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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的具体效应及其影响路径

2023-09-01高功敬

社会观察 2023年5期
关键词:广义维度效应

文/高功敬

问题的提出

由迈克尔·谢若登(Michael Sherraden)所创立的资产为本的社会福利理论自20世纪90年代发韧以来,因其突出的整合性、包容性、发展性特征,被学界普遍视为社会福利政策领域中的一场范式革命。该理论对基于收入和消费为本的传统社会福利政策进行了系统的批判,指出其忽视了贫困内涵的复杂性以及贫困家庭的资产建设,因而只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贫困,没有实质性减少贫富分化。传统社会福利政策的理念与实践把贫困狭隘地理解为消费与收入的匮乏,不鼓励甚至抑制贫困家庭进行资产积累。贫困不仅仅是收入与消费匮乏,更是资产或财富匮乏、可行能力匮乏、权利匮乏、社会排斥导致的脆弱性以及稀缺性思维模式的表征。以资产为本的社会福利政策不仅能直接促进穷人进行资产积累,更重要的是,还会产生显著的“资产效应”:促进家庭的稳定,改变稀缺性思维模式,促进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发展,增强专门化和专业化,提供承担风险的基础,增加个人效能、社会影响与政治参与等。显然,资产为本的社会福利政策是建立在资产效应理论基础之上的,然而,学界对资产效应理论所提出的诸多命题还普遍缺乏系统的经验验证。更重要的是,作为静态结果的资产本身与作为活动、行为、过程的资产建设之间存在着显著差异——尽管二者也存在难以分割的内在联系。资产效应并不等于资产建设效应,二者在理论逻辑与经验现实中都应有所区分。然而,谢若登所提出的资产效应理论倾向于模糊二者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把资产建设效应包含在资产效应之内,这样实际上严重削弱了资产建设行为与过程相对于拥有资产本身所具有的能动效应。

本文拟正式提出资产效应与资产建设效应虽有关联但本质上属于不同的两种效应,把资产建设效应理论从资产效应理论中区分出来,以期为资产建设福利政策提供更为坚实与直接的理论基础。具体而言,本文拟基于两种竞争性理论视角,运用本土化数据实证研究家庭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主要维度的具体效应及其影响路径,检验资产效应理论与资产建设效应理论在儿童发展主要维度上的解释力,进而讨论区分资产效应理论与资产建设效应理论的必要性与可行性。

资产效应、资产建设效应与儿童发展

资产效应理论是谢若登在社会政策界备受赞誉的“以资产为基础的福利理论”的前提。作为具有包容性的以资产为基础的福利政策的主要原理,资产效应至关重要。资产效应理论蕴含九大基本命题:资产促进家庭稳定、创造未来取向、刺激其他资产的发展、促使专门化和专业化、提供承担风险的基础、增强个人效能、提高社会影响、增强政治参与以及增进后代福利等。然而,关于资产效应理论一直存在着两个方面的基础问题:其一,资产效应理论蕴含的九大因果性命题还缺乏相应的经验验证,现有经验研究大多仅停留在关联性探讨上。其二,资产效应理论强调了拥有“静态的”资产本身的重要性,客观上忽视了“能动的”资产建设及其过程的重要性,并没有严肃区分强调拥有资产本身的“资产效应理论”和注重活动与过程的“资产建设效应理论”。然而,二者之间的区别十分明显。“资产效应”概念及其理论强调的是拥有资产的静态结果,而“资产建设效应”强调的是资产积累的活动与过程。为突出作为活动与过程的资产建设本身和作为静态的资产拥有之间的实质性差异,本文区分了广义资产建设效应与狭义资产建设效应,前者既包含资产建设行为与过程本身的效应,也包括了资产效应——作为资产建设行为的结果;后者仅指资产建设行为与过程所产生的各种效应。

儿童发展关乎国家未来和民族希望,关系社会公平正义,促进儿童发展尤其是贫困家庭儿童全面发展是建立反贫困长效机制的内在要求,是切断贫困代际传递的根本途径。对儿童发展的相关探讨一直是近年来国内社会学领域的研究焦点之一。然而,国内关于资产以及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的效应及其内在机制的探讨基本上还停留在理论层面,相关的实证研究较为匮乏,个别实证研究依然停留在相关关系的探讨上。进入21世纪以来,国外基于资产效应理论对儿童发展的相关经验研究日趋增多,开始从不同的角度探讨家庭资产对儿童学业成绩、儿童行为表现、儿童心理等方面的效应。这些基于不同国家或地区所做的相关实证研究从不同的时空情境中验证了资产对儿童发展相应维度所具有的各种效应。然而,国外相关研究依然没有对资产与资产建设之于儿童发展的具体效应进行明确区分,相关效应是否对中国情境同样适用也有待基于中国经验数据基础上的检验。本文拟基于本土化数据,着重实证探讨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的具体效应及其影响机制,以期检验资产效应理论与资产建设效应理论在儿童发展中的具体影响及其差异。

