说,它也“不是松散随意或者放肆的解读”(克默德375),而是通过对学生进行实用批评的训练,“向那些想知道自己对诗歌(或同类事物)有何看法和感受[……]的人们提供一种新技术”,能够让他们训练有素,对作品作出正确的反应,“更有效地提高分辨能力和提高对于所读所闻的理解能力”(瑞恰慈363—364)。新批评的技术和方法被认为可以平等适用于任何文学作品,研究文学就像是在真空中阅读文本,任何上下文都不被认为是必要的。无须借助任何历史和哲学知识,人们就能够借助这种实用方法接触到伟大作品中所体现的永恒的、普遍的传统。文学在后来的大学体制内能够获得稳固的学科地位,与新批评对它的学科属性的这种界定密不可分。正是在新批评的努力下,文学研究终于成为大学之内职业批评家的“专属经济区”,再也不必担心什么人都可以仅凭借自己的阅读感受或者对历史知识的了解而对文学说三道四。

至少在二战前后的数十年间,新批评所确立的这种学科范式被绝大多数人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接受下来。但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随着学生运动、女权主义和民权运动等各种左翼社会思潮的兴起,对新批评的学术范式表达质疑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人们发现,虽然新批评表面看上去是与现实政治毫无瓜葛的纯粹学问,但实际上却是“朝着技术专家统治的批评集团倾斜”(Eagleton,TheFunctionofCriticism85),不但与主导权力机构密不可分,而且服务于后者的社会再生产。尤其是在60年代轰轰烈烈的学生革命和民权运动的背景下,英文学科似乎突然之间成为人们不满的焦点,它再也难以维持它一贯作为知识象牙塔的自我形象,“越来越难以掩盖这样一个事实,即那些被称为不偏不倚的学术机构——即人文学术机构——实际上被直接锁定在技术主导、军事暴力和意识形态合法化的结构”(Eagleton,TheSignificanceofTheory30)。新批评的文本阐释技术不再被视为清白的,而是更大的权力结构和意识形态再生产技术的一部分。也就是说,经历了60年代的学生革命和各种社会运动之后的新一代文学研究者们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继承新批评所倡导的那一套传统学科理念和学术惯例,而是把它们当作需被反思和质疑的对象加以探究,几乎每一种理论都是对传统学术的某一个方面进行问题化的结果。正是在这层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理论的“跨学科性”乃是源自一种学科造反的革命冲动。无论是在研究的对象还是方法上,理论家们都无视新批评所设立的学科藩篱,它们自由地从各个学科借鉴概念和方法,言说天下万物,其最终目的当然是期望改变文学学科的保守底色,乃至发挥一种“介入”社会的学科功能。

费什对跨学科的理解也正是以此为切入点,即,他所说的跨学科主要是指自后结构主义以来的左派理论家试图突破传统文学研究的规范和惯例、不受任何学科限制的革命冲动。在他看来,“跨学科似乎天生来自左派文化主义理论的要求”(Fish, “Being Interdisciplinary”15)。跨学科研究和左派理论——主要是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后殖民主义、新历史主义、酷儿理论等——是天然的盟友,因为它们都对旧学科所代表的知识状况和价值秩序怀有不满。“对于这些更激进的声音来说,跨学科研究不仅是一种促使学生跨越他们原本敬畏的界限的手段,它也是对这些界限以及它们所反映和维持的整个等级制度和权力大厦的攻击。”(49)每一个学科都代表着某种被许可的惯例和规范,它看似是出于某种自然而然的知识的必要性而存在的,但实际上却与性别和身份等其他各种事物一样是文化建构的产物,其中隐藏着权力的运作、利益的分配以及自我的再生产。在左派文化理论家看来,哪些行为是被允许的学科内行为,这本身就是一种带有强制性的约束,学科内外之间的界限只是一种虚构,而跨学科行为自然也就有了革命的意味。另外,与性别和身份等文化建构物一样,学科要想充分发挥其作用,同样也需要被视为自然之物,它的学科规制通常要求从事该学科行为的主体对其自身的生成条件保持无意识,也就是说,对它的知识基础、前提假设和方法论的正当性抱有毫不怀疑的信念。从这方面来说,跨学科也就是对原有学科信念的动摇,是对学科无意识的唤醒。

