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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三娃儿连莎燕》和《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女性形象

2023-09-01曹茜茜

大众文艺 2023年11期
关键词:梁山伯祝英台娃儿

曹茜茜

(西北师范大学,甘肃兰州 730070)

自古以来,爱情始终是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题材。《三娃儿连莎燕》是东干族作家尔里•尔布都创作的一篇小说,讲述了一个令人唏嘘的爱情悲剧:出身坎坷的孤儿三娃儿自小就在地主尔斯玛家里当长工,他干活时偶然与财主家的小女儿莎燕相遇,莎燕同情三娃儿的凄惨命运,倾慕他的勤劳善良,爱上了三娃儿。然而,富家小姐与长工相爱,是挑战当时社会礼教的,莎燕因此遭到父亲的毒打,无奈之下服毒自杀,三娃儿得知消息后,也自杀殉情。《梁山伯与祝英台》讲述了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路遇梁山伯,因志同道合而结为兄弟并同窗三载。后来,祝英台回家托媒师母许婚梁山伯。梁山伯知道祝英台的身份后往祝家求婚,此时,祝父已将女儿许婚给马文才。梁山伯思念成疾,抱病离世。祝英台新婚之时,花轿绕道至梁山伯坟前祭奠,惊雷裂墓,英台入坟,最后梁祝二人纷纷化蝶双舞。《三娃连莎燕》和《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两个故事虽然都是悲剧结尾,但是其中女性人物的相似的悲剧却是由不同的因素而导致的。

一、东干小说《三娃儿连莎燕》中的莎燕形象

(一)勇敢表达爱,舍身保护心爱之人

《三娃连莎燕》中莎燕是一个十分勇敢地追求自己爱情的美丽姑娘,对理想的爱情有强烈的渴望,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在小说中他们初见时,就有好几处“莎燕对住三娃儿望了下”[1]的描写,莎燕不能通过正常的方式见面,她就用眼睛这扇心灵的窗户表达爱意。后来三娃儿也表示:“你给我赔的那个笑脸,叫我的心定哩。”①⑤⑥两人见面后,很快走漏了风声,莎燕受到了母亲的责骂和父亲的毒打。她用自己弱小的身躯保护着心爱之人,不惜付出生命。小说中写道:“莎燕思量的:‘我但说出来,你要三娃儿的命呢,你把我打死,我都不说。’”

(二)心地善良,心思纯净

男女主人公彼此相爱后,莎燕因为三娃儿一天天不思茶饭,整夜难以入眠。不久,莎燕身形消瘦,神情憔悴,病倒在床上起不来了。小说中写道:“莎燕一天比一天没饭量哩,不好好儿吃哩,多余的话也没哩,一晚夕价,也睡不着觉哩。把三娃儿的苶张②,她思量地心里过不去的,她偷地哭哩。三娃儿的叶提木寿数③、没有家舍的穷难,凡常在莎燕的心里装的呢。她走、站思量的,但怕三娃儿挨饿的呢,受掌柜的做蔑④的呢。”可见莎燕十分善良,能够感同身受他的痛苦。

(三)不为金钱权势所诱惑,向往自由恋爱

小说中三娃儿问莎燕如果有钱汉的儿子娶你,你去不去?莎燕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眼红富贵,我也不害怕穷。只要是有哩自由,就对哩。叫我思量去,自由比啥都贵重。”可以看出莎燕无视金钱和地位的诱惑。但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三娃因家庭不幸而看似无拘无束的自由形态,也许是莎燕爱上他的原因之一。在父权社会中,女性永远是他者,不能获得自由,她如此年轻,不愿成为夫权制的附庸。尽管生活环境优渥,莎燕却自小受到父权社会的无形囚禁,可深宅大院终究无法囚禁住她向往自由的心灵。

二、《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祝英台形象

(一)有勇有谋,具有反叛精神

众所周知,《梁祝》是爱情悲剧。但是祝英台对感情的努力追求让故事更加凄美动人。当梁山伯早已认为走投无路而选择结束生命时,她仍旧希望用智慧冲破传统世俗礼教的枷锁。她先是通过“拖延战术”,让大家误以为自己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再设法轰轰烈烈地追求最后的自由。可见,她具有封建时代女性少有的勇敢与气魄,敢于冲破封建思想的桎梏,足见其反叛精神。

(二)含蓄保守、矜持乖巧

汉民族由于长期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渐渐形成了保守、被动、内向的民族性格。起初,祝英台恪守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准则,宁不敢轻易违背礼教。同窗三年一直衣不解带,梁山伯尽管有所怀疑,却也没有发现祝英台是女儿身。她虽然对梁山伯产生了爱慕之情,但她面对爱情却保守含蓄,羞于表白。她的爱情挣扎在自由爱情和传统伦理间,处于一种受限的状态。祝英台含蓄保守的性格也使得梁祝二人的感情一波三折。

