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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童年(外一篇)

2023-09-01光宇瑛

山西文学 2023年9期
关键词:城墙院子孩子

上世纪70年代,机关干部下放,我们全家从太原迁居到朔县(现在的朔城区)。我家先是在城南的一个叫旧鞋厂的院里住,这是一个四合院,听说以前是个地主老财的房子。院里住了几户人家,我家住在西房,一个堂间,两个卧房,卧房很小,基本上就是一个过道和一个土炕,小妹就出生在这里。1973年,不记得什么季节,只记得爸爸和李叔叔几个人用小平车推着家什,把家搬迁到了县城东南头的县党校院里,那里有一排一排的平房和笔直的杨树,我家在西五排。这个院子位于朔县古城墙根下,有一个非常洋气的官名,叫花园街1号,老百姓叫二招待所。院里零零散散住了十几户人,大部分是从省城来支援县里建设的知识分子,他们的家庭和我们不太一样,一是孩子少,二是孩子小。

党校院子特别大,东西各有九排房,中间是大礼堂,院子的东南被城墙环抱着。从网上百度了一下,朔县城墙是公元前215年大将蒙恬抗击匈奴筑城而建,北齐年间扩建,元末明初又重新修建。城墙平面呈正方形,南北长1100米,东西宽1050米,残高6—10米,城宽12—20米,是山西省现存较早的古城墙之一。1982年,我家搬离朔县时,古城仍保留得非常完好,四个城门、城墙都在,虽破旧一些,但非常完整。城墙就是这个大院的后花园,也是孩子们的乐园。

当时,朔县城里城外一马平川,围起的城墙不仅隔断了外敌的侵略,阻挡了风沙,也隔开了城里城外的文化和商业。城里繁荣,城外萧条。城里居民的住房基本是平房,高高的城墙把这些民房从四周包围起来。想登高望远,只有爬上城墙。孩子们永远不甘单调的平地,院子再大也有乏味的时候,寻求刺激也是每个孩子的天性。于是,只要有时间,孩子们就往城墙上跑。城墙上能看到城内的人来人往和万家灯火,也能看到城外一望无际的田野、辽阔的塞北风光。城墙里还住着好多人,他们不知是什么年代从城墙外掏了好多窑洞,又围了院子,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孩子们在城墙上散步、嬉闹、奔跑,摘人家院里的花和果实,跑时产生的咚咚声惹得里边住着的人呵斥、责骂、追赶,但等那些大人追出来时,孩子们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城墙上有许多宝贝,我们常常在挖土坑时能看到陶瓷瓦片,这应该是当年守城将士生活用的东西。有的时候,还能碰到铜钱、小的刀具等战争用品,听说有人发现了一套盔甲。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文物这个词,只觉得稀罕和好奇。虽然和平年代的城墙已远离了当年的刀光剑影,但仍然能感到战争的血腥和严酷,仿佛还能听到战马的嘶鸣。

城墙上可以观敌瞭阵。花园街道上居住的本地孩子,可能对我们这个大院子以及大院住的这些外来人口都很好奇,对他们来说,院里这些会说普通话的孩子都是大城市里来的人,这些人自带的优越感老惹得他们想来大院里看个究竟。他们想上城墙,也必须经过我们大院的门口,这样,我们就有了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山大王派头。不上学的时候,他们会结伙来我们这里,城墙是我们的瞭望哨,一旦发现有敌情,我们就会冲下城去和他们对峙,偶尔也有身体冲突,但多半情况下,他们都是被我们的正义所吓倒,不甘心地退去。

城墙的消息哨作用很大,有一年放假,我们正在城墙上玩,远远看到从街道上走来几个人,一个小脚老太还有两个大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车的横梁上载着一个小孩。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姥姥带着弟弟舟车劳顿,倒好几趟车,从老家回来了。一行几人像是从西天取经一样,挑着箩筐(箩筐是为我们拾茬子、捡肥用的),风尘仆仆的。我大声叫着“姥娘”,像只鸟一样,从城墙上飞奔而下,迎接他们。