费什把文学研究的跨学科行为与理论左派针对新批评的学科意识形态批判联系在一起,这在很多理论家那里也得到了呼应。早在理论势头正猛的1983年,美国权威期刊《新文学史》曾出版一期专刊讨论英文研究的学科传统。其中有一篇题为《大学里的文学理论概观》(“Literary Theory in the University: A Survey”)的长篇笔谈,邀请主要英语国家的40余位最有代表性的学者就当代文学理论的意义、功能及其给教学带来的影响等问题发表意见,其中好几位批评家都强调理论的最大意义就在于它对传统学科理念的反思、挑战及其跨学科导向。比如来自印第安纳大学的大卫·布莱奇(David Bleich)说:“传统语言文学学科研究的是文学文本、体裁、历史和意义;而今天的文学理论关注语言和文学研究的目的、原因、前提和原则。文学理论应将所接受的语言文学概念与[……]哲学、历史学、社会语言学等其他相关学科(包括科学)的概念进行比较。理论家应该促进正统的语言文学专业学生和其他学生之间的交流[……]应致力于揭示传统学科范畴内的各种选择[……]应该有助于社会和专业机构的变革[……]”(“Literary Theory in the University”411)伊格尔顿也在该文中强调文学理论的一个目标“应该是为学生提供概念性的方法,将文学研究与其他更具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的问题联系起来”(“Literary Theory in the University”415)。加州理工学院的杰罗姆·麦克甘(Jerome McGann)同样认为“理论工作的目的是揭示一个人的学术工作所依据的基础和前提[……]它应该通过改进一个人的正常实践,或者通过建议新的途径来改进文学研究”(“Literary Theory in the University”438)。加拿大后现代理论家琳达·哈琴的观点则更为激进,她认为文学理论就是“一种跳出象牙塔的方法”,能够打破那些曾经以传统形式支持英语研究学科的预设,让人们反思传统学术规制与社会权力话语机构之间隐蔽的关联,“文学理论所教给我们的东西很简单,那就是未经检验的学科不值得教授”(Hutcheon244)。

自语言学转向之后兴起的各种理论思潮都带有强烈的革命锋芒,它们从不同侧面对英文学科的自由人文主义基础进行猛烈批判。弗雷德里克·克鲁斯(Frederick Crews)戏称这是“一场反对以这样或那样的伪装统治了学院一个多世纪的老男孩人道主义的游击叛乱”(Crewsvii),传统文学学科的意义、功能、对象、方法、前提假设乃至组织制度全都成为被质疑的对象。人们发现,以新批评和自由人文主义为代表的旧文学学科并非一个纯粹的知识生产场所,而是以其看似中立的学科行为秘密维护和再生了现实社会体制和结构,并且从中牟取狭隘的专业和个人利益,比如通过对经典文学文本的专注来支持由欧洲-白人-男性-基督教精英主导的文化价值秩序,而跨学科也就是对这种保守行为的反叛和超越。特别是在研究的对象和方法上,理论化的文学研究具有了突出的跨学科特征,从根本上改变了20世纪80年代以后的英文学科面貌。尽管在不少方面来说,此时的英文学科与利维斯时代又有了不少相似之处,尤其是它的边界再次变得模糊,但这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回归,而是对既有范式的突破和超越。不过,对费什来说,由理论热所带来的这种跨学科研究只是在表面上改变了学科面貌,却不可能实现其学科革命的根本意图。至于其原因,我们放在下一节继续讨论。

