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居在原乡
2023-09-02徐澄泉四川
徐澄泉(四川)
这个冬天,我曾随一群好摄之徒去云南念湖、贵州威宁草海“打鸟”。两地都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黑颈鹤等珍稀鸟类的越冬地和迁徙中转站。我看到树枝上、芦苇里、草甸上、红土里,无数黑颈鹤、斑头雁、白琵鹭、赤麻鸭,振翅的振翅,站立的站立,独处的独处,群栖的群栖;有的引吭高歌,有的沉默思索……以小见大的生灵,静或动,高或低,先或后,都呈现出世间的绝色之美。它们活在自由自在的梦想里、现实中,令人类羡慕不已!它们诗意地栖居着,甚至连爱,都非常诗意。我把它们的爱写进一首题为《威宁草海小景》的诗里:“……三只黑颈鹤,在阳光下/踱着绅士的步伐/忽然一只,骑上另一只的羽毛/第三只黑颈鹤昂首而去/酣畅淋漓的阳光/酣畅了金色的草滩/也淋漓了好摄者的镜头和眼镜……”
固然,自然保护区不是这些鸟类的“宗系之本乡”,换言之,不是它们祖先未迁移前所居住的原乡,但这里是他们灵与肉的栖居地,是他们诗意生存的所在。在这里,它们不会随着科学的发展、工业文明的发达而异化,在生态文明的辞典里,它们仍然叫黑颈鹤、斑头雁……
人,当然也要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原乡,诗人心里的原乡是他的诗歌出发地。庙子湾,就是我诗歌的原乡。我父亲曾是民办教师、乡村歌手,乐观、豁达,乡村的人物和事件,都被他编成顺口溜传唱。他甚至为我们庙子湾徐家院子里子侄辈的八男八女每人取上一个诨名,再送一段顺口溜。我从小就跟着他进学校,也学着父亲的做派,给同学或朋友编一段顺口溜。我二伯更是远近闻名的乡村歌手。他是生产队长,他粗粝的歌声总在黎明响起,让生产队的社员们闻声起床。夏天的夜晚,我父亲和二伯总是在院子里摇着蒲扇,轮流给小孩们讲鬼怪故事和趣闻逸事,随后再编几段顺口溜作总结。高兴处,一向沉默寡言的大伯也不时爆发出几句冷幽默。我聆听着这些乡村民谣、民间故事、顺口溜、冷幽默慢慢长大。这些最本朴的民间文学,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文学的种子。
大学毕业后,我申请到甘孜藏族自治州首府康定教书,我想体验《康定情歌》的美妙意境。高寒地区,民族地区,很多不明就里或戴有色眼镜的人把它与野蛮、落后画等号。其实,这是一方圣域:山美,水美,人更美。康巴汉子彪悍、英武、率真,康巴女人美丽、温柔、勤劳。而且,藏族文化同样悠久、博大、深厚。在康定期间,我跑遍甘孜州18个县,遍搜县志,也读藏族民间文艺、藏族文化经典。更与当地人交朋友,不分民族,既有藏族汉族,也有回族蒙古族,不论身份,既有作家、诗人、记者、编辑,又有党政干部、医生、教师、军人,甚至僧侣、牧民,还有学生、学生家长。我的处女诗作写于康定,发表于康定的刊物,后来出版的散文诗集《纯与不纯的风景》,更是这段时间抒写康巴藏区的结集。康巴藏区,也是我心里的原乡,是我诗意栖居的所在。从这里出发,按照诗人荷尔德林、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指引,我沿着诗意的方向,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