三、对比两部作品的女性的异同点

(一)相同点

1.所处的社会阶层相同。两部作品中,女主角的家庭出身都很好,社会地位较高。这也是导致爱情悲剧的最根本原因,男女主角的社会地位差距悬殊,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不为当时社会所容。这两部作品也符合当时社会女性地位低于男性的社会框架,描写出了女性在男权社会的步履维艰[2],体现出女性被社会制度裹挟的时代现实。

2.性格的相同点。从故事开始来看,两位女主人公最初的性格都十分天真烂漫。两位都是在少女时就遇到心爱之人,怀抱着单纯之心,对待爱情天真而热情,这也为故事前期奠定了色彩鲜明的基调。从结局来看,两位都勇敢地为爱情付出生命。这种敢于为爱献身的精神和勇气,是她们身上最大的相同点。

3.相似的悲剧结局。两部作品中的女性人物最后都选择了为爱赴死,未曾苟活于世。莎燕最后选择了服毒自尽。最后祝英台面对梁山伯的溘然长逝,祝英台在出嫁的途中看到梁山伯之墓后也追随梁山伯而去。这两部作品都以男女主角翁相继离去为结尾,因此整个故事更具朦胧的悲剧美感。

(二)不同点

1.性格的稳定性。虽说两位女性在开头和结尾的性格很相似,但是故事中却有很多不同。莎燕的性格是一以贯之的。但是祝英台的性格则有一个较明显的变化:从她刚开始女扮男装求学,到对梁山伯暗生情愫,直至她自觉无力,无奈接受了另嫁他人的现实,中间是有一个很大的性格转变。如果说曾经的祝英台天真烂漫,后接受命运的安排的祝英台又是“清醒理智”的。但是,梁山伯之死给予她向死而生的勇气,才有如此凄美动人的结局。而梁祝二人的故事也随着人物性格的变化而跌宕起伏。

2.表达爱意的方式。在小说《三娃儿连莎燕》中,莎燕表达情感的方式较祝英台更加外放直接。她敢于直接欣赏对方,用眼神和微笑表达好感。而祝英台对梁山伯的情感表达则始终较为含蓄和内敛。[3]许是限于身份的阻碍,她没有立场直接表达自己的情感,怕稍有不慎会一发不可收拾。正因如此,梁祝二人的爱情更加一波三折。

3.爱情路径的不同。莎燕与三娃儿的爱情是情窦初开时的两情相悦,初识时,两人便被对方的容貌与身材吸引,莎燕一直瞧三娃儿健壮的身形,而三娃儿也被莎燕的美貌深深吸引。某种方式来讲,他们更倾向于所说的“一见钟情”。

而梁祝二人则不同,他们的感情路径更倾向于“日久生情”。起初,祝英台是被梁山伯的才华与人品吸引,在相处中暗生情愫,揭示身份之后,二人的感情才逐渐明朗起来。相比传统的才子佳人的故事,这样曲折的情感更体现爱情的纯粹与美好。

四、影响女性人物形象的因素

(一)社会背景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背景大致发生在南北朝时期,后逐渐成为我国代表性民间爱情故事之一。两部作品的时代背景不同,一部发生于西晋时期,一部产生于俄国沙皇统治末期。故事的空间也不同,一个据传原生地在浙江上虞祝英台故里,一个在东干(回)族民间。莎燕所处的东干族社会,是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宗法制社会,父辈拥有永久性和绝对性的性别统治权,[4]女性一直服从男性,属于被建构的他者。回族女性的价值观、意识和经验被淹没与深埋在历史长河中,在社会环境中逐渐失语。莎燕在这样的社会中奋起反抗,只能像扑火的飞蛾,最终化为灰烬。类似的封建社会环境导致悲剧结局是注定的。在封建男权社会中,她们需要遵循“他者”观念,沦为任凭摆布的“第二性”。父权文化的土壤无法开出自由之花,个人做出的反抗也注定被动消极。[5]

(二)婚嫁观念

尽管社会环境不同,但是两部作品却有着类似的传统婚嫁伦理观念。这种封建落后的婚恋观,一方面维护了父权的统治力量,一方面会依靠其强大势力镇压相悖的力量。在这种观念的统治下,渴望自由恋爱的女性与整个社会的婚嫁观格格不入,进而强大的社会会合力将这种观念压制,导致不同社会环境的类似悲剧。莎燕所处的环境中,青年男女的婚姻要听从父母之命,追求门当户对。莎燕自己也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一点:“我但是说出来,遇天大的事呢。”⑦东干族的婚嫁观念受到伊斯兰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共同影响,东干村相隔遥远,导致东干族农村很多青年男女在结婚前都未曾谋面,也多为包办婚姻。[6]祝英台所处的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虽然提倡超脱与封建礼教之外,但仍非社会主流观念,无法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的社会旧俗。这样的传统刻板的婚嫁观念从形式上和精神上都压制着青年男女追求自由平等的爱情。

(三)文化背景

从社会学角度看,人会受到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因而,作为人学的“文学”自然也是如此。文学作品中的人物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当时的文化背景。而不同地域的悲剧作品存在差异,主要是由培育其发展的文化土壤决定的。[7]所以这两部的作品女性形象,自然也受到其所在文化土壤的影响。