二、 理论的跨学科性与反学科性

在费什看来,尽管理论左派有着强烈的跨学科冲动,但它并不可能真正达到它的目的,即完全摆脱狭隘的学科局限,成为一种自由的、有充分自我意识的知识生产方式。理论通过反思和批判暴露了传统人文研究的盲点,却又必然产生它对自己的新的知识盲点。他强调:“偏袒和狭隘并不会因为被揭露出来而被消除或者被削弱,只是被重新换了个地方。模糊了现有权威学科之间的界限,只会产生新的界限和权威;跨学科的冲动最终并没有把我们从狭隘的学术贫民区解放到更广阔的领域;它只不过又把我们关在一个不声称自己是某一学科的新圈子里。”(Fish, “Being Interdisciplinary”18)当前所谓的“跨学科”研究,至多只能是朝着生成一种新的学科方向的努力。比较常见的跨学科实践就是“进口”其他学科的概念、范畴或者工具、方法,但费什认为这些“进口产品”必然和它在原来学科领域内的样子有所不同,而是带有被新的学科语境所挪用和标记的样子。更关键的是,费什在理论的跨学科冲动中看到了一种更加根本性的反学科倾向,它试图跳出现有学科的边界之外,获得一个反思的距离,成为一个批判性的观察者,审查并破坏它的那些未经检验的基础和惯例,其最终意图不只是要打破传统学科局限,而且是要不受任何学科界限的束缚,这在费什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一旦使一个实践的条件成为分析关注的对象,你所从事的实践就已经成为另一种实践,你开始研究的实践也就已经被抛在了后面,至少它现在是你正在研究的事情而非你正在做的事情。”(Fish, “Being Interdisciplinary”20)

不只是费什,很多批评家都注意到了理论的反学科性。在高等教育体系中,学科也是进行知识生产和权益分配的重要组织方式,每一个学科都通过特定方式争取和维护自身的专属利益。这种学科制度本身在左派理论者看来就是有问题的,甚至是消极的,它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防止自己的现实利益和知识权威被他人侵犯。跨学科理论家史蒂夫·富勒(Steve Fuller)宣称学科制度不过是“学术研究的一种人为模式”“知识生产的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罪恶”,而真正的研究“需要一个可以自由漫游的社会空间”(qtd. in Graff2),开展跨学科研究的能力就是知识生产更加富有灵活性和适应性的标志。因此在杰瑞·雅各布斯(Jerry A. Jacobs)看来,“对学科的挑战意味着对学术生活基本结构的潜在革命”(Jacobs3)。他干脆用“反学科”(antidisciplinarity)来描述那种试图寻求超学科安排的行为,“反学科代表着努力保持跨学科安排的灵活性和非结构化,以防止它们与学科‘落入同一陷阱’”(142)。爱德华·赛义德的后殖民批评常被视为这种跨(反)学科研究的典范。在他于2003年去世后,《泰晤士报高等教育增刊》在发表的讣告中就盛赞他打破了制度化学术研究的主要禁忌之一,“他拒绝学科专业划分,认为这会削弱学术写作的智性力量并使之非政治化”(qtd. in Shattockw56)。赛义德的批评思想总能够在不同学科领域自由穿梭旅行,拒绝停留在任何单一疆界之内被学术框架所束缚,由此才成为一种具有广泛影响力的理论话语。解构主义、女性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更是如此,很难说它们究竟是一种批评思想、文化思潮还是哲学分支,但在文化生活的每一个领域几乎都能发现它们的影响。如上一节所说,理论不仅仅是把难以理解的行话术语引入文学学科,它所做的更是对我们传统文学批评实践背后的原则和假设的自觉审视,也是对知识观念乃至世界认知方式的彻底破坏,这本身就带有反学科的特征。也就是说,理论不只是反对自由人文主义所主导的这一种传统文学学科,而是反对学科制度本身。它反对传统文学学科的目的不是为了修正它的错误、实现另一种更好的学科制度,而是避免任何新的学科建构。用伊万·威特金斯(Evan Watkins)的话说:“理论为文学研究与各种文化关系的研究提供了一种重新整合的方法。它的目的不仅在于明确文本分析的各种竞争策略所依据的假设,还在于努力克服专业知识劳动的分工,而不使自己变成一个更专业的话语。”(“Literary Theory in the University”448)