城墙上一年四季有一年四季的风景。春天时,好多绿草会从城墙上破土而出,嫩嫩的小草像小蛇一样油油地生长着,遇上一场春雨,草很快就茂盛起来,把土黄色的城墙铺上绿毯子。夏天时,各种野花争妍斗奇,黄的、红的、紫的,还有蒲公英。墙外院子里人家的沙枣树会开出满树的白花,枣香扑鼻,有满架蔷薇一院香的阵势。雨过天晴后,我们会去找地皮菜,凡是有羊粪蛋的地方,地皮菜就长得旺盛。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有一顿地皮菜吃,那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城墙也是我们的高架路。姐姐们在朔县一中上学,从城里走,得走好几条街巷,拐弯抹角,绕好多路,没有从城墙上走快,那个时候的交通工具就是两条腿。因此,她们经常是从城墙上直穿而过,飞檐走壁,颇有侠客之风。我在南完小上小学,从城里走,但开运动会时,体育场在东关外,就走城墙。我读初中时,家已搬到大营街了。

现在想来,朔县城的四个门,东门,北门、西门,上学时都必须天天走,只有南门走得少。1980年代后,城墙都拆了,只留了南门,在原来的基础上进行了维修加固。现在已作为文物保留了下来。

一座城,承载了历史的记忆。一段城墙,承载了一群孩子的快乐童年。滚滚红尘,一段记忆像一朵浪花一样,虽短暂,却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

黄儿

黄儿是我们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只狗,它是一只土得不能再土的狗。我一直觉得土狗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上等的土狗应该是毛发亮,耳朵支棱着,眼里透着凶。而我们的黄儿,长得极其的端正、温顺,标致的狗脸,恭顺的表情,毛是浅黄色的,耳朵向下耷拉着,两只黑噜噜的如葡萄般的大眼睛,永远水汪汪地视着主人。

大概在我五年级的时候,二姐从大營街马路旁的明下水沟里捡了一只小狗回来,它大概一个来月,有一只鞋那么长,毛茸茸的,肉肉的。没有人知道它是被遗弃的,还是流浪狗生的。二姐把这个小玩意带回家,我们高兴坏了,围着它玩。但妈妈很生气,她大声说:“谁让你们弄回来的,赶紧给我弄走,长嘴的东西一律不准带回家。”一是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吃的,二是因为确实没有时间精力。双职工的家庭人能吃上饭就不错了,每天因为生火、做饭,家里经常是鸡飞狗跳的。但妈妈的话还没说完,抱狗回家的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这只狗也无处送,也无关乎这家人喜欢不喜欢了,就这样黄儿正式成为我们的家庭成员。因为它的毛是黄色的,我们就叫它黄儿。

它刚来时,天气还暖和,秋天的时候,它长大了,爸爸妈妈带领我们在院子里用砖头给它垒了窝,地上铺了草袋,门上还挂了帘子。北方的冬天寒冷又漫长,黄儿没事的时候就蜷卧在它的窝里,猫冬。但它非常警觉,外面稍有风吹草动,它就支棱起耳朵,仔细分辨周围的情况。黄儿很好养,什么都吃,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肉,人也只是过年过节了才去肉铺割点肉,黄儿的食物就是鸡食。鸡食是泔水加糠加上擦子擦了的土豆,再稍加点玉米面,在火上杵起来,我们杵鸡食的时候多杵点,也就有它的吃的了。家里当时也养着猫,但猫可以到房顶上逮鸟,狗却不能。黄儿从不挑肥拣瘦,有什么吃什么,也不抢鸡的那一份,总是规规矩矩地把自己盆里的食物舔得干干净净的。相比之下,鸡就没有它听话了,夏天的时候我们在院里吃饭,鸡会不停地跳起来,叼我们碗里的饭。而黄儿总是安静地趴在地上等。就这样,黄儿渐渐长大了。身高大概有七八十公分,头昂扬挺立,肩膀健硕,双腿有力,尾部卷起,两眼炯炯有神。

