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的草原,寻找一种存在(三章)
2023-09-02内蒙古
苏 和(内蒙古)
走笔乌拉盖河
乌拉盖河,不入大河,不入海。挽着宝格达山臂膀,牵起洪格尔敖包水库。拥抱纳色也勒克河,向西,向西。隐入乌珠穆沁盆地最低处——索里诺尔大湿地,成为了中国第二大内陆河。乌拉盖,蒙古语意为“盲肠”,神出的一刀,把它割落在天边。一群人在皮革、毡疙瘩里垫上乌拉草,行走在北方牧场葳蕤的腹地。借西北风涮笔,挥毫蒙古象形文字,一帖永不褪迹的狂草!乌拉盖河是一个昔日不死的灵魂,把所有收入箭囊的雁鸣,一簇簇射向天空,又闪耀着阳光折回,再磨锋锐。斡难河的啼哭在芦苇根升浮,风踏步岸滩上的沙,印下驼掌大的痕迹,沉睡在河床,梦着远方越走越瘦的黄骠马。乌拉盖河,一条横贯乌珠穆沁草原的筋,穿过贺斯格乌拉细石器遗址,以水草丰美。捡一块石头打水漂,把一首长调扔下河。延展冗鲁骨、乌尔虎、芦河远古先民的苍茫。
枫树指蘸霞彩,不描华发,蔚蓝是混然天成。雁来时刚毅清冽,雁归时皱容满面。岸边杂草中的野蒺藜,是秋天衣袖里的暗器。不在象征中死,就在象征中活!不是每一个人身体里都流着一条乌拉盖河。睡在蒙古包,能倾听到乌拉盖河的脉律,或是,可汗山流放的故人,在湿地写下苦难的诗句。以一枚铭心的蔚蓝,箍在乌兰琪琪格的无名指。
乌拉盖河,是从北方骨头里滋生出来的血液,委婉成牧羊女九曲十八弯的长辫子。
牧马人独守荒原
马,马鞍,马嚼子,牧马人有了这三样东西,就可以一里一里吞掉大漠。不要一盏风灯摇晃,只要背后有一双等待的眼睛,牛粪火上就有一壶热腾腾的奶茶。逐水草挪动的牧营盘,穿梭在草地河流,摸着北方浑圆的肋骨。淖尔扩张着呼吸,等一匹马,草原的经脉在血管里鼓荡。一根草过于萋荒,像绕动的舌头,讲着骑马归来的男子汉,传来凝固之海的沧桑故事。晨光,托出大地深腹的喧闹,生活在轮回中演绎,猛然勒紧的马嚼子回望,马蹄扣响冬天的血性。直到,在呼和哨布山谷,策马飞出辽阔荒原的那股气势。坡顶,一朵青淡的云升起。山那边一定有一个牧马人,一支烟,一根套马杆,一群马。他坐在草地上,孤独地翻看,早晨,中午,晚上。被马蜂蜇了的一匹马,惊扰了寂寞,马蹄把荒原锤痛。
风敞开酒量,把一杯杯打碗碗花斟满的酒喝尽。晚霞泼下,将草原浇筑于心。牧马人斜躺成山坡,蒙古包是他吸燃的烟袋锅。浓一口,是乡愁;淡一口,是孤寂。烟火,忽明忽暗,把黑暗吸进肺腑,把白天吐出来。烟袋锅一磕,掉出火炭一样的太阳。
回巢的喜鹊捡拾起细碎的阳光,河流闪着余晖,蒙古包似乎往草原深处挪了,草场更空旷了,马群把太阳追到了天边。马蹄扰乱了一群乌鸦安静的傍晚。老牧人摇了摇套马杆,把北方压在刻着云头的鞍座下。高勒如皴裂的皮肤,一寸寸裂开,泥鳅喘出最后一口气息。牧归是温暖的,漫长的白天,落入蒙古包女人的怀抱。
寻找一种存在
在秋天一个周末,离开四处破土施工的小镇,逃避各种机械的喧嚣,去胡布热嘎查。那是吉仁太很久没有去过的敖特尔了,现在只有侄子家在那里养牧。
吉仁太放了一天羊,牧场已黄,四野寂静。只有羊群唰啦唰啦吃草的声音,坐在山坡斜面,似乎能看见,曾经在芨芨草后面藏猫猫的小伙伴 ,心境自然而然与空寥契合。
有很长时间,吉仁太盯着往围栏水泥桩落座的鹰,鹰一动不动,吉仁太也一动不动,好像在比耐力。直到有一只草原黄鼠,牵走了他和鹰的视线。鹰翅切断的风,在草尖上打了个旋儿,都忘记了有多少年了,没有过如此安然。
夕阳下暮归,影子抢先我几步到家,急匆匆端起奶茶碗,盘腿坐在蒙古包里薄薄的毡铺,紧挨着厚实的北方。
放牧的男人还走在牧归的路,铁炉子上肉汤已经滚了又滚,擀好的面皮已经晾在盖帘上,听见了马蹄声,开始细细地切面条。挑旺牛粪火。汤要宽,面要硬,羊肉切丁,必须配山韭花,盛上一大碗,寒气顺着哈那杆缝隙钻出去。
吉仁太接过巴达玛递过来的面条,热气就蒙上双眼,是一生一世的情迷。
在巴达玛嫁过来前,合乐睦其就说她做得一手好面条。额吉告诉巴达玛,一个男人的肚子暖和了,心就不会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