恰恰是在这层意义上,费什才认为左派理论意义上的跨学科是不可能实现的。他的这一观点虽然让人有些费解,但实际上与其长期坚持的反思信念之不可能的主张是一以贯之的。费什相信人总是必然处于特定的语境和方位之中,这种“情境性”(situatedness)既是他的视角的局限,也是其知识形成的条件,这决定了他不可能“成为我们自己精神活动的纯粹的观察者”(费什5),也就不可能“以一种批判的方式来思考我们正在进行的事”(10)。人不可能脱离自己的信念,或者说与自己所置信不疑的东西保持距离,因为由历史和文化力量组成的个人不可能拥有“看穿”这些力量的能力。人总是处于某个有着共同信念和语言规则系统等制度性预设的群体之中,所谓独立的阐释者并不存在,我们根本无法摆脱那些制度性预设的约束,也就不可能完全自由地形成和表达个人意见。“一个人无法与他自身的信念和假设拉开距离,这就意味着对他来说,它们并不比其他人或自己之前持有的信念和假设更有权威。”(Fish,IsThereATextinThisClass361)在这里,我们可以把“信念”理解为有关文学学科的那些被普遍接受的基本假定,比如文学是什么、哪些是经典、研究文学有哪些意义等。学科信念的形成是一个复杂漫长的习焉不察的过程,其最根本特征是对人的行为起着构成性和规范性作用。它们是前反思的,从根本上决定并构成我们的思想和行动。我们永远无法超越它们进行彻底的自我反思或否定,就好比我们永远无法直接看到自己的眼睛一样。理论不会让人们变得更宽容,它不会散播“什么都行”的心态,因为它只是重新描述了一下我们一直以来别无选择的行为,即我们永远不可能率性妄为,而只能依据那些内在构成我们的信念和意识结构的学科标准和规范来做事。

费什相信,保持一定的学科无意识是一个学科能够稳定发挥作用的关键,它决定了学科主体会选择性的关注和忽略哪些问题。比如传统自由人文主义会让人们想当然地把那些伟大的文学经典当作关注对象,而不会去思考为何女性作家和少数族裔的作品常被排除在外。“一旦你认真地反思这些问题,就无法继续成为学科共同体的一名成员,因为把自己认定为一个成员就意味着忽略那些你原本可以严肃提出的问题。”(Fish, “Being Interdisciplinary”20)在学术生产架构中,学科是一种类似于常识的组织形式,允许我们按部就班、心安理得地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而不必总去反思它的目的、局限功能和最终价值。它使我们能够找到可处理的研究对象,为我们的研究设置限定条件,并将我们的知识呈现给一个熟悉我们工作的智力框架的学术共同体。否认和遗忘虽然是无法纠正的错误,却恰恰是认知和知识生产的基础,正如精神分析学家所理解的压抑和遗忘对保持意识的正常功能的重要作用一样。正是因为人们不可能对自己的学科前提、惯例和基础信念进行彻底意义上的反思,也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跨学科实践,“彻底意义上的批判的不可能就是跨学科项目的不可能,至少在它寄希望于把认知从思想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并扩大从事这项工作的人的思想的范围来说是如此”(21)。在费什看来,左派理论所鼓吹的那种跨学科实践并没有带来他们所期望的那种反学科的效果,即知识生产的自由和解放,“要么他们借助来自其他学科的信息和技术完成自己学科任务,要么他们就是在一个正在向目前属于其他学科领土扩展的某一特定学科内工作[……]”(21)。