黄儿虽然吃得不好,但它看家护院的本领却是不打折扣的。毕竟中华田园犬是从狼进化来的,东坡先生的“左牵黄、右擒苍”就展现了中华田园犬和主人狩猎的情景。它小的时候,就能分辨出家人和外人,它会对家里的人热情地摇尾乞怜,对生人会稚嫩地汪汪,嘴里还不时地呼呼,仿佛在警告来人,你再往前走,我就不客气了。等它大点的时候,白天就得用链子把它拴起来。我们的院门在房子的东边,和房子的后墙齐平,每当大门外有声音,黄儿就会歪着脑袋,竖着耳朵,判断来的是什么人。如果是家里人回来,它会焦急地在它的势力范围内转圈圈,鼻子里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如果来的是外人,它会“汪、汪”地叫,告诉主人来人了。每周姐姐们从班上回来,黄儿都是激动地摇头摆尾,高兴地往身上扑,姐姐们怕黄儿把漂亮的衣服抓脏,趁着它前脚落地时冲过封锁回家。黄儿非常聪明,有一年,妈妈回老家看姥姥,回来时是半夜,妈妈从几里外的火车站扛着行李独自走回家,在墙外拍门,但孩子们睡得沉,没有听到。黄儿一边激动地吱吱叫,一边着急地扑家门,这样,我们才知道是妈妈回来了。1982年,姥姥去世了,爸爸妈妈带着其他孩子回了老家,留我独自一人看门。白天我上学不觉得寂寞和害怕,到了晚上,院子里黑黢黢的,很是吓人。我把黄儿的链子解开,黄儿就时刻不离我左右,陪伴了我一周。记得最凶险的一次是,当时县里选举,爸爸是候选人,县里的一些坏分子暗地里搞破坏,他們半夜里又砸门又往院里投东西,狗狂叫了一晚上。第二天,发现黄儿口吐白沫,原来他们给黄儿投了有毒的食物,黄儿命大,挣扎了好几天,总算活了回来。

黄儿也有淘气的时候,它经常到妈妈的小园地里撒欢,撒尿、拉屎,妈妈的植物刚种上时最怕它去扑腾撒欢。院里的萝卜花和格桑花开了时,黄儿一会儿嗅嗅这朵,一会儿嗅嗅那朵,像个小蜜蜂一样,穿梭在花丛里。黄儿喜欢到街上溜达,它总是趁我们一开大门的时候跑出去,我们追赶它时,它会调皮地看着我们,人跑它就跑,人停它就停,又好气又好笑。我上初中后,每天要骑自行车到北关城外的一中上早自习。当我急急忙忙开了大门,黄儿就会迅速穿过我的腿跑出去,怎么叫他都不回去,眼看快迟到了,没办法,我只能骑上车到学校。黄儿跟在我屁股后一路欢跑,等我进了教室,它就在教室外转悠。老师说,谁家的狗,我不敢吭气。我像热锅上的蚂蚁,怕它丢了,好不容易挨到下自习了,才赶紧带它回家。后来,我有了经验,每天早上一开门,就把它放进家,我关了门走人。它着急地一会蹦到炕上,一会跳到地上,只能趴在玻璃上看我走。等我回来时,它就卧在弟弟旁边。有一次,弟弟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在那儿呜呜地哭,黄儿在一旁不停地给小主人舔眼泪。每周日,姐姐们去上班时,都要到东关外乘火车走,照例都是我骑自行车去送她们,黄儿就是我的小跟班。我在前边奋力地骑,它在后边撒欢地跑。它一会跑前,一会在后,有时候看不到它时,一叫“黄儿”它就会出现在主人的视线里。

1983年底,我们家要搬往阳泉了,城市不让养狗。黄儿没有办法带走,只好让爸爸的学生把它送到了村里的一户人家。记得,当时是用一只麻袋把黄儿装走的,装它的时候,它似乎感到了要和主人分开,死活不往麻袋里走,我们用食物把它骗进去,到现在,我都能想起黄儿那可怜绝望的眼神。可怜的黄儿,我们不能带你走,你要乖乖听新主人的话啊。泪水模糊了双眼,顺着两颊不停地滑落。从此后,我们就和黄儿永别了,这也成了我们不能言说的痛,黄儿永远活在我们的回忆中。

【作者简介】光宇瑛,1968年生,毕业于太原师专中文系。现在省直机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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