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
2023-09-01李秋善
李秋善
春望退休后,在县城买了房子,原来的房子在镇上,便宜处理掉了。这是位于黄河入海口的一座小县城,新房子在黄河广场西侧,黄河广场的东侧是一个很大的商场。
这一天,在黄河广场西北角马路外侧,多了个修自行车的摊位。这个摊位显然是从别的地方刚挪到这里的,看这修自行车的家什,不是修了一年两年了。
一天,春望遛弯路过那个摊位,修自行车的师傅正闲坐着,旁边有两个马扎,虚位以待。修车师傅一脸沧桑。春望觉得这人好面熟,一时没想起来。忽然,春望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他的发小、老同学爱华。
当春望站在爱华面前,喊出爱华的名字时,爱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干部模样的人是他的发小春望。
爱华和春望两人一块儿在左家庄长大,小时候的春望像个跟屁虫般跟在爱华的后面。爱华机灵、狡黠,春望憨厚、老实。
1972年,两人经推荐顺利地升入高中。那时垦利一中也改名字了,叫五七红校。学校把学生分成三个班,卫生班,文艺班、农技班。
两人被分到了农技班。也没学什么东西,高中两年就毕业了,回到左家庄当了农民。
村里的小学缺一个代课老师,考虑到爱华上过高中,人也机灵,村支书有意让爱华当这个代课老师。
村支书一跟他说,爱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代课老师每月只发六块钱的津贴,公办教师却能拿三四十块钱的工资,这不公平,我不干。”
村支书就退而求其次,找到了春望。
春望听了村支书的话,问:“咋不找爱华?他比我强。”
村支書说:“爱华不干。”
春望说:“爱华不干,我也不干。”
村支书说:“当老师好,不用下地干活。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再说,干好了有转正的可能。你别管爱华,他要是干的话还有你的份吗。”
春望想了想,也是。
春望就当起了代课老师。一开始教三年级的语文,他在学校学的那点知识不够用。笨鸟先飞,每当上课之前,他就不知疲倦地备课,渐渐地也能应付教学工作了。后来随着学校合并,春望到外村教书,和爱华很少见面了。
1994年,春望的民办教师转正。
爱华一直在家里务农,后来做过小买卖,什么挣钱倒腾什么,一直也没发家。再后来年纪大了,学了个修自行车的手艺,勉强维持生活。
两人都有些感慨,三十多年没见了,说起孩子,春望说:“我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在文化局上班,结了婚,如今外孙已三岁了。”
爱华说:“我有一个儿子,没考上大学,在家里和我一样,务农。农闲时进城打打工,也结婚了,有了一个孙女。”
春望说:“挺好。”又说,“我就住在这个小区,有空来家里坐。”春望指了指旁边的小区。
县城距离左家庄十几里路。回到家,躺床上爱华越想越不是滋味。
老伴叫他起来吃饭,他没好气地说:“不吃。”
老伴说:“不吃拉倒,谁惹你了?”
春望没事的时候,就到爱华的修车摊前坐一坐。经常来爱华的修车摊前坐着的还有一位戴眼镜的老者,他和春望住一个小区。
一天,春望拿来一个包装盒,里面是一件浅灰色的呢料大衣,吊牌还没摘。春望说:“女儿买的,嫌肥大了。你拿回去给你家嫂子穿吧,或者给你儿媳妇穿也行。”
呢料大衣拿回家,爱华的老伴别提多高兴了,穿着呢料大衣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不舍得脱下来。
爱华看着美滋滋的老伴,心里不是滋味。
这天,春望又来到爱华的修车摊坐着,戴眼镜的老者早来了。太阳暖洋洋的,冬天里少有的好天气。
春望坐了一会儿,说家里有事,先走了。戴眼镜的老者说起春望,说:“春望也不容易啊,老伴因车祸瘫痪七八年了,全靠他一人照顾。现在就是一个植物人,大小便也不知道,靠鼻饲流食活着。”
爱华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他不动声色地问:“你说春望的老婆植物人七八年了吗?”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爱华深表同情地叹了口气。
他决定今天提前收摊,还让老伴给他烫上壶酒,炒俩菜,今晚喝一壶。他计划好了,明天就买点水果,和老伴一起去探望一下春望的夫人。他把明天探望时的心情都准备好了,必须神色凝重。想到此,压在他心头多日的阴霾都散了。
只是从那以后,爱华再见到春望,心里竟是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