三、 跨学科冲动与反专业化潮流的汇聚

如前所述,新批评确立了文学研究的学科专业属性,它不但有了自己的明确研究对象和专业工具方法,而且学科体制的各个要素——院系机构、期刊、出版社、协会组织等——也都越来越完善。随着英文学科的不断巩固,批评的专业化程度也越来越强化,虽然在专业严谨性和科学性上,文学学科的存在合法性得到维护,但同时它也切断了与普通读者的联系,成为一种缺乏公共影响的学究式行为。20世纪80年代之后兴起的理论热原本试图打破这种孤芳自赏的学术范式,让文学批评“介入”社会,但恰如约瑟夫·诺斯(North92-94)所总结的那样,其实际效果却是进一步强化了文学批评的职业化和体制化程度,批评家和理论家变成精通一门术语的“专家”,文学研究日益成为一种普通人难以接近的精英专业知识行为,它的行话不为常人所理解,它的知识产品引不起人们的兴趣,它所做的一切工作都与人们的直接关切没多少关系——这种现象常被人们讽刺为“学科筒仓”(academic silos),它自我封闭,孤零零矗立在那里,装满了不为外界所知的神秘知识。在这层意义上,跨学科行为也就与反对专业化的主张找到了契合点。费什坚持认为真正的跨学科不可能实现,这也与他认为真正的反专业化不可能实现的主张是前后一致的。

人们通常指责文学批评的专业化代表了一种迷失方向的错误做法,批评家只顾忙于自己的专业研究,却放弃了对社会公众的责任,特别是阿诺德等自由人文主义者对文学研究的社会功能的期许:“没有被任何狭隘的技术兴趣模糊视野,能够对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整个文化知识景观进行考察。”(Eagleton,TheFunctionofCriticism45)文学批评的专业化程度不断深化,社会公共文化却变得越来越贫瘠。曾荣获普利策奖和国家图书奖的哈佛大学前英文系主任、著名的传记研究家W.杰克森·贝特(W. Jackson Bate)曾在1982年的《哈佛杂志》(HarvardMagazine)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英文系的危机》(“The Crisis in English Studies”)的文章,他在文中代表传统文学批评者对新兴的各种理论思潮以及文学研究不断加深的专业化程度提出了猛烈批评。他认为“人文学科不仅正在进入,而且正在陷入自1880年代现代大学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危机状态”(Bate46),主要原因就在于“它通过专业化给自我带来的限制。在文学中,你首先把你的领域局限于一个或一类作家,或者半个世纪的某个方面或流派。你只问一些你听说过的问题,或者那些最能系统化的问题,而忽略了这个问题更大的困难和不确定性”(49)。

不过在费什看来,这种指责往往是基于这样一个假设:“即,目前对不同研究领域界限的划分不是本来就有的,而是由利益相关方人为划定的,[……]一旦知识被分割开来,知识分子的能量就被消耗在上层建筑所提供的空间里。[……]学科圈子吸纳了我们行动的力量,使它们在世界更大的舞台上失去作用。”(“Being Interdisciplinary”15)一旦文学学科完全建立起来,批评家就会只关注自己的优先事项,而且是排他性的关注,忘却了自己的社会使命。费什认为这实际上是一种偏见,其根源在于一种历史悠久的假设,即“(真正的)文学作品具有超越时空的永恒价值”(Fish,DoingWhatComesNaturally198),这个基础性假设衍生了另一个假设,即批评家对文学的研究也应该具有“一种程序上的纯洁性”(198),他们研究文学的目的不应该是讨好市场或者满足自身利益,而专业化的文学批评必然导致他们的工作带有一些不纯的动机:

事实上,只要他们以专业人士的身份行事,他们的动机就只能是卑鄙和不纯的,因为一旦你把文学研究的对象与生活本身这样一个普遍的东西联系起来,就很难理解为什么需要一支专门为你讲解文学知识的专家队伍。毕竟,难道每个人不都是生活本身的专家、完全有能力阅读和理解那些以生活为主题的作品吗?[……]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交流正是由于专家们的过分卖力才受到限制和变得复杂,专家们无事生非地制造问题来做一些工作,目的只是去证明他们对得起他们的职位和薪水。专业化(也就是说,专业的文学研究)对读者和作者都是一种伤害,因为读者发现一种可怕的机械程式和一套陌生的词汇阻碍他们直接接触作家及其文本,而作家更大的关切则被忽视或搁置一边,以便学者们可以继续他们的工作,继续“系统地搜寻文学中的零碎”。(200)