莎燕生长于东干回族中,受到回族和周围民族的影响,性格热情开朗;而祝英台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下成长,具有内收含蓄的一面。

莎燕所处的东干族文化环境多样而复杂。东干移民的文化观与价值观,深受中国传统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的双重影响。从唐代开始,伊斯兰文化就与中国传统文化不断融合发展。明末清初的学者们发起了“以儒诠经”的活动,用儒家思想来阐释伊斯兰教的经典,从而实现了伊斯兰思想的中国化。这一过程“加强了中国回族女性的深闺体制,因此回族妇女被两种文化体系中女性观的交集所规约”。[8]莎燕在此种社会环境中,难逃命运的罗网。

祝英台的形象也生长于其所在的文化土壤。祝英台在隐忍中爆发的举动与其化蝶飞离世间的凄美结局正体现了中国文化中婉约、保守的女性形象,这与中国儒家文化背景息息相关。传统的儒家伦理形成的道德范式和行为准则,使祝英台的个性色彩消磨殆尽,不敢轻易突破道德的藩篱。祝英台尽管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觉者,但为避世间非议,她把自己深深地掩埋起来,生命自觉显得非常卑微,本性无从展现。即使她最后选择了殉情,仍不能掩饰她身上儒家文化的印记。

(四)悲剧审美

作者的悲剧审美会影响其笔下人物的塑造,而建构出的形象又迎合了读者的审美。人们对于悲剧有自己固有的认识,作者在创作悲剧时就通过塑造人物形象的方式为悲剧的发展埋下伏笔,从而推动故事的发展。就这两部作品而言,作者的悲剧审美影响其塑造出笔下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的女性形象,而这样鲜活的形象在封建父权制和礼教的压迫下逐渐枯萎,更加凸显悲剧的内核,让人不忍卒读。两个悲剧的根本成因都是封建礼教的毒害,具体表现为家庭内部两代人观念的冲突悲剧。“家长制的实质就是以家庭伦理机制来进行统治,是一种伦理政治”,[9]在这种机制中,个人和集体的行为都在潜意识里成为一种“经过伦理设计的行为模式”,这使得悲剧具有广泛而坚实的文化土壤。

《梁山伯与祝英台》重主观和幻想、运用委婉含蓄的笔法,让读者带入自己的情感和观念去体会揣摩剧中的深刻含义。尤其是最后“化蝶”的情节,符合中国人民传统的审美情趣和观念,在和谐完满中《梁祝》达到了一种理想主义的悲剧美,体现了中国人的圆融完满的悲剧观和因缘学说,也丰满了梁祝二人的悲剧形象。“化蝶”结局使人们相信,梁祝二人来世还是可以终生厮守。《三娃儿连莎燕》这部小说的现实意味则更加浓厚,是一部理想与现实结合的悲剧作品。小说根据两位主人公的性格和故事的脉络来推动情节的发展,一切都顺理成章、合乎逻辑。最后,莎燕的离开也在前文中做了铺垫,面对封建大家长的势力,莎燕无法抵抗,最后服毒自杀。小说语言精练,叙事细腻生动,感人肺腑又惊心动魄,故事在“化鸽”前都有一种几近残酷的现实主义描写,将残忍的真相展露在读者面前。如果抛却结尾“化鸽”神话般的情节处理,整篇文章就是封建制度压迫下的人间悲剧,但作者最后描写了“化鸽”这一与“化蝶”异曲同工的情节,给读者留存最后一丝安慰,作者用奇幻的想象传递幸福的希望。

五、中国传统文化对东干文学的影响

在这两部作品中,不难看出《三娃儿连莎燕》明显受到梁祝二人爱情悲剧的影响。就作品本体而言,《三娃儿连莎燕》故事本身也与《梁祝》有着密切关系。这部东干小说化用了“梁祝”的基本结构,但在细节上稍有改动,如小说结尾两人从蝴蝶变为鸽子。东干人认为鸽子是一种吉祥鸟。所以,这一改动不仅继承了“梁祝”的浪漫主义结尾,还融入了回族民间传说的色彩,以吉祥鸟“白鸽子”表达了对苦命爱人的祝愿。[10]这两部作品也体现了东干文学中的中国情结,其中《三娃儿连莎燕》中体现的婚姻制度、夫妻权利分配、婚姻等价观念都植根于东干族的精神深处,某种程度上说能够一种“恋土”情结。

研究东干文学,能够更好地发现中华文化的内在魅力,推动东干学的发展。从这两篇故事可以窥见,即使相隔数年,相距千里,文化还是会在深处影响着人们的审美与观念。[11]中华文化早已成为东干人灵魂深处的集体无意识,从而不断影响着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

注释:

①⑤⑥⑦尔里•尔布都著,马永俊译,杨同军译校.《尔里•尔布都小说集》,兰州:西北师范大学中亚研究文库东干语系列丛书,2019.

②苶张:可怜。

③叶提木寿数:叶提木,阿拉伯语,义为孤儿。本意是孤儿寿命,小说中指孤儿的身份。

④做蔑: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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