假设、数据与变量

(一)研究假设

本文把资产建设效应作广义与狭义之分:广义的资产建设效应不仅包括了作为活动与过程的资产建设效应,也包括了作为资产建设结果以及家庭先赋资产积累结果的资产效应;狭义的资产建设效应仅指资产建设行为与过程所产生的各种影响,不包括资产本身的效应。儿童发展是一个多维概念,主要包括身体维度、心理维度、行为维度、教育(学业)维度、信心维度等。本文主要从四个方面考察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的影响,主要包括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健康、儿童行为表现、儿童学业表现以及儿童自我期望的各自影响,这四个维度基本上涵盖了儿童发展的核心内容。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的影响机制不仅是直接的,更多的是通过一系列中介机制完成的。基于文献探讨与因果假设模型,本文提出三个系列待检验的具体研究假设。假设1:资产建设(广义与狭义)对儿童发展的各个维度(身心健康、行为表现、学业表现、自我期望)均产生显著的积极影响。假设2:资产建设(广义与狭义)对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家长期望、学校质量与教育机会都具有显著的积极效应,且分别通过这些中介变量进而对儿童发展的各个维度(身心健康、行为表现、学业表现、自我期望)产生重要的正面效应。假设3:家庭关系对家长期望、家长参与具有显著的积极效应,家长期望对家长参与、学校质量选择以及教育机会产生显著正面效应,进而资产建设通过这些中介通道对儿童发展各个维度产生积极的效应。

(二)数据与变量

本文使用的数据主要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的“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hinese Family Panel Studies)2018年追踪调查数据(以下简称CFPS2018),个别匹配变量使用了包括2010年基线调查数据以来的历次追踪调查数据(CFPS2012/2014/2016/2018)。CFPS2018在中国25个省、市、自治区成功调查了约15 000户家庭,并对每个样本家庭户进行了五份问卷调查:家庭经济问卷、家庭成员问卷、个人代答问卷、个人自答问卷(针对10岁及以上个人)和少儿家长代答问卷(针对0~15岁个人)。本文的研究对象是处于义务教育阶段且完成了自填问卷的小学与初中阶段的儿童(主要为10~15岁儿童,其中包括30个16岁处在初中阶段的儿童)。基于研究目标,本文把所需要的可观测变量在不同数据库中进行了匹配处理,把少儿家长代答问卷、家庭经济问卷、家庭成员问卷、个人代答问卷、个人自答问卷进行了匹配,并剔除了26个主要变量存在大量缺失的样本,最终得到了2 834个有效样本。本文核心解释变量主要包括广义资产建设与狭义资产建设;被解释变量主要包括身心健康、行为表现、学业表现、自我期望;中介变量主要包括家长期望、家长参与、家庭关系、学校质量、教育机会;主要控制变量包括省份、年级、就读阶段、性别、民族、城乡变量、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等。

数据分析与主要结论

由于本文主要研究潜变量与潜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以及估计可测变量与潜变量之间关系,需要采取结构方程模型(SEM)来估计变量间的关系。综合各项模型拟合指标的结果来看,模型拟合效果较好。关于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发展、行为表现、学业表现和自我期望的影响各涉及三个结构方程模型,分别是广义资产建设(记为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发展、行为表现、学业表现和自我期望的影响模型(分别记为M1、M2、M3、M4),狭义资产建设(记为资产建设1)对儿童身心发展、行为表现、学业表现和自我期望的影响模型(分别记为M1.1、M2.1、M3.1、M4.1),以及家庭所有的资产财富本身(记为资产建设2)对儿童身心发展、行为表现、学业表现和自我期望的影响模型(分别记为M1.2、M2.2、M3.2、M4.2)。从模型的解释力来看:(1)结构模型M1、M1.1、M1.2分别解释了儿童身心健康差异的88.1%、90.1%、87.0%,均具有极高的解释力,其中核心解释变量广义资产建设、狭义资产建设以及家庭资产对儿童身心发展变异的解释力分别为57.3%、37.3%、51.9%,均具有较高的解释力。(2)结构模型M2、M2.1、M2.2分别解释了儿童行为表现差异的29.7%、34.1%、29.0%,解释力一般,其中核心解释变量广义资产建设、狭义资产建设以及家庭资产对儿童行为表现变异的解释力分别为0.23%、3.5%、0.006%,除了狭义资产建设外,广义资产建设与家庭资产本身对儿童行为表现差异的解释力可忽略不计。(3)结构模型M3、M3.1、M3.2分别解释了儿童学业表现变异的96.4%、96.3%、97.0%,均具有极高的解释力,其中核心解释变量广义资产建设、狭义资产建设以及家庭资产对儿童身心发展变异的解释力分别为:4.9%、4.24%、7.8%。(4)结构模型M4、M4.1、M4.2分别解释了儿童自我期望变异的64.8%、65.0%、64.6%,均具有较高的解释力,其中核心解释变量广义资产建设、狭义资产建设以及家庭资产对儿童自我期望变异的解释力分别为9.5%、8.9%、1.6%。在对相应结构模型路径分析的基础上,本文主要研究结论概述如下:

首先,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健康、行为表现、学业成绩以及自我期望等儿童发展的关键维度都具有显著的正效应。不仅如此,广义资产建设、狭义资产建设以及家庭资产本身对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家长期望也都具有显著正效应。这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资产效应理论与资产建设效应理论中“促进家庭稳定”“创造未来取向”“增进后代福利”等命题。

其次,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主要维度效应的具体路径存在显著的不同。具体而言,(1)广义资产建设与狭义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健康存在着直接的正效应,也通过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家长期望产生间接的正效应;(2)广义资产建设与家庭资产本身对儿童行为表现不存在直接效应,主要通过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家长期望对儿童行为产生间接的正效应,而狭义资产建设不仅对儿童行为表现具有直接的正效应,而且也通过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家长期望对儿童行为表现产生间接的正效应;(3)无论是广义资产建设,还是狭义资产建设,抑或是家庭资产本身对儿童学业都不存在直接效应,均通过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家长期望对儿童学业表现产生影响;(4)广义资产建设、狭义资产建设以及家庭资产本身对儿童自我期望的影响不仅具有显著的直接正效应,而且也通过家长期望对儿童自我期望产生正效应,但通过家长参与对儿童自我期望产生显著负效应。

再次,就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健康、行为表现的效应而言,资产建设效应与资产效应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别,区分资产建设效应与资产效应是有效的。广义资产建设与狭义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健康、行为表现都具有显著的正效应,也通过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家长期望等中介机制发挥积极效应;而家庭资产本身对儿童身心健康具有显著的直接负效应,不仅如此,在中介效应通道中,家庭关系、家长参与对儿童身心健康的影响也是显著负效应。这说明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健康的积极效应主要是由狭义的资产建设行为所贡献的,家庭所拥有的资产本身并没有对儿童身心健康产生预期的积极效应,相反,还产生了显著的负效应。另外,狭义资产建设尽管对儿童行为表现总体上具有显著的正效应,但在直接效应通道中具有显著负效应,而家庭资产本身对儿童行为表现的直接效应不显著。资产建设行为与资产本身对儿童身心健康、行为表现的效应差异(尤其是直接效应差异)验证了资产建设效应与资产效应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别,表明资产建设效应理论与资产效应理论在解释儿童行为表现方面具有较大的差异,在解释儿童身心健康、行为表现方面具有显著不同的解释路径。就资产建设对儿童身心健康、行为表现的效应而言,有充分的理由去区分资产建设效应与资产效应概念,进而区分资产建设效应理论与资产效应理论。这种区分不仅在理论上是必要的,而且在经验上是有效可行的。这一研究发现对于完善“资产为本的社会福利政策”理论基础以及促进儿童发展的相关政策提供了智识借鉴。

最后,有如下几点需要进一步探讨:第一,结构方程模型预设了各变量间的关系为线性,从实证结果来看,家长参与对儿童学业成绩的显著负效应很可能表明家长参与对儿童学业成绩的因果效应是非线性的。第二,通过截面数据探讨因果效应有自身的局限性。如何从截面观测数据中进行更精确的因果效应分析,接下来可进一步采取“Do演算”(Do-Caculus)、“反事实算法”(Counterfacual Agorithm)等“因果革命”(Causal Revolution)新思维、新思路、新方法进行相应演算与验证,继续深入探讨资产建设对儿童发展的具体效应。第三,对资产效应理论与资产建设效应理论的验证及其对儿童发展效应的探讨,应拓展到其他相应经验数据中展开,以求多方对比交叉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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