按照这样的观点,专业化似乎意味着邪恶和腐败,是对人文价值的威胁,它会让批评家从心怀天下的公共教育者变为自私自利的野心家,“他们写作和出版的目的只是为了增加他们的履历,而不是出于真正的信念,或是为了回应独立感知的需要。我们的期刊上由此充斥着新奇却无真知的文章”(218)。因此,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文学批评越是专业,反倒越有害无益。

对于这种反对学科专业化的论调,费什十分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反专业化只能是一种做出来的态度,而不能是一种真正可以付诸实践的行动。虽然人们可以有一套反对专业化的说辞,却不可能在真正意义上做到反专业化,即以一种完全脱离专业的方式运作”(206—207)。只有在当下的学科专业形态中,一个人才能说出他想说的话,也才有可能被他人倾听并由此产生效果。人们只能反对这样或那样的学科专业化,却不可能反对学科专业化本身,“选择范围只能是在不同形式的专业生活之间”(212)。以贝特为例,他所反对的不过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理论热的兴起而被改变了的文学专业形式,其目的是复辟历史悠久的自由人文主义的学科样态,“作为一个被剥夺的垄断者试图夺回他和他的同事们早已失去的专业权力和控制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贝特的反专业化主张恰恰是一种专业行为,旨在确保特定的专业目标;事实上,他的表现是如此的专业,以至于它可以作为专业活动原则的一个例证”(209)。学科专业化是现代高等教育制度的组织基础,是知识分子逃脱不了的原罪。打破当下学科专业安排的结果要么是回归一种更传统的专业生活,要么是朝向另一种更自由开放的未来学科形式,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有一种彻底摆脱专业化影响的文学学科乌托邦。

余论:跨学科的挑战与文学学科的未来

自语言学转向之后,以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和文化研究等为代表的理论热潮深刻改变了文学学科的传统面貌,无论是在研究的对象、方法、术语、范畴,还是在文学批评的社会效果等方面,20世纪60年代之后的文学学术都有了越来越多的跨学科特征,但由此引发的争议也不断出现。经过英美新批评者数十年的努力,文学研究好不容易摆脱了20世纪初期那种自由、松散、低效的状况,为自身赢得了一个专属知识领域,在很多方面终于成为能够和自然科学相竞争的一门严谨细致的学科门类,如今却又要打破学科边界,这岂不会再次危机文学学科的存在合法性基础?因此,尽管理论显著改善了文学研究的知识生产效率,而且让它的知识产品更容易引起社会公众的兴趣,但人们对它的跨学科取向的质疑从未间断。比如阿夫罗姆·弗莱什曼(Avrom Fleishman)认为理论的跨学科实践乃是一种“帝国主义的野心”(Fleishman151),它非但不能增进英文系与其他学科之间的知识交流,反倒有可能让英文系的学科地位被进一步边缘化。它引导人们出于政治正确的立场而越来越关注少数族裔和边缘群体的文化产品,只会让真正的文学经典不断贬值,也就相当于让英文系的主要资产流失,“英文系可能会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会给自己带来更高地位的道路[……]沦为次要作品的保管者”(155),英文系的学术声誉也就有可能再次滑落到20世纪初的那种可怜的境况。

与上述这种相对直接的反对文学跨学科研究的声音相比,费什的观点就显得有些釜底抽薪的意味。他以不容置疑的论辩语气告诉人们,彻底意义上的跨学科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在他所设定的前提下,即跨学科的目的是去实现左派文化理论家所要求的那种超越学科限制的自由,他的论点还是有道理的。无论从现实还是理论层面来说,文学研究都不可能不受学科惯例的束缚;打破新批评所确立的界限明晰的学科制度的结果只能是重新建立另一种组织形式。“对于许多学者来说,跨学科似乎是一种摆脱学科和部门中人为的生活障碍和限制的方法,但这是一种总认为篱笆另一边的草看起来更绿的心态。反学科不是组织知识生活的可行方式。”(Jacobs227-228)虽然跨学科交流与合作似乎代表了一个内在的理想目标,但用一个基于非学科或反学科原则的体系永久取代学科制度,就像组建一个彻底摆脱了科层官僚制的乌托邦政府一样困难。正如普里亚·海斯(Priya Hays)所指出的:“在人文学科中,原本对性别、种族、族裔和文化进行跨学科研究,结果却是形成了新的学科。”(Hays225)任何一个知识体系都无法逃脱某种程度上的学科约束,而理论作为一个雄心勃勃的挑战者,特别容易成为学科收编的对象。它虽然打破了文学学科的传统面貌,却没有打破学科制度本身,而只是换了一个形式。理论也终究被吸纳为一种被普遍接受的新的学科科目,它形成了自己的学术体制——有威望的理论家,热情的青年追随者,偏好理论的期刊、会议和基金资助,最重要的是有一套对外人不友好的、晦涩高深的学术话语。

在人文学科危机似乎日益严重的今天,跨学科研究正在被很多人视为学科脱困之道,成为21世纪以来又一个显著的热点趋势。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重新审视费什所提出的这一命题,具有重要意义,它有助于我们对跨学科研究所蕴含的希望和潜能保持清醒。如果我们认同费什的理论前提,把跨学科等同于理论左派的反学科冲动,那么他的说法就是对的,即真正意义上的跨学科不可能实现。学科既是传统和现实的产物,也是现代高等教育制度下的知识合法性基础,这意味着即使它们的方法论和理论假设受到挑战,它们也会继续存在,只是会适度作出调整以适应新的需要。从这层意义上讲,正如哈维·格拉夫(Harvey Graff)所说的那样,“跨学科是现代学科的历史形成和不断重塑的一部分。它与它们是分不开的,而不是对立的。围绕大学、学科部门和研究机构[……]知识的组织、生产和传播一直以来都在不断引发跨学科的努力和运动”(Graff5)。我们不可能逃避对知识的学科约束,彻底摆脱话语群体的束缚,因此以反学科为目的的跨学科不可能实现。

但另一方面,理论的跨学科实践并非都是出自费什所说的这种“学科叛乱”式的革命冲动,还有很大部分是为了重新激活文学研究的知识生产机制,再次稳固它的合法性基础。伊格尔顿曾深刻指出:“理论不会在任何历史时刻都出现。只有在既可能又必要的时刻,当社会实践或知识实践的传统理论基础已经被打破,需要新的合法形式的时候,它才会诞生。”(Eagleton,TheFunctionofCriticism90)每一种新理论思潮的发生都是对旧学科的某一方面进行反思和修正,有的从其他学科借来新的观念和范畴,有的学来了新的工具方法,还有的发现了新的问题域,但其共同目的都是生产出更多学科知识或者产生更大的社会影响,都是对文学学科进行重塑或者说再合法化的不断尝试。如果说在20世纪80年代前后,理论的跨学科性带有更多政治意味、侧重于学科意识形态批判的话,那么90年代以来的跨学科实践则越来越把重心放在方法论创新和学科功能的开拓上。以认知科学和数字人文为代表的新技术手段在文学研究中的应用就是其中最显著的成就。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发展历程,今天的文学学科面貌已经与阿诺德和利维斯的时代有了巨大的不同,它之所以能够历久弥新,关键在于它总是或主动或被迫地根据时代变化调整自己的样态。我们虽然不宜对跨学科研究所蕴含的学科未来抱有过分期待,但更不能因为它改变了文学学科的既有样貌而加以拒斥。伊格尔顿在多年前发出的忠告仍旧值得我们铭记,他说:“如果我们回顾一下批评的历史便可以发现,每当它变得重要的时候,恰恰是它开始谈论自身之外的更多事物的时候。”(Eagleton,TheSignificanceofTheory83)在当前人文学科被普遍认为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局面下,它的未来很可能取决于人们如何应对跨学科的挑战。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Bate, W. Jackson. “The Crisis in English Studies.”HarvardMagazine85.5(1982):46-53.

Crews, Frederick. “Foreword.”AfterPoststructuralism:InterdisciplinarityandLiteraryTheory. Eds. Nancy Easterlin and Barbara Riebling.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93. vii-x.

Culler, Jonathan.LiteraryTheory:AVeryShortIntroduction.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Eagleton, Terry.TheFunctionofCriticism:FromtheSpectatortoPost-structuralism. London: Verso, 1984.

- - -.TheSignificanceofTheory. Oxford: Basil Blackwell Ltd., 1990.

- - -.LiteraryTheory:AnIntroduction.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4.

Fish, Stanley.IsThereaTextinThisClass?TheAuthorityofInterpretiveCommunities.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 - -. “Being Interdisciplinary Is So Very Hard to Do.”Profession89(1989):15-22.

- - -.DoingWhatComesNaturally:Change,Rhetoric,andthePracticeofTheoryinLiteraryandLegalStudies. Durham: Duke University Press, 1995.

斯坦利·费什:《读者反应批评:理论与实践》,文楚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年。

[- - -.ReaderResponse:TheoryandPractice. Trans. Wen Chu’an. Beijing: China Social Sciences Press, 1998.]

Fleishman, Avrom. “Expanding/Extending English: Interdi-sciplinarity and Internationalism.”CollegeEnglish56.2(1994):149-162.

Graff, Harvey J.UndiscipliningKnowledge:InterdisciplinarityintheTwentiethCentury.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5.

Hays, Priya V. “Epistemic Cross Talk: Why We Need- and Should Desire-Interdisciplinarity.”InterdisciplinaryLiteraryStudies15.2(2013):221-239.

Hutcheon, Linda. “Literary Theory.”TransactionsoftheRoyalSocietyofCanadaSeries4.22(1984):239-244.

Jacobs, Jerry A.InDefenseofDisciplines:InterdisciplinarityandSpecializationintheResearchUniversit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3.

弗兰克·克默德:《思想絮语:文学批评自选集(1958—2002)》,樊淑英、金宝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

[Kermode, Frank.PiecesofMyMind:EssaysandCriticism,1958-2002. Trans. Fan Shuying and Jin Bao. Nanjing: Nanjing University Press, 2018.]

Leavis, Frank Raymond.EducationandtheUniversity:ASketchforan“EnglishSchool”.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 1948.

Levin, Richard. “The New Interdisciplinarity in Literary Criticism.”AfterPoststructuralism:InterdisciplinarityandLiteraryTheory. Eds. Nancy Easterlin and Barbara Riebling. Evansto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1993.13-44.

“Literary Theory in the University: A Survey.”NewLiteraryHistory14.2(1983):409-451.

North, Joseph.LiteraryCriticism:AConcisePoliticalHisto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17.

I.A.瑞恰慈:《〈实用批评〉序言》(1929),赵毅衡编选:《“新批评”文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363—376。

[Richards, I.A. “Preface toPracticalCriticism.”SelectedReadingsofNewCriticism. Ed. Zhao Yiheng. Beijing: China Social Science Press, 1988.363-376.]

Shattock, Joanne. “What Do We Mean by Interdiscip-linarity?”VictorianReview33.1(2007):55-58.

勒内·韦勒克 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刘象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

[Wellek, Rene, and Austin Warren.TheoryofLiterature. Trans. Liu Xiangyu, et al. Nanjing: Jiangsu Education Press, 2005.]

猜你喜欢

跨学科文学学科
【学科新书导览】
跨学科教学在高中生物课堂教学中的应用实践
初中历史跨学科主题学习活动的实践与思考
我们需要文学
土木工程学科简介
应用型高校推进跨学科人才培养的路径探索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超学科”来啦
商标跨类保护的跨学科解释
论新形势下统一战线学学科在统战工